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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伊来到正堂时,几名大公已经在坐席上等待多时。
一眼望去,除了老熟人御史台御史大夫左朗外,坐在客席最上位的无疑是与自己品阶相当的宗正寺卿——倪敬。
他正闭目等候着唐玄伊,显得比其他人更加镇定。唐玄伊虽然与倪敬交集不多,但是在朝堂上也有过几次口角。宗正寺掌管大唐对外事宜以及国教事宜。在之前的道林道宣案以及大食、突厥问题上,宗正寺一直在责怪大理寺并没通知宗正寺就对相关管辖之人进行调查十分不满。
为了平息矛盾,唐玄伊曾亲自到宗正寺登门道歉,往日旧怨难得翻篇儿,这次的案件却又牵扯上了宗正寺卿的长子,可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坐在倪敬身边的,是太常寺少卿田响,也就是田丹的父亲。唐玄伊对他有所接触,他一向是个中庸派,从不得罪谁,做人做事都擅长打太极。如若只有他一人,兴许他会去唐府游说说情,这番直接走入大理寺,可以得知,是随着倪敬的愿而已。
另一位则是焦熹之父,焦夏俞,定远将军。据说是当年与自己的父亲一同镇压过太平公主祸乱的将军之一。他为人严肃,稍显蛮横,盘腿坐在席上,厚大的双手紧捏双膝,俨然一副要来据理力争的样子。
看来,几位是有备而来。
唐玄伊不动声色地抿住唇,步入正堂。
“让诸位久等了。”唐玄伊礼貌颔首。
倪敬睁开眼,与其他几位一同从榻上站起,共通长揖示意:“唐大理。”
语气上虽客情,但几人眼神都在这一瞬进行着风云变化,他们似乎也在尝试捕捉唐玄伊的态度,看他是缓和的、可商量的,亦或是准备来坚定的拒绝的?
然而,唐玄伊太擅长掩饰情绪,在他那黑漆深邃的眼底,并不见任何可供他们参考的情绪。
“请问几位大驾光临大理寺,是有什么事吗?”唐玄伊保持礼貌浅笑,故意不将事情点破。
“听闻近来大理寺先下手接了一起案子,牵扯了不少人,所以我等也是来关心关心。”左朗说道,声音微沉,“实在担心少不更事的孩子被人陷害栽赃,所以我们几个老的,自是要来给孩子们做个主。”
“左大夫是指,国子监的案子?”唐玄伊问道,顺便做个手势邀请几位入座,自己也坐入凭几后。一名卫士给上了一杯茶。
左朗抻抻下摆,重新端坐于席,说道:“这件案子牵扯到《大衍历》以及许多其他因素,事关重大,所以左某是来特别与大理商议,将这件案子做三司共审。我等也想旁听旁听。”
“然,这件案子现在刚刚开始调查,牵扯不上审议之事,左大夫的提议,有点为时过早了。”
“那,不若交给御史台来办这件案子,如何?”左朗问道。
唐玄伊的动作微顿。
须臾,轻笑几声,饮茶,不急不躁地回答:“左大夫真是说笑了,这件案子事关贺博士失踪,生死不明,按照案件类别,怎么也该是大理寺来办理,御史台一向管辖官员评级审核。命案之事应该不在范围之内。”
“但是贺博士也是食官家俸禄,自也是御史台可以管的。”
“御史台的管辖范畴,难道不仅仅限于贺博士消失之前吗?”唐玄伊压下茶杯,抬头平静地看向左朗。漆黑的眸底划过一丝锐利的气势,忽然间就撕破了左朗的攻势。
无声的压力落在整个正堂。
左朗眉心微拧,没有回应,回头看向倪敬的意思。
比起左朗的微微急躁,倪敬却显得格外沉静。
“大理莫要怪左大夫着急,我等都是为人父母之人,想要对自家犬子多一些照顾,都是常理之中的事。这番前来,也并不是定要让大理寺交出案子,不过是想协助大理寺,将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捋顺捋顺。”
“就是,唐大理!”定远将军焦夏俞插嘴说道,“我们自己的小兔崽子,我们更清楚他们会不会做这种害人命的事。他们一个个都十分乖巧,虽然有时会捣蛋,但本性都是善良的。我们也帮着大理分析分析,究竟是谁要害我们的小兔崽子!”
“可是,大理寺不过只是找几位小郎君询问了现场的情况配合调查,并没说,几位小郎君是嫌犯,何故如此阵仗来此游说?就好像几位知道,大理寺会查出些什么,所以提前招呼一般。”唐玄伊指尖滑动着杯盖,故作困惑地轻笑一声。
焦夏俞脸色一下就变得铁青:“唐大理,你——”
“咳咳……”坐在另一侧的田响用力咳嗽两声,似乎在提醒焦夏俞不可冲动。
焦夏俞撇撇嘴,弯着身又坐回席上,一摆手:“我是个粗人,大理、宗正,别见怪!”
倪敬浅笑一声,似乎一点都没被焦夏俞冒出的这几句话打扰,反而接着他的话说道:“唐大理多虑了。如果几位的子弟与案件有所牵连,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会纵容求情,一切按唐律处置就是。但也正如焦将军所说,我等身份特殊,有些人心怀叵测,想要陷害我等犬子,我等也不会坐视不理。但这些都是后话,我等只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所以特来协助大理,帮着分析分析案情。”
“哦?那真是十分荣幸。”唐玄伊回道,“不知几位有何见教?唐某洗耳恭听。”
“倪某听左大夫提过这件案子,首先《大衍历》被人调包,贺博士出事时间是九月六日晚上。对吗?”
“是这样的。”唐玄伊回答,想起早前给御史台提交卷宗时,寥寥写过几笔。
“其实,在我等来大理寺之前,也就是今日清晨的时候,曾找犬子回家问过情况。其中,有一件事让倪某觉得十分在意。”倪敬顿顿,接道,“首先,是《大衍历》的事。国子监的生徒大多出自名门,而且年纪也都不小,不会像七八岁孩童那般不顾轻重。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是不可能顶着抄家的风险去拿《大衍历》做赌注玩耍。所以可以推断,案件首先相关者,必是与《大衍历》有直接关系之人。其次,九月六日当晚,我等犬子皆不在国子监,这点左大夫的侄儿左志杰也已经证实。而左大夫之侄,并没有任何作案动机,可见只是看到影子的可能性最大。那么这其中,既有作案动机,当夜有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还可以路过贺博士房间的只有一个人。”最后四字,倪敬说得稍微用力。
闻言,唐玄伊眸子忽的一顿,半晌,缓缓看向倪敬。
“倪宗正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