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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镇上也有一个疯子,他是韩馨月见过的世上最快乐的人,他一天到晚唯一做的事就是唱歌,镇上流行啥歌他唱啥歌,逮谁都唱。他见到男的就说“你是我儿子”,见到女的就说“你是我媳妇”,于是,全镇的男女老少都成了他的儿子和媳妇。
韩馨月想起,那个疯子曾用脏兮兮的手塞给她一块糖,并叫她“媳妇”时,儿时的她哭着说“我不做你媳妇”。那个疯子走远了,她心里却很害怕,他竟说母亲明天会死。万一母亲明天真死了,我怎么办?父亲已经死了,母亲再抛下我,我一个人怎么办?对,父亲!她摸到了口袋里那张发黄的黑白照片,莫非,他就是父亲?
她和母亲挤在一张辨不出床单颜色的硬板床上,听着母亲的声声叹息,她彻夜未眠。唯有摩挲枕头下的黑白照片才会让她心安。
清早,韩馨月磨蹭着不去上学。母亲催促道:“快点,要迟到了!”
她犹豫着,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地看母亲。母亲笑着说:“放心,我命大,死不了!”
韩馨月停停走走地晃出母亲的视线,却很快返回来,悄悄地尾随母亲。只见母亲先给教授打电话请假,后来又向一个城中村走去,她在一间简陋的楼房前停住了,楼房上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出租。
母亲要干什么?她正纳闷,只听母亲吼道:“快滚去上学!”
韩馨月又迟到了,但今天是她最心安理得的一次迟到。一整天,她在学校都没说一句话,无论吉米怎么逗她、鲁西怎么关心她,李磊也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始终缄口不言。一放学,韩馨月就直奔旅社。母亲在房间等她。
“搬家!”母亲大手一挥道。
母亲扛着笨重的行李,韩馨月背着书包紧随其后。她外表平静,内心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母亲依旧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小说里的三毛走了,照片上的父亲也走了,所幸母亲还在。还有阳光,还有希望。
一幢幢高楼大厦里找不到她的家,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不会开往她的故乡。
她们租住在地下室,潮湿,光线极差,长年见不到太阳。韩馨月一走进去便感觉到一股阴冷扑来,住过装满垃圾的仓库和霉味扑鼻的旅社后,她已做好所有的准备,没想到这个地下室更糟。好在,总算有个家了,确切地说,是有个可供睡觉的窝了。
“防空洞”对她来说曾是一个浪漫的词儿,当她真住进防空洞似的地下室时,才发觉她所有浪漫的想像都被现实击得粉碎。她所住的“洞”正上方是楼梯,不时有人从上面经过,每当有人上楼梯,她便有一种火车从头顶开过的感觉,并且,那些火车24小时不眠不休,生生不息。
从“防空洞”走出,头顶便是晾晒着的五颜六色的外套、长裤,甚至还有内衣裤,经过时时常会有冰凉的水滴到脖子里。有一天韩馨月回家晚了些,一抬头,望见一个吊死鬼,吓得她直往家里奔去,后来母亲发现“吊死鬼”不过是邻居悬挂的一条长裤,但她着实被吓坏了,连做了几天噩梦。
地下室只有公共厕所,韩馨月和母亲要从家里拐五道弯才能找到厕所,途中经常可以见到抱着痰盂或木桶匆匆赶往厕所的人。母亲有洁癖,绝不允许她们在室内方便,因此,无论春夏秋冬,她们都要一路辗转去散发着恶臭的卫生间解决,一次韩馨月半夜便溺,睡眼朦胧的她不小心撞了头,还有一次她雪天起床小解,受了风寒,感冒了一个多月。
她们的屋顶时常还会渗水,谁也不敢保证半夜睡着了,一觉醒来会不会睡在海里,为此,母亲不得不经常洗晒被单。每逢大雨,家里也会水漫金山,客厅里漂着拖鞋,老鼠在家里欢快嬉戏。因为长期居住在恶劣的环境中,韩馨月还曾有过几次皮肤过敏。
她童年时曾无意中残害一些小动物后,再也没养过宠物,自从住进地下室,几只小宠物成了她家的常客。
一天深夜,她睡得正香,梦里有什么正温柔地舔她的手。莫非是春梦?可是为什么她还感觉到了牙齿?情咬?这些词儿都是她从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中学到的,朦胧中她真希望这个梦可以有一个大结局。当她竭力看清同她亲热的白马或黑马王子时,眼前的一幕却令她大惊失色:一只灰老鼠正在舔她的手!她惨叫一声。母亲醒了,不动声色地操起一只拖鞋朝灰马王子拍去,可惜,它逃掉了。后半夜,韩馨月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捱到天亮。
此后,几只硕鼠经常骚扰她们母女俩平静的生活,先是咬破了米袋子,后来韩馨月的袜子、手套等相继丢失,几件衣服上也出现了破洞,她自称可以光荣地加入丐帮了。母亲在一周内接连打死了四只老鼠,战绩斐然。
一天早晨,正当韩馨月以为洞内的老鼠被剿灭干净了时,她意外地发现了一只老鼠。为了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为了替那些失踪的袜子和手套报仇,她决定吹响最后的集结号。她同顽强而狡猾的老鼠斗智斗勇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大获全胜,然而也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