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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林子被方队分别带到了两个提审室。审讯我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问,女的做笔录。我有些糊涂,因为按照老石铺山看守所的惯例,只有在提审未成年犯和女犯的时候,才会有女警察出现。
“你叫张毅虎是吧?”男检察官首先发问。
“是。”
“你认识赵峰吗?”
“认识。我们以前关一个号。后来他因为判了死缓之后没几天就把我们监号的一个人给踢瘫痪了,就被弄到其他队去了。”
那男的点点头:“我听你们方队说,一个多月前,也就是赵峰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执行之前,你们见过他的?”
“是的。当时他挺颓废的,因为哥哥被人杀了,而且他自己也要被执行。后来因为我是监道里专门给死囚做临终陪护和写遗书的,加上跟赵峰关系好,所以就让我去了。”
“他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也没有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哥哥死了,心里不好受,而且不知道到底自己能不能死。我们聊了一些家常,主要是关于他家的一些事。后来我们听说他被执行了,然后就再没见过。”
男的一愣:“执行了?你们听谁说的?”
我看了看面前的这个男人脸上惊讶的表情:“我是监道杂役,所以认识看守所厨房的人。厨房的人说给赵峰单独做了一顿断头饭什么的,后来也就没他的消息,就以为他被执行了。”
“哦,”他点点头,“他跟你聊天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我摇头:“没有,再加上时间长了,我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张毅虎,”他看着我,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我,又拿出打火机帮我点燃,“你得好好回忆一下。这件事非常关键的。我听说你之前立过功,组织了暴力越狱,还救了管教民警。所以你知道有些事的利害。要是有些事查不清的话,我们担心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干部,您能告诉我到底出啥事儿了吗?”
他看了那个女的一眼,冲她一点头,那女的回头看着我说:“赵峰没有被执行,因为他的案子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希望。但是这是他又犯浑了,转监的时候打算越狱,被武警击伤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四哥……不,臧云龙呢?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这你就不要问了。”男的笑了笑,看着我说,“你现在要做的是配合我们调查清楚这件事。转监的时候就这一块儿除了问题,现在别说市局、省厅,就连公安部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你一定要回忆一下,当初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不是他有说过什么话。关于打算越狱的。”
“没有,绝对没有!”我坚定的说,“当时他整个人都已经觉得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就是觉得放不下自己的母亲。说母亲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人送终什么的。其他什么都没说过。”
“你能确定吗?”
“能,肯定能。因为我和他关系好,所以他说过的那些话我印象很深的。”
男检察官点点头,看着女检察官写东西不说话。半晌,他忽然问:“你知道你们号的林杰和赵峰的案子有些联系的事情吗?”
“知道。林杰的上家也是赵峰哥哥的上家,赵峰当初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哥哥从贩毒的圈子里拉出来,并且找到害他哥哥犯罪的人,才进到这个圈子里来的。”
“嗯,是的。我问个题外话啊,”他笑着看我,“这个赵峰,一直都是这么做事情不着边际,不经过大脑考虑的吗?”
我尴尬的笑了笑:“他平时看着挺仗义的,人也挺好。可是一遇到紧张的事情,他就容易想都不想就蛮干。这跟当时我们号里有一个叫吴二柱的神经病挺像的。”
“吴二柱?”
“嗯,据说是个神经病,后来司法鉴定确是是有病,就给放了。杀人进来的,后来据说是送到精神病医院了。不过我们一直觉着他不像是有病的,逻辑思维能力比一般人都厉害。对了,我们号里有一个现在已经去服刑的人,当初就是听了他的计划从法院跳楼打算逃跑的。”
男检察官有些诧异,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将吴二柱的名字写了下来,不过随即又撕掉说:“疯子的想法和一般人都不一样,毕加索还是个疯子呐!”说着,把那张纸揉成一团,装在兜里。
“你回去之后再想一下,看赵峰还跟你说过什么,一旦想到什么新的线索,就找你们管教汇报。张毅虎,你虽然是短刑期,而且已经减刑一次了。原则上虽然不能再减刑,但是有新发现,有重大立功表现的话,还是可以再减的。我希望你自己把握好机会,争取早日出去。”
我点点头:“知道了。谢谢您。”
男检察官站起来,冲我身后的管教点点头。因为我已经是服刑杂役,所以他只是打开了压在我身上的椅子隔板,而并没有给我戴手铐。临走时,我站住回头问:“干部,您能跟我说一下赵峰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两秒钟后说:“没什么,小腿中了两枪。现在在劳改医院。”
林子几乎是和我同时进门的。见到我,我俩异口同声的问对方:“咋样,问你啥了?”
林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就问了些关于刀疤的事情。我说刀疤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知道,虽然他跟我算是能弄到一个案子里,可我跟他的接触也不多啊。”
“我也是。”我脱掉外套,坐在床上摸出一支烟说,“问我的也是刀疤的事情。不过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刀疤这小子现在活得好好的呐!”
“你说啥?”邢耀祖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刀疤这浑小子还活着?”
我点点头:“咱们转监的时候那几声枪响就是打他的,就是他憋着要越狱。”
“操,那又完了!”邢耀祖兴奋的神态一下子就被熄灭,“这小子是给自己上路抄近道呢,三番五次的自己作死。对了,四哥咋样?”
“不知道,”我一摊手,“他们啥都不跟我说。回头我再问问方队吧。”
方队叫我去他的办公室,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从搬迁之后一直到今天,他几乎都没有休息,因此看上去有些眼眶深陷,神情憔悴。
“这几天号里没什么事情吧?”方队疲惫的拿起一杯水,猛喝了一口问。
我摇摇头:“号里都挺好的,就是这几天臧云龙没回来,大家都打听呢。方队,您跟我说一下呗?免得弄的人心惶惶的。”
他一摆手:“你们好好做你们自己的功课,管别人做什么?”
“不是方队,臧云龙不是班长么?他一走,邢耀祖又不能当班长,所以好几个人都惦记这事儿呢!”我实话实说。
“要说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就一个班长的位置,也让你们这么惦记着。臧云龙这几天就回来了,没什么事。”
“方队,他是不是中枪了?”
方队一愣,转头盯着我半天才问:“你咋知道的?”
我笑了笑:“早上提审的时候,那个人说赵峰打算越狱,然后让武警给打伤了。我想那天搬迁的时候就四哥没出来,所以……”
“自己作死!”方队叹了一口气,“十几个武警就在旁边呢,一看往外走,低着头就往外冲,鸣枪示警都没用,能不开枪打他吗?”
“那臧云龙呢?”
“也中枪了,不过是子弹打到地上,反弹到他身体上的。没什么大碍,不过这段时间他是没办法坐了。子弹进了屁股里。”
26、
四哥受伤的消息经过我在七班的传递,加上七班的人又给别的班的报信,很快在整个二队监道中传开。不过话传话传到最后总是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没过二十四个小时,四哥出事的版本就成了他抢了武警的枪打刀疤,结果子弹反弹后打进了他的屁股。
邢耀祖对这件事传出很是恼火,他认为帮助警察抓捕打算脱逃的犯人,在被羁押人员中已经是一件无法说出口的事情,加上受伤的部分又是屁股,所以传出去对谁都不好。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邢耀祖能做的,只能是拉着脸让七班所有的人对四哥的事封口。
自从搬到新看守所后,不管是从七班内部的关系,还是七班所承担的关押任务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四哥的意外让七班好几个人都开始惦记上了“一铺”的宝座,不过幸好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四哥不日将回归,所以没有人敢太过分的篡权。另外,在搬迁后,七班门口所挂的牌子已经从过去的“重刑班”改为了“过渡号”。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七班不再接收未决犯,只接待终审判决已经拿到手的死囚,让他们在七班度过人生的最后几天时间。
从表面上看,这样的做法似乎减少了我的工作,但实际上工作量不降反增。因为据方队说,目前一队和二队只有我们一个班是过渡号,所以在每次集中执行前,所有一队二队的死囚都将分配到我们班,留下这一生最后的话语。
好在由于新看守所的很多协调工作还没有结束,所以眼前这一批即将在过年前上路的死犯们暂时不用调到七班。等方队说什么时候要给他们写遗书,我只需要到死犯所在的班里帮他代写一份简单的信件即可。
得知四哥消息的第三天早上,方队又一次把我叫到了羁押楼的会议室。不过这一次被叫去的不单单是我自己一个人,而是还有林子和几个二队的监道杂役。所长、检查室主任和所有二队的管教都在会议室里等待我们。
落座后,所长首先发言:“今天叫大家过来,主要是给大家宣布几件事情。第一呢,就是咱们所现在搬了新家了,一些管理制度也做了相应的调整。现在我们的新羁押楼有三层,除了一二楼是未决犯关押的地方之外,三楼打算专门建立一个死囚羁押室和服刑人员的宿舍。所以所里研究决定,让你们这些短刑期的服刑人员都搬到条件和自由程度相对好一点的服刑人员宿舍,这样一来可以方便你们的工作,其次也好统一管理。第二就是要说一下前几天搬迁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搬迁的时候出了事,现在上头正在严查。你们作为监道杂役,接触的犯人是非常多的,所以有什么消息,希望马上检举揭发。”说完,他又指了指我和林子“张毅虎和林杰的情况是比较特殊的,因为你们两个人可能要和死囚接触的机会很多,所以我们是打算暂时在服刑人员宿舍和你们目前所在的七班都安排铺位。这样在平时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你们就住在服刑人员宿舍,帮助其他人做一些监道里的工资,要是遇到执行,有死囚需要过渡的话,你们还是回七班住。不过你们住在哪里需要听从管教的统一安排,不能跟逛自由市场一样,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们明白么?”
林子坐在我的旁边一个劲的点头,但是我却没有那么兴奋,于是趁着所长让大家发表自己的意见和对监道情况的反映时,赶紧举手说:“报告管教,我觉得这样的安排会让我工作很不方便。”
所长看了我一眼,笑着点燃一支烟问:“说说看?怎么不方便了?”
“报告管教,我现在刑期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这半年可能会有几次大的集中执行,比如春节前、五一劳动节、六二六之类的。我们七班本来就是过渡号,执行前很多死囚都要送到我们班的。我要是住在服刑人员宿舍的话,和这些人接触的时间就会短。因为有些犯人写遗书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这样不太方便。另外我觉得我以前能在石铺山写那么多遗书,都是靠着我们同监号的人给我帮忙。人快死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过激的表现,如果我住在服刑人员宿舍,和七班的人距离也就拉远了,有时候不能随时沟通一些问题,我怕会出事。”
所长点了点头,回头一看方队:“这小子这半年多的遗书没白写,安全意识很高嘛!”说着,用手一指我:“这件事一会儿等会开完了,你到我办公室来我们再说说。你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没有了。”
“嗯,那坐下吧!其他人继续。”
简短的通知会仅仅用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了,所长让方队把我带到了二队的管教办公室,自己又去和检查室主任聊了一会儿才回来。
“你什么时候刑满?”所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我踢过来一个小凳子问。
“今年7月22日。本来是10月22号的,前段时间减刑了三个月。”
“哦……”所长点点头,“你刚才在会上说的那个问题,我考虑了一下。我的打算是这样的:你们号现在的任务确实很重,而且有一些未决犯确实也不能给你帮上什么忙。我打算等臧云龙回来之后,让他做整个一楼监区的管理员,你把你们七班的名单重新给我报一下,你觉得能帮助你的人有谁,帮不上你的人有谁。等这份名单到了之后,我让你们队长重新调整一下监号的人员配置,然后你做七班的班长。”
我当即一愣:“报告所长,我们班的管理员以前就是臧云龙,而且他做的很好。我要做了班长,那他怎么办?”
“这不是问题!”他哈哈一笑,“我很早就听说臧云龙和你认识的时间很久了,而且你的父亲和他也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你在咱们看守所里受到了他很多的照顾。现在你在这里也呆了这么久了,一些规矩、处理事情的办法你也掌握了不少。你做班长,一是可以把他解脱出来,让他做更多的贡献,其次,你们班现在不是还少一个二铺副班长么?”
“不少啊,所长。邢耀祖一直是做二铺的。”
所长摇摇头:“不行,他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太适合做副班长了。他的二审裁定一下来,如果维持原判,那他就不能再做下去,这你是知道的。如果改判了缓期的话,那他也就要出去服刑了。所以,我觉得七班你做班长最合适,让臧云龙做副班长,这样他还可以负责一楼监区更多的事。”
我使劲的摆了摆手:“报告所长,如果臧云龙做了副班长,又当了监区的大杂役的话,他肯定得总出去工作的。我也肯定总得出去,这样一来监号里两个管理员都不在了,没人负责监室的工作啊!”
“这个好办!你们可以在监号里安排第二个副班长。找一个未决人员去做,这样的话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臧云龙下午就回来,你跟他商量一下,三天内把名单交给你们队长。”
四哥的归来,让整个监道爆发了。几乎每个监仓门口的瞭望口上透出的眼神,都充斥着或羡慕、或鄙夷的态度。
看上去四哥恢复的不错,由于没有伤及骨头,所以只需要一个人扶着,就可以一瘸一拐的行走。一进门,他便怨气冲天的骂道:“操,狗日的刀疤,临死还他妈的拉个垫背的!老子的屁股连针都很少打,结果为了他搞了个子弹进去!”
我赶紧扶着四哥趴在床上:“哥,严重不?”
他点燃一支烟:“没啥屁事儿。那个子弹本来就是打到地上反弹进去的,力量也不太大。不过也够悬的,再差一丁点就到骨头了。大夫说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就行了。刀疤是惨了,小腿骨头直接打碎,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呐!”
我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早上所长找我的谈话,于是吞吞吐吐的跟四哥说了个大概,没想到四哥对这件事非常赞成,他说我当班长能更方便一点,而且他当了监区大杂役,以后的好处就更多了。至于第二个副班长,暂时还是让老邢去做,等二审下来再说。名单的事情也可以把尾铺的三不管们发出去。说完,他又说这件事回头再跟邢耀祖和其他人宣布,现在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疑惑的看看四哥,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比七班的人员调整更重要。他神秘的一笑,说:“咱们有个放出去的老朋友又进来啦!刚才入监检查的时候,我看见他也在做检查。”
“谁啊?哥?”
“你猜猜啊!”
【第二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