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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历朝历代的豪奢,翡翠各朝帝王的游船规模可谓寒酸得让人发笑,到了奇正帝依然如此,只是游船内部大有乾坤。船有三层,有正厅、穿堂、后堂、库司、侧屋、书房等等,都是雕梁画栋、象鼻挑檐,挑檐上都安了铜丝罗网,不许禽鸟秽污。
游船设计得华贵而不失雅致,跟玉子奇那斯文儒雅的形象颇为相称,大家大多是燕人,不喜坐船,好在游船行进平稳,如履平地,好歹让几个铁军安心下来。
不过,即使满船国之重宝,游船的外观仍然古朴简单,是以南平河上游船如梭,并无人对这艘游船多看几眼,而且,当游船上有样学样挂出“莫谈国事”的旗招,来往游船倒将其引为同类,嘻嘻哈哈的招呼声不绝于耳。
这种友善的招呼不足为奇,众人讶异的是,为何这些天一片平静,那些武艺高强的刺客仿佛得到教训,再没出现,大家本以为还有数场恶战,把所有会水的好手埋伏在其他游船上,没想到一上船倒真进了保护伞下,无比清闲。
谜底很快被墨十三用死缠烂打的方式揭晓,原来,开船时,云韩仙瞥到曹韩城如释重负的神色,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霹雳弹太耗钱,还是省点金子打仗吧!”
虽然不知道阿懒轻飘飘的一句话有如此功效,说起霹雳弹,墨十三立刻来了精神,蹲在阿懒面前滔滔不绝,大有将此种武器甚至风雷堡收到手下的雄心。
云韩仙静静听着,面上云淡风轻,似乎丝毫没有被他鼓动,墨十三口干舌燥,见她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立时泄了气,借口船上风太冷,起身关了窗户,悻悻然走到后面舱房看望仍然昏迷不醒的昆仑将军。
目送他的背影远走,云韩仙无奈地摇头,裹好披风,推开窗远眺。船刚刚走出京城太平,春江水暖,红颈白鹅遍布,各色水鸟倏忽来去,别有一番田园意趣。而两岸仍是一片繁华,游人如织,屋舍俨然,绿柳成荫,桃花灼灼,连江水似乎都染上淡淡的粉色,一眼看去,心头顿暖。
然而,自从离开太平馆踏上这外表简单古朴的游船,她的心就一天比一天冷。坏消息接踵而来,安王起兵,各州不问缘由,大肆声讨,定要把安王置于死地,连墨征南对虎门关日以继夜的攻打也置若罔闻。
外表看来是围攻安王,实则诱墨征南入彀,只有她才理解皇上百般设计下的孤注一掷——如果这次打不退墨征南,皇上是准备让整个翡翠陪葬。
在位多年,皇上想必是决不肯让翡翠疆土在手上少一分一毫,宁可拼个玉石俱焚。翡翠的力量她心里有底,能用之兵这次已经全数派出,将北州做成口袋。而且,在找书籍送回燕国时,她还仔细研究过翡翠的国库情况,虽然近年都是太平年,北州连年屯兵,将领一个比一个敢伸手,北州成了一个无底洞,国库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她甚至敢说,如果墨征南改变策略,不贪功冒进,稳打稳扎,只怕安王很快就会被拖垮,而翡翠其他八州丝毫不堪一击,翡翠亡国指日可待。
问题在于,墨征南一贯勇猛剽悍,怎么可能会懂得这个“拖”字诀,若是拖得过长,燕国势必又会跟上次在北罕一样,几个皇子各不相让,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墨征南率先立了太子,稳住燕国政局,让太子名正言顺压制其他皇子,从而放心出征。
前方突然热闹起来,人头攒动,酒旗招展,云韩仙定睛一看,原来到了南平河畔第一镇落水,游船慢了下来,朝码头靠过去。
窗前突然出现一张倒挂的笑脸,云韩仙宠溺地笑笑,朝小懒伸出双臂,小懒欢呼一声,立刻蹦到她怀里,眼珠滴溜溜一转,将她头上的金步摇抽出,顺手当飞镖射出,只听哎哟一声,金步摇在林青青头上的门楣上晃悠,林青青矮下身来,就势跪倒,满面苍白道:“夫人,铁斗大哥问您中午想吃什么?”
云韩仙护住散落的发,又好气又好笑,不知为何,小懒跟这根金步摇似乎有仇,一见她戴着总是手痒痒。小懒撇撇嘴,“不用他准备,我跟我娘去岸上买!”
林青青身体颤了颤,细声细气道:“夫人,岸上不太平,还是不要下去吧!”
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大胆说话,云韩仙眉头一挑,兴味盎然看着林青青愈发惨白的脸,小懒也颇有些诧异,梗着脖子道:“有我在,谁敢动我娘一根毫毛!”
林青青无言以对,低头退了出去,云韩仙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眸中忧色顿现。小懒收在眼底,悄悄拉拉她的衣袖,附耳道:“娘,你明明知道她来历不简单,为什么……”
云韩仙掩住他的嘴,轻叹道:“乌余亡国后,年轻的乌余人个个身不由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已经绕到舱外的林青青浑身一震,一颗晶莹的东西突然落在手心。
在船上呆得到底难受,加上小懒的撺掇,云韩仙带着铁斗和铁萁步下船来,沿着岸边的集市信步游览。
落水镇附近一马平川,没有高山阻挡,天气比太平还要暖和,各种各样的花争奇斗艳,把个落水装点得花园一般。
到底是南平河上的商业重镇,落水镇上没有京城太平南平河畔的文雅气息,到处是着短衫草鞋的朴实汉子,叫卖声和哄笑声此起彼伏,加上歌女的淫词艳曲,护母心切的小懒连连侧目,生怕“贤良淑德”的娘亲被人得了便宜。
云韩仙强忍笑意,牵着他的手缓步而行,在歌声热闹之处故意驻足。一行人男女个个超凡脱俗,无比俊秀,连小娃娃都像从年画中走下来,自然引来诸多热辣辣的目光,有几个胆大的男娃紧紧跟随,朝小懒打招呼。
“幼稚!无聊!白痴!”小懒骂声不断,拖着云韩仙的手嚷嚷着要回去,铁斗和铁萁乐得轻松,也准备打道回府。
“泥娃娃!卖泥娃娃!”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云韩仙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泪水盈盈的眼睛,心里惊呼一声“终于来了”,朝那方遥遥微笑,用力点头,将小懒的手一捏,低声道:“去抢泥娃娃回来。”
说完,她似乎陡然生出无穷力气,似在和小懒生气,甩开他的小手,大步流星离开。
她不得不暂时逃避,林巧一身素服,显然是知道消息,第一次欠下人命,还是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她如何承受得住良心的宰割!
小懒会意,哇哇大哭,“我要泥娃娃!我要泥娃娃!”见云韩仙带着侍卫走远,他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呆立了一会,突然回头冲向卖泥娃娃的老妇,抢走两个泥娃娃,拔腿就跑。
林巧大叫起来,周围的人见小孩子调皮,开始起哄,看那母子也不是付不出帐的人,倒也无人相帮。林巧连忙追了上去,有小懒开路,一路畅通无阻上了船。
气喘吁吁追进舱房,林巧立刻拜下:“林巧参见门主!”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棋子模样的黑色物体,双手高高举起,云韩仙托着她起身,却被她不着痕迹避开,只得将那物事接过,第一眼就看到上面的“暗”字,不由得心头一阵狂喜,强作镇定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巧用力磕了三个响头,肃容道:“夫人早将此令交给我,暗中吩咐,暗棋门以后尽数交给门主,请门主担起这个重任,将所有乌余人拯救出来!”
真正听到这天大的好消息,云韩仙却再也笑不出来,将那墨玉棋双手捧在手心,只觉得这小小的身份标志越来越沉,似乎要压垮自己瘦弱的肩膀。
“门主,”林巧突然哽咽道:“我们大人和夫人死得太惨了,你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云韩仙怔怔道:“他不是……”
“他不是气死的,是被人毒死的!”墨十三慢慢踱进来,朝林巧微微颔首,沉声道:“对不起,我早收到消息,一直不敢跟你说。我舅舅中的是翡翠后宫一种慢性毒药无欢,毒药无色无味,极不易被人发现,毒发时与气血损耗过度,脏腑衰竭的症状相同。”
“我的天!”云韩仙喃喃自语,连退两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青灰的脸和一滩暗红的血,厉声道:“是谁预谋已久,定要置他于死地?”
墨十三并不答话,黯然道:“还有,招夫人是自焚而死,最后留下种种疑点,引得皇上前来探查。据说……皇上看到一副画,突然发了疯,命人将我舅舅曝尸十日……”
“江玉蝉和汪奴正为他们料理后事,随后就会来与我们会合!”林巧压抑的哭声打断了他的话,“门主,夫人将门主令交给我的时候就说,你若是完不成她的心愿,她定会化成厉鬼向你索债!”
云韩仙浑身一震,朝着太平的方向深深拜下,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她早就知晓自己的狠毒算计,却宁可牺牲自己,成全她的野心,成全所有乌余人。
墨十三脸色惨白,身体悄然晃了晃,轰然跪在她身边。
踏着亲人的血肉,他们的开拓之路终于走出第一步。前路茫茫,不可预料,唯一可知的是,将会有更多的亲人朋友倒下。然而,狭路相逢,血与泪,苦与痛,皆不能幸免。
只有勇者,才是真正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