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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时候, 金陵城纷纷扬扬的洒起了细雪, 一粒一粒的落在地上化成了纯净洁白的雪水, 更多的铺在了房顶、街角四处, 浑然把灯火辉煌的金陵城妆点成了另一个银白的世界。
大清早的, 宁府的下人们就哈着气儿跺着脚扯开大红的绸缎在这银雪皑皑的门梁四处点缀起来, 虽天气寒冷,但想着今儿能得到的赏赐, 下人们又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说来也是巧, 六姑娘和九姑娘定了人家, 结果城外的大师一瞧这八字, 顿时说着这姐妹两个有缘得很。可不是, 连这成亲的大好日子都给合在了同一日, 正所谓好事成双,如此喜庆的良缘, 乐得连老夫人都高兴了好些日子, 说什么也要好生把这亲事给办得漂漂亮亮的。
不过, 想着前两月府上那诡异波动的动静儿, 下人们又赶紧低头做起了事儿。
主子们的事儿,还是莫要乱传才是。
虽大伙不敢说出来, 但到底心里是有谱的, 往后做事儿时要如何行事,该偏向哪头一点, 都是心里门清儿的, 只是想不到, 那五少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把大夫人给狠狠压了下去。
大房的主家夫人连同两个得宠的姨娘给小爷挑了数十位美人,结果如何,一朝心血被清空,全都被五少夫人给撵了出去,听说其中有人对五少夫人出言不逊,结果五少夫人正要动手,却被小侯爷给一脚踹了出去,跌在那地上滚了一圈儿的泥,难看得紧。
那事儿不了了之后,五少夫人更是放了话,谁要是在想给小侯爷身边塞人,别怪她胡搅蛮缠,把这宁家给搅得不安宁。
如今这都两月了,除了各主子们两相厌恶之外,别的事儿到是一件都没发生。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宁府的下人们手上麻利的动了起来,不大一会,被白雪覆盖的九曲亭廊、十里皑皑便如火如荼起来。
莺歌院里,婢女们捧着汤水候着,绿芽领着人给月桥梳洗,另有两个丫头展开了衣裳给宁衡穿了起来,他倒是简单得很,等外衣一披上,顿时就把婢女们给挥退了,大步走到架子旁,拧了帕子往脸上洗了洗就算完事,而后便靠在一旁的软塌上,一边儿候着月桥,一边喝着丫头们递上来的汤盏。
宁府两位贵女大婚,因着是庶女,前来恭贺的人家虽多,但前来的人里也必不是多受重视的当家夫人们,更多的是家族次子等,月桥做为嫂子,跟她二人关系又亲近,因此也早早起了身,盛装打扮了一番,等她这头完事儿,已是辰时一刻了。
阮婶端了一碗莲子汤进了来,忙笑道:“少夫人快来,我方特意让你庞婶子熬好的莲子羹,还热乎着呢,快喝喝暖暖胃。”
月桥扬起笑脸,如玉的脸上妆容带着艳丽,殷红的唇笑弯弯的,眉目如画,宛若从那洛水之上乘风而来,让阮婶都不由晃了神儿:“还是婶子贴心,知道我这会儿正有些凉意呢。”
阮婶还没说话,那头宁衡已经坐不住了,就她端着碗的手抬了抬:“可是冷了?我让人再加两盆炭火,你快把这汤给喝了。”
说完他抬手正要招呼下人们去加炭盆,月桥已经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
她就是说着玩玩,客套几句罢了。
阮婶哪能不懂,抿唇直笑,她瞧了瞧这屋中摆着的四五个炭盆,不由说道:“老奴听说这金陵府还是数年才如今年一般大雪漫天,往年虽不如江南那头暖和,也没到如此地步,倒是让老奴不由得想起了我们北地的那暖塌,这个季节只废些柴火罢了,一晚上那塌上都热乎得很。”
月桥顿时若有所思起来:“婶子说得是。”
他们月家村离北地近,自是比不得江南府那边暖,对北地那边的暖塌也是知道一二的,听说是在那塌下搭个炕,连接着外头的炕头,柴火一烧,那热气就在炕道里捂着,人坐在那塌上自然热乎,金陵府这大雪也下了好几日了,还不知得冷上多久,若是有北地的暖塌,这冬季想来好过多了。
这样一想,月桥心思就活泛起来了,亮晶晶的看着阮婶:“婶子可知如何做那暖塌,不如在咱们莺歌院里也做上吧,这样也能暖和许多。”
宁衡听她们说着,也感兴趣的插了进来:“那暖塌真这般有用?”
比起月桥这个离北地那个天寒地冻近的,宁衡自小待在金陵,受冻的时候少,这一冰天雪地的,他是最能感觉到的,只是男子汉顶天立地,他又年轻,身体火气重,硬生生的用身子抗着。
月桥想得更长远一些,喝了两口热乎乎的莲子羹,等那热气顺着喉咙一直到了胃里,暖的她顿时周身都暖呼呼的,解释起来:“北地天儿冷,冬季又长,连我大哥去了北地几回都喊受不了你说呢?”
所以,在这般严寒之下弄的软塌那定然是极好的。
宁衡一下了悟,恍然的点点头,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月桥已经继续说了起来:“北地冷,但边境也不逞多让,听闻在冬季时,整片草原上都是雪,月余都不化,纵横交错的河流和胡泊结成了厚厚的冰块儿,高山上也差不了许多。”
宁衡初时还听着,但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了。
边境?好像五日后他要去的那西贺就是边境!
他一下跳了起来:“不是,这冷成这样,都是冰天雪地的,还喂什么马啊,只怕马都被冷死了吧?”
亏他还是大都的小国舅呢,谁家把小舅子送到这种地方去?
“让你养了吗?”月桥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莲子羹,阮婶早在他们谈论起来的时候就退了下去,房里,除了绿芽贴伺候着月桥外,已是没有旁人,她从袖子里掏出了绣帕擦了擦嘴,把碗搁在了一旁,绿芽正好收了起来,放进盘子里端了出去。
她说道:“只是让你过去学着建马场,把前头的路给铺好罢了。”
朝堂花了这般大力气建马场,自然是把那些条条框框都想清楚了的,诸如宁衡这些官家子弟,也只是被捧在那高台上相互制衡、盯着底下的人行事、了解那一应的马场事物罢了。
宁衡嘴唇微动:“可是,等雪化了再去不是更好?”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大想去。
如今天寒地冻的,虽说不能养马,但把一个偌大的马场给建好也并非易事儿,等开春后西贺雪地冰化,青草开始长成,那时正适合小马生长,若是等开了春在去,那养马又得往后推几月,等下一个冬天来临,小马还未成长开,恐倒是挨不住冻,是以,不能让马匹挨冻,只得让人提前去做铺垫了。
这些道理宁衡是知道的,他看了看月桥如花似玉的脸,长叹一声:“人不如马。”
月桥掩着嘴,轻声笑道:“怎会呢,你宁小候的名头还是很有名的,放在外头,那什么马明明、左明明等人不是上赶着捧着银子给你花?”
一提起这一茬,宁衡就讪讪起来:“这不是,这不是见我没有旁的能打动的吗。”
往前宁衡跟一众公子哥儿们整日的在一块吃酒溜街的,那时候说句呼朋唤友不为过,在那苏河之上,转个脸都是熟人,你来我往的,挥霍用度也是兜兜转转,他爱美人,旁人就把最美的推到他面前,但如今他整日的腻在家里头,少跟外头的公子哥儿们去喝酒逛楼子,这不马明明一等就换招数了。何况,马明明送他金银,也是为着上回他没两日就被大理寺给放出来的原因。
而他们这十来年的交情,宁衡当场就推拒了,谁料马明明转头就买通了这里里外外的人,把那银子递到了月桥跟前儿,宁衡被月桥质问的时候还哭笑不得,只得告诉她马明明此举绝非是坏心思的。
不是有句话,叫花银子买平安吗?
“哼。”月桥轻哼了声儿,朝他努了努嘴:“走吧,时辰刚好,想必几位嫂子们已经去看过了新娘子,轮到我们了。”
给新娘子添妆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早也不能晚,先是得有宁家族里未成亲的小姑娘过去,再是二房三房的亲眷并着几位嫂子们,再得由他们过去送了财物礼品,而宁心姐妹的手帕交们昨儿就过来添了喜头,今儿若非是交情深厚的,一应会跟着家中长辈过来吃喜酒。
宁衡点头应下,二人肩并肩走在寒风凛冽的廊下,宁衡不时抬手拂过月桥身上沾上的雪花,穿过廊下,渡步到被覆盖的园子里,靠在柱子边儿的几丛花束在风中摇摇欲坠却又坚强挺拔,从四周穿过的下人们捧着各种物件形色匆匆,到他们身旁儿,还屈膝施了一礼,雪花还在飘下,偌大的园子中,粉白的衣裙和黑金色的锦衣被风吹着,慢慢的合到了一处。
行至途中,月桥下意识的微微侧头。
身旁,宁衡用披着的披风替她当着入侵的风霜,他的脸白皙,眉目星朗,她看得有些怔然,那双烟眸深深的烙下了这个模样。
她想,许是经年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