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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奇走后,胡菀柔心事重重的去了长安宫,与太后说起自己想要清修一段时间,为太后祈福,她有这份孝心,张妧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看她的神色,又觉得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起内阁给她的奏疏中说起皇上冷落中宫和六宫的事,张妧似乎猜到些事情,也便应允了她的恳求。
第二日晌午,胡菀柔正在东暖阁贵妃榻上小寐,突然觉得额头痒痒的,她睁开眼睛,看到朱瞻基正坐在贵妃榻边,用手中一块龙凤呈祥玉佩的穗子拨弄着她。
她笑着坐起来嗔怪:“皇上多大人了,还这么贪玩。”
朱瞻基笑着打趣:“朕今年正好而立之年呢。”
胡菀柔笑了笑,起身斜靠着贵妃榻,想起昨日与杨士奇的话,她忍着心中的一缕无奈和酸涩,面上不动声色的说:“皇上,柔儿…想跟你说件事。”
“嗯,你说。”
“我想认真研修道教学说,想要在长安宫闭关修行一段时间,母后也知道,所以我怕是不能常常陪伴皇上…”
从她的话音中,朱瞻基琢磨出一丝异样,好端端的,说什么闭宫修行?现在谁不知道自己这般安排她,只是借了一个由头,留她在自己身边?
想来她是还有更深的深意吧?朱瞻基耐着性子问:“然后呢?”
知道是瞒不过他的,胡菀柔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说:“而今六宫充实,皇上该多去六宫转转,别冷落了后宫嫔妃,使后宫成为怨气所在。”
果然是这样!朱瞻基脸色冷了下来:“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见他有些动气,胡菀柔叹口气:“皇上心中其实也明白,不是么?”
是啊,他怎么会不明白呢?前朝后宫的那些闲言碎语,他与她之间现在的身份悬殊,而她,这番话,多是为了他吧?还说是自己闭关修行。
之前的怒气被心疼代替,朱瞻基伸手握一握她的手问:“突然说这个,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胡菀柔不想让他知道那些事徒增烦扰,便笑着说:“我能听到什么呀,无非是由己及人,觉得一切事情都改归于本位罢了,我到底是归于坤道之人,皇上是万民天子,不该这般做于理不合之事。”
“归于本位…”朱瞻基深深叹口气:“好啊,朕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对朕说这番话!”
起身,看着手中自己随身佩带的龙凤呈祥玉佩,他解下来放到她的手边,淡淡的说:“既然如此,你好好修道吧,朕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言毕,他转身走出了暖阁。
胡菀柔伸手拿起他留下的玉佩,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
时光匆匆,七年时间一晃而过。
这期间不是没见过面,只是两人都克制而理性,胡菀柔真就在长安宫中认真研习起了道家学说,是打发时间,也是清净自己的心思。
在朱瞻基的励精图治下,大明也进入了国强民富、国泰民安的最稳定时期,内阁中有杨士奇、夏元吉、杨溥等名臣贤士扶持,朝廷政得其平,纲纪修明,地方上有于谦、周忱等清正廉明的官员,朝廷人才济济,百姓安居乐业,想来也只有汉朝强盛之时的“文景之治”可与之相比。
闲暇时间,朱瞻基便习字作画打发时间,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看着乾清宫以东安静的长安宫,他心中总是隐隐作痛,这份痛楚,他无处发泄,渐渐成了心疾。
宣德十年,除夕的一场大雪封门让胡菀柔的心没来由的烦躁,因为临近年关的时候,皇上突然身体抱恙,免了朝中上下一切的朝贺之事,今天是正月初二,胡菀柔想去清宁宫中看看,她不好直接去看皇上,只能向太后那边打听打听消息,皇上的病这次似乎来势汹汹。
正披了披风准备出门,大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平怀跑着去开门,进来的是金英,看到胡菀柔正站在正殿门口,金鹰小跑着过来,眼圈红红的。
胡菀柔看着金英的样子,心中一下子揪了起来:“金公公,怎么了?”
金英擦了擦眼泪,气喘吁吁的说:“仙师,皇上…病危…想要见仙师。”
手中的拂尘陡然掉到地上,胡菀柔几乎站不住,雪竹忙扶了她一把:“仙师。”
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乾清宫中,寝宫内,满是苦涩涩的中药味道,朱瞻基躺在龙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小寐,胡菀柔轻步走上前,见他面色消瘦,嘴唇干涩,全然没有冬至那一日在清宁宫见他时候的意气风发。
看着他的样子,胡菀柔眼中的泪便流了出来,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也是凉凉的。
“皇上…皇上。”跪在床榻前,胡菀柔低低的声音说:“皇上,你怎么了?”
迷糊中,察觉到意思温暖,朱瞻基睁开眼睛看到半跪在床前的胡菀柔,有气无力的说:“别哭啊,朕是有些累、有些乏了…”
听他说话,胡菀柔抬起头,忙擦干眼里的泪,想要冲他微笑,却还是没能笑出来。
倒是朱瞻基安慰她说:“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干嘛跪在地上,多凉啊。”
胡菀柔点点头,起身坐到床边,握着他的手说:“皇上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皇上。”
“好。”
弱弱的答应了一声,朱瞻基便有沉睡过去。
朱瞻基不愿让她离开,她便一直在寝宫中守着,喂他吃药用膳,看他精神好些,便陪他说话,到了第二日晌午,她正照料着他用膳,朱瞻基突然觉得心口血气上涌,“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胡菀柔吓得手中的瓷碗几乎掉落到地上:“刘太医!”
一直候在外殿的太后、皇后、刘子宁、陆风以及内阁大臣等人听声音不对,忙进来,也是被吓了一跳,刘子宁忙上前为朱瞻基诊脉,太后看着眼前情形,示意大家都到外殿等着,只留了以刘子宁为首的太医和金英在内殿。
胡菀柔又急又怕,又不敢哭,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伏在雪竹怀里发抖。
刘子宁诊完脉,拿出一粒“锁魂丹”给朱瞻基服下,起身走到外殿,太后开口问:“皇上他…怎么样?”
刘子宁眼圈红了起来,跪伏到太后脚边:“微臣无能,请太后降罪。”他身后的太医也都跟着跪伏。
一听这话,众人心中都明白了过来,太后长长的舒口气:“人命在天,你们都起来吧。”
“是。”
刘子宁刚刚起身,内殿的金英出来说:“皇上在找仙师。”
胡菀柔闻言忙去了内殿,知道皇上情况不会好了,太后也带着皇后和内阁大臣去了内殿。
张妧坐在床边问:“皇上,你觉得怎么样啊?”
朱瞻基气虚微弱的说:“母后,儿臣不孝,怕是不能再侍奉您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张妧痛心:“基儿啊…”
朱瞻基不忍母亲太伤心,转向她身后的内阁大臣下旨:“朕走后,一切就按遗诏来办,你们好好辅佐太子,不要让他任性妄为,遇有家国大事,先禀明皇太后后再做决定。”
杨士奇等人闻言,忙跪倒在地:“是,臣等领旨。”
朱瞻基把目光转向胡菀柔进来,向她伸出手,胡菀柔努力克制着,可当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孙玫璇冷眼看着眼前的情形,气恼而伤心的转了头。
“朕,对得起大明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百姓,却唯独辜负了你。”朱瞻基用了力气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柔儿,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胡菀柔含着泪点头:“我都知道,都明白…”
朱瞻基笑的艰难而歉意:“原谅我…这一生对你的诸多亏欠…来生…再嫁给我…好么?”
胡菀柔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流着泪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好!”
得到她的承诺,朱瞻基似乎很欣慰,笑意释然了一些,然而,下一刻,他的手陡然落了下去。
“皇上!皇上…”胡菀柔见他慢慢合上眼睛,伏在他身上凄然大哭:“皇上!”
似乎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胡菀柔醒来,只觉得身体异常的劳累,外殿的雪竹听到里面有声响,知道是她醒过来了,忙进来服侍,却被眼前她的模样吓得变了颜色:“仙师…”
看着雪竹瞪大的眼睛,胡菀柔不解的问:“怎么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气息虚弱的吓人,突然想起昨天的事,低头看到胸前的一缕头发,竟然变成了灰白色,她伸手把自己一头长发捋到眼前,昨日还是满头青丝,一夜之间竟然半生华发了。
“皇上…”
她眼中的泪又涌了出来,原来梦里的事情是真的,他真的走了,带着自己长长的思念。
雪竹见状,拿了一方丝帕递到她面前:“仙师节哀吧。”
她如何节哀?那个说过无论她是何身份,都护她在这宫里一世平安的人,离开了,总以为一世很长很长,可为何,他在半路,便丢下了她?
胡菀柔收住眼泪说:“去取文房四宝来。”
“是。”
雪竹取了文房四宝在寝殿西面的小书房摆好,胡菀柔手中握着之前皇上留给她的那个龙凤呈祥的玉佩,只披了披风去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了元稹的那首《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落笔处,是她的心口涌出的一抹血红……
(注:宣德十年正月初三,明宣宗朱瞻基驾崩于乾清宫,年三十八岁。
《明史》赞誉宣宗:“仁宗为太子,失爱于成谊。其危而复安,太孙盖有力焉。即位以后,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盖明兴至是历年六十,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矣。若乃强藩猝起,旋即削平,扫荡边尘,狡寇震慑,帝之英姿睿略,庶几克绳祖武者欤。”
朱瞻基身后育有留下二子二女(即长子明英宗朱祁镇,次子明代宗朱祁钰),在临终时,朱瞻基指定已在宣德三年被定为皇太子的时年8岁的朱祁镇为皇位继承人,张太皇太后领导一个由内阁杨士奇、杨溥、杨荣为首的摄政团,国家政权得以平稳过度,并在此后八年间延续了“仁宣之治”的太平盛世,直至张太皇太后驾崩,内阁的辅政大臣相继离世或致仕,太后孙氏辅佐英宗,却不能任用贤能,宦官王振开始祸乱朝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