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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在京城太平以北,出城皆是一望无际的平地,走不到两里,只见一片连绵的山,远远看去,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在天空中飞舞。
有了山的阻隔,京畿这片地区景色迥异,除了山顶仍白雪皑皑,山下雪已经融化,常青树已经愈显苍翠,还有绒绒的绿色从地里冒出来。
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情,阿懒一出城就撒开蹄子跑,铁萁铁斗气急败坏,憋足了劲才追上。进了皇陵领地,三人如同进入迷宫,面前虽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入茂密的常青树林,小路立刻四通八达,让人不知身在何方。
铁萁连忙下马,耳朵贴在地面听了一阵,朝中间一条小路指了指,铁斗嘴角一弯,直直指向左边的常青树,铁萁定睛一看,气得嗷嗷直叫,“不会早告诉我!”
原来,铁苍龙已来探路,留下了标记,不等墨十三反应过来,铁斗一马当先冲入密林,铁萁并不跟上,右手高举做了个手势,朝中间那条路奔去。
那方才是人声鼎沸之所,他要去探探究竟。
墨十三被两人弄糊涂了,不等他做出决定,一声唿哨响起,阿懒朝铁斗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条路越走土色越新,墨十三一直悬着心渐渐平静下来,仿佛又一次到了离别的时候,每走一步,也就离她越远,直至永诀。
他悔恨交加,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他必不会带她离开蓬莱。最后那天应该多抱抱她,那天不该跟她生气,那天不应该捏紫了她的手……无数的不应该,只是因为她不应该爱他,爱他这个没用的男人!
走出树林,前方豁然开朗,一片新夯的土坪后,山拔地而起,山前有个新建的宫殿,柱子的漆色尚未干透,亮光闪闪。宫殿里面传出一个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响彻山谷。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守卫?墨十三正在纳闷,耳后突然传来沙沙声,暗道不好,立刻飞身下马,大队兵马从树林里钻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是燕国十三殿下,哪个敢动!”铁斗一声大喝,头领模样那人在墨十三脸上看了一气,手一挥,带着众人又隐没在树林里。
墨十三和铁斗都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轻易过关,皇陵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历代帝王长眠之所,真正关系到祖宗颜面!
翡翠只怕气数已尽,盘古帝国之事大有可为!两人心念想通,脚下一点,同时朝叮叮咚咚的声音奔去。
声音停下来,一青袍男子慢腾腾踱出,在空无一字的牌匾下站定,虽然一派闲适,眸中却有敛不去的怒火,墨十三压抑下满腹怒火,向他高高抱拳,一步步走近。
到了台阶前,墨十三单膝拜下,沉声道:“我来接我妻子,请王爷成全!”
安王二话不说,一拳攻至他面门,墨十三也不闪躲,手一抬,将他拳头架住,不等他第二拳攻出,手一反,迅速扣在他手腕。安王也不省油的灯,飞起一脚踢向他鼠蹊,墨十三低吼一声,将安王的脚踝扣住,硬生生提了起来,朝上横甩出去,又突然从腰间抽出鞭子,高高甩向他的方向,用鞭尾扣在他的脚,将人稳稳当当接下来。
安王羞愤交加,瞪着他不发一言,墨十三重又拜下,“我来接我妻子,请安王成全!”
“死的你也要!”安王大吼,手微微一抬,从袖中射出两点银色光芒。
铁斗见势不妙,两枚制钱同时发出,将银镖打落,也不去理会两人的纠缠,闪身进了宫殿。
“不要打搅她!”安王嘶吼一声,迅速跟上,墨十三也追了上去。
进门,一条长长的回廊横跨院中,将小院分成左右两部分,一边是成堆的石料,正中一块石料上面的几个大字尚未完成,一边则是几树梅花,梅花已落得差不多了,满地落红堆积,无比萧索。
前厅大门敞开着,一个大大的棺椁立在中间,墨十三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声音,脚下一点,朝棺椁扑了过去。
没人!他回头瞪向安王,安王抄起墙上一柄剑,径直走到通往后面的厚厚的棉被垂帘前,把剑当胸一横,咬牙切齿道:“想见她,从我尸首上踏过去吧!”
墨十三微微抬手,轻声道:“铁斗,我跟安王说几句话。”
铁斗眸中一闪,低头离开。两人僵持一会,安王突然冷冷开口,“她跟我好好的,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是你逼死她的!”
墨十三低头黯然道:“我知道。”
“她死了,我们的战争才真正开始,你难道也知道?”安王怒喝道,“她不能白死,我一定要讨回公道!”
“我知道。”
“凶手你也知道是谁?”安王冷笑连连,“你以为墨征南那老狐狸会让你带人回去?”
“我知道。”
“你有你的帐要算,好自为之吧!”安王死死瞪着那越垂越低的头,突然觉得输给这种木头实在太窝囊。
“我知道。”墨十三依然是这三个字。
安王终于暴跳如雷,“她怎么会喜欢你这种木头!”
墨十三缓缓抬起头来,单膝跪下,无比坦诚地迎住那怒火熊熊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来接我妻子,请王爷成全!”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头驴子!安王两眼一翻,极度想杀人。
两人大眼瞪大眼,又呈僵持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墨十三突然沉声道:“王爷,我敬你英雄盖世,才会如此恳求,你若是不放手,我就要硬抢了!你培植的人脉来之不易,不要浪费在我身上,等你江山在握,我们再斗过不迟。”他顿了顿,眸中深情满满,轻柔道:“她酷爱自由,必不喜欢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被你众多先辈压制。”
安王浑身一震,剑一点点垂落下来,哐当落地。
有些话一点就明,安王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赢,还被他拿到把柄,虽然心中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却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继续僵持,却听外面一声唿哨,墨十三自顾自起身,朝安王高高抱拳,“多谢成全,后会有期!”
说着,他脚下一点,身体似轻盈了许多,纵身朝外飞奔,安王自知中计,紧跟而来,却只捕捉到那绝世骏马高高扬起的尾巴,正拔足要追,一人幽灵般从树林里钻出来,远远拜道:“王爷,皇上有令,您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玉子奇,你简直欺人太甚!”安王发出猛兽般的怒吼,将最后一点亲情扼杀在心中。
静思宫真正静得可怕,香炉紫烟悠悠而上,仿佛也害怕惊破这种宁静,飞快消逝在空气里。
长长的帷幕忽而飘起,忽而在地上移动,如一个调皮的孩子不甘寂寞,想吵醒帷幕后沉睡的人。
皇上做了个梦,梦里有满树洁白无瑕的墨玉花,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映得花下的脸流光溢彩,有勾魂夺魄的美。
狂风袭来,墨玉花簌簌地落,树下的女子不见悲戚,只见狠厉,她们正指天骂地,“我们乌余人是永远不会低头的……”
一会,女子一反平时的柔弱,个个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冲锋陷阵,将明晃晃的刀剑齐齐刺入……他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乌灵江,染红了墨玉花成长的土地,他从不知道自己的鲜血有这么多,似乎永远也流不完。
欢呼声惊天动地响起,乌灵江无数不屈的魂魄齐齐朝他跑来,将血掬捧,塞进各人空空的胸膛。
皇上瑟瑟发抖,惨叫一声,一跃而起,胡大总管连忙冲进来,低声道:“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抹了把冷汗,无比厌倦地朝他挥挥手,胡大总管俯身拜道:“皇上,皇陵重地,您让外族人进去始终不妥,现在他还真把懒夫人的尸体抢走了,您看……”
“抢走了就抢走了,何必大惊小怪,墨十三不是要人吗,现在人到手了,总该偃旗息鼓了!”皇上满脸嫌恶,回头又倒在卧榻上,长叹一声道:“你要太子好好应付,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吃饱喝足,早点滚蛋!”
胡大总管迟疑道:“皇上,安王那边您看怎么办?”
“反正他已成不了什么气候,让他再蹦跶几天,如果墨十三催得紧,给安王一杯酒吧,让他走得轻松些。”皇上用力蒙住眼睛,似乎在喃喃自语,“到底是朕唯一的弟弟,他走后再准备国葬吧,把懒夫人的衣冠一起葬进去。”
冰雪融化,渔阳湖又是碧波澄澈,虽然湖上的风仍然凛冽刺骨,心事重重的人早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渔阳湖边修了座船屋,外表虽然和别的船并无二致,船舱是通过码头状的木桥和岸边相连,与木桥连成一体,远远看去,仿佛泊舟休憩,别有意趣。
太子站在窗边眺望湖面,平时一贯娇气的他今日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比起刚刚得到的消息,这点冷实在算不上什么。
樊篱带着一阵冷风卷进来,咬牙切齿地骂,“那人真是脑子糊了,墨十三要女人,竟然听任他轻轻松松带个侍卫进皇陵抢出来!那是皇陵啊,又不是大街,传出去翡翠的面子往哪里摆!”
骂了一气,樊篱终于发现太子面色发青,凑上来一张嘴,立刻灌了满口凉风,咳嗽连连,把窗户关上,嘟哝道:“你疯了不成,穿这么单薄吹风,病了怎么办!”
“别管我,我就是想病!”太子幽幽开口,“父皇吩咐的事我做不来,也不屑做,只能大病一场了。”
“什么事?”樊篱皱眉道,“是叫你出面接待吗?墨十三不肯跟你详谈,你去也没用,不过,皇上躲躲藏藏到底算怎么回事!”
“并不是接待这么简单!墨十三带着铁卫保护,身后还有一队铁军,如此气势汹汹,怎么可能单单来接具尸首!”太子怒火熊熊,“还有,他一来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那四个兵卒只是无心冒犯,罪不至死。”
樊篱沉吟不语,拳头已紧握。
“老师,你觉得云尚和招福相比如何?”太子喘了口气,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云尚才能出众,只是走错了道,招福,哼哼,那就算了,懦弱无能,只会溜须拍马!”樊篱也不多问,随口就来,“两人同是为皇上心腹,云尚里里外外一把抓,简直能一手遮天,招福根本就是一条乱吠的狗,谁给骨头就冲谁摇尾巴!”
太子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小胆子走的时候曾给我留下话,要我赶紧积蓄力量,为他们一家做主,还说皇上做了很多坏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皇上以仁义治国,怎么能做坏事。”他转身深深看向樊篱的眼睛,捕捉到他眸中的闪躲之意,微微一笑,“老师,皇上这些坏事,是不是都交给心腹之人做,所以才会有云尚和招福?”
樊篱尴尬地笑,“这就是帝王之策,你也会用到,如今之计,是赶快把墨十三弄走,完成我们的大事!”
太子眸中闪过一丝戾色,咬着牙关向他用力点头。
许多事情,他终有一天会搞清楚,许多人,他一定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