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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丝竹之声开始,到四个兵卒血淋淋的人头结束,翡翠朝对燕国使者的诚心“欢迎”暂时告一段落,紧锣密鼓地进入实质性的商谈阶段。
两国商谈第一步是递交特制的燕书,开创燕书的是墨征南之父。作为一个崛起中的强国,墨征南之父对繁文缛节不屑一顾,用燕国的厚制纸张随意写上几句客气话了事,还是随行的燕国官员随机应变,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官话,好歹全了翡翠的脸面。
其实,从墨征南开始,燕书已包括了两国商谈的所有内容,随着燕国的日益强大,墨征南提出的要求一次比一次无理,如果在朝会提出,势必掀起轩然大波,别说以社稷为己任的朝臣会抵死反对,就连皇上也脸上无光,愧对先祖和翡翠百姓是小事,若此风一长,翡翠还不成了香饽饽,谁都能啃一口。
所以,燕书内容不过问候祝贺等一些官样文章,真正的重头戏在两国私底下的接触。
在众多奏折催请之下,朝会停了多日后终于重开,太子一身素白,正襟危坐在金銮殿龙椅下方的汉白玉龙首处,一扫以前的畏缩之态,目光森冷如出鞘的刀锋,凛然有王者之势。
这些天的练习到底还是有用,樊篱最先跨进门,心中掠过这个念头,向太子投去赞许的眼神,肃然叩拜。群臣鱼贯而入,见太子打扮,都齐齐显现忧色,交头接耳——大悲之色穿上朝堂,太子莫非被燕使气疯不成!
原来,翡翠有着素服为亲人祈福之说,家中若有垂暮老人或者病人,亲人身着素白,除了亲朋好友,其他人自会避免提到此种话题。
最后一个进门的是招福,他在台阶上翘首等待许久,见宫门始终没有动静,手搓得几乎掉下层皮,狠狠跺脚,垂头丧气闪到人后,拧着眉不发一言。
太子眼见压不住场面,冷哼一声,长身而起,负手冷眼以对,气势非凡,众人不禁心头一震,收敛心神,叩拜后分文武大臣肃立两旁。
太子并不着急,无视樊篱的频频眼色,在各人脸上扫视一圈,迅速将名字和官职性格特征等等一一对上——浑浑噩噩多年,连朝臣都认不全,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死!
到底有些怯场,太子在心中演练一遍,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本宫有个坏消息,昨夜静思宫的郝太医来报,皇上……”他定了定神,狠下心肠,一字一顿道:“皇上忧思成疾,只怕时日无多,诸位大人请早做心理准备!”
这么快就动手了!招福浑身一震,突然有种冲出朝堂报信的冲动,太子掌权,主战派得势,墨十三一行只怕有来无回!
朝堂上嗡声顿起,樊篱突然大喝道:“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前几日皇上还好好的,怎地你一出头就忧思成疾!”
太子缓缓起身,对群臣躬身一拜,黯然道:“本宫近日忙于接待燕使,疏于照顾父皇,向诸位请罪!”
“我得去瞧瞧!”樊篱低咒一声,拔腿就跑,太子并不阻拦,许久才抬起头,眸中水色朦朦,似有千万般痛悔之意。
高寒山也算与皇上一起长大,深知其两面三刀的性格,这个国舅做得真正窝囊。谨小慎微几十年,他哪里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一进来就心头如猛虎咆哮,始终不敢抬头,不过,别人看来却是另外一番情形,好歹掩饰过去。
虽然对皇上突发恶疾有所怀疑,看到太子等人的表现,群臣心下已信了五分。太子回头恭恭敬敬拜过龙椅,一反沉痛之态,回头喝令朝会开始,群臣按捺下满腹疑虑,从尚书令任奕秋开始上折子,禀报政事。
自从云尚因贪墨被斩,安王不再设置宰相一职,三省的长官尚书令、中书令和紫微令成了实际上的宰相,互相牵制,不由一人独大。
翡翠重文抑武,一直鼓励文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自由气氛,加上春耕在即,各地政务繁多,几个老臣上过折子,群臣便争先恐后,一时间朝堂闹闹嚷嚷,热闹非凡。太子并不熟悉政务,而且这几日何曾好好休息,听得头痛欲裂,恨不得撂下这烂摊子走人。群臣讨论半天,见他许久做不出一个决断,个个急得跳脚,尚书令任亦秋年纪太大,耳朵有点背,一时也以为自己听不到太子的声音,生怕误了正事,时刻紧张地盯着太子的嘴,朝会开了两个时辰,任奕秋最先顶不住了,当场昏倒。
一场混乱后,朝会继续召开,众人看出太子的无能,热情淡了下来,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奏,好歹全了太子的脸面。
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樊篱踉踉跄跄冲进朝堂,目色赤红,满脸水光,众人皆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搀住,樊篱并不领情,甩开几人,冲到阶下拜倒,嚎啕道:“太子殿下,请发皇榜召集天下能人,救救皇上!”
众人这才信了,纷纷附和,朝堂里哀声一片,太子叹道:“本宫何尝没想过发皇榜,可皇上接乐神医的人马已快进京,如名满天下的乐神医都没有办法,那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几个老臣齐齐要求探望皇上,太子思忖片刻,嘱咐几人不可喧哗,不可靠近皇上,又命随侍带领前往。
“燕使求见!”老臣们前脚刚走,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因了传令内侍的响应,这种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沐阳宫中久久回荡。
众人惊愕不已,随之而来的是满腹愤恨,这次的燕使未免太过嚣张,一路飞扬跋扈,接待的官员怨声载道,百姓闻风而逃,而今连翡翠朝廷都不放在眼里,古往今来所有来使都是早早等候在宫门,等待朝会开始时召请入宫,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他们来得未来太早了些!
招福在心中轻叹一声,反倒平静下来,那对夫妻虽才华绝世,若连小小翡翠朝堂都走不出去,如何能夺取天下,只能看他们造化了。暗棋门是母亲和自己经营多年的心血,决不能有分毫差错!
太子把群臣脸色尽收眼底,眸中掠过一丝喜色,垂头假意斟酌。樊篱怒喝道:“太子殿下,燕使目中无人,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兵部尚书范醒战战兢兢道:“殿下,万万不可,墨十三有备而来,就是想激怒我朝,点燃边关战火,借此谋取更多好处。我朝兵力太弱,切不可以卵击石啊!”
樊篱跺脚道:“燕人有如豺狼虎豹,怎么可能喂得饱!他们步步紧逼,我们退到何时是个头!殿下,不如扣住墨十三为质,逼他们退兵,他们若不肯,我们干脆杀了墨十三,翡翠男儿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们到战场上见真章!”
此话一出,群臣皆变了脸色,尚书令任奕秋在内堂醒来,迷迷糊糊中听个大概,登时惊得魂飞魄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而出,径直冲到樊篱面前,摩拳霍霍就要打人。老人家风烛残年,一推就倒,樊篱哪敢跟他动手,闪身蹿到范醒身后,厉喝道:“老尚书,你疯了不成!”
“我看你才疯了!”任奕秋颤巍巍指住他,老泪纵横道:“你明知翡翠军队安逸多年,不堪一击,又缺乏将帅,遇到墨征南的铁军简直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将翡翠男儿送死,将翡翠葬送在墨征南的铁蹄之下!”
在一片叹惋声里,樊篱环视一圈,面色一整,重重叩拜道:“殿下,既然知道军队安逸多年,缺乏将帅,为何不能亡羊补牢,反倒白白便宜那帮饕餮!”
“臣附议!”兵部尚书范醒跪在樊篱身边,冷声道:“翡翠虽有天朝之誉,国富民强,四方来仪,可那只是虚有其表。兵不强,则国不强,恕臣无礼,打个比方,翡翠相当于一块大肥肉,周围各国虎视眈眈,不管是北方宿敌燕国北罕还是有民风淳朴之称的南越桑黎,只要有机会,定会来咬一口。燕国只是最先逮到机会的这个,如果放任下去,翡翠被蚕食瓜分的日子已然不远!”
户部尚书葛长海闷闷道:“北州连年屯兵,大片土地白白浪费了不说,其耗费十分惊人。每年赋税十之七八填了进去,太平年景还算能对付,若是有个天灾人祸,国库立刻吃紧。比如这次年关时拨粮饷去北州,正遭逢京城大火,臣从各州富户紧急借调银两,才算勉强应付过去。长此以往,翡翠再强的国力也会被拖垮啊!”
“臣听说山南新王登基,正厉兵秣马,不知作何打算?”中书舍人钱榆突然幽幽道。
“众所周知,西方的大古格和西河刚刚通过上上下下数次联姻最终结成牢固联盟,西部统一之势已成,而臣探听到的情况远远不止这些,两国分别派出精锐,由有野马之称的大古格大皇子元震为帅,正在加紧操练,也许将来会有大动作。”刚回京的古格紫衣使肖召南也满心忧虑。
众人皆忧急如焚,议论纷纷,太子显然被接二连三的消息震住,也不制止,垂首看着猩红的地毯,脸色苍白,不知如何开口。
明明一切水到渠成,为何心头恐惧的兽叫嚣得如此疯狂?
“臣附议!”紫微令姚和最先跪了下来,接着,朝臣们的附议声响彻朝堂,大家仿佛看到过往的天朝盛景,心头豪情顿起,个个斗志昂扬。
兵强则国强,想当年安王和霍西风在的时候,边境安定,四方臣服,哪个敢如此嚣张!
“好!”在樊篱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太子强自镇定心神,拍着椅上蟠龙大笑而起,长袖一挥,拾级而下,在最后一阶站定,双手平平伸出,缓缓托起,似托起无边的重负。
群臣感慨不已,连连叩拜,听太子以一个从未有过的恢弘之声高喊:“天佑我翡翠王朝!”
“天佑我翡翠王朝!”
众人齐声应和,朝堂里回响着这个盟誓与祈祷,慷慨激昂,隐隐带着金戈铁马的伴奏,直遏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