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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官渡下寨扎营已有月余,中间曹孟德部和袁绍部已经交锋数次,依旧是各有胜负。但是曹孟德部军粮短板已经渐渐显露,战争的形式却依旧还在胶着。且袁绍在曹营外修建的土丘,之上埋伏弓弩手,不分日夜的袭扰着实让曹营伤亡不小。战事渐渐向着于曹军不利的方向发展。曹营中一些将士也渐渐显露出一种焦躁或悲观的情绪。
这天在又一次拒敌于外后。曹孟德一个人回到营帐,边面色凝重地看着天色,边手扯着帐帘,兀自思索。忽然就听外头刘晔和马钧求见。
曹孟德愣了愣,心中纳闷道:这两人虽说同是奉孝举荐,但怎么这会儿碰到一块儿了?难道又有什么紧急军情了。
曹孟德也没来得及仔细琢磨俩人到底会给他汇报什么紧急军情,直接就宣人进来了。
刘晔刚一进门就似有要事地拱手喊了声:“主公。”
曹孟德一怔,想到刘晔是负责军情和后方往来消息的,不由问道:“子扬先生此来,可是因为文若有书信传来?”
刘晔面色一滞,叹口气摇摇头说道:“并无。”
曹孟德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官渡相持已有月余,虽说是互有胜负,然而袁绍毕竟兵多粮足。如此下去,军心必散。如今,许都空虚,倘若袁绍分兵攻击许都,又何以据敌?”
刘晔眨眨眼,和有些困惑的马钧对视了一下:“主公的意思是?”
曹孟德拿起身边一把剪刀,眯眼看着手边的灯芯,好一会才回答道:“既然持战不胜。不如……早退。以便整顿军马,日后再做一击。”
刘晔闻言皱皱眉,拉拉正在从袖子里往外拿东西的马钧,微微摇了摇头。
曹孟德转身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孤说了许多……为何不见先生开言?”
刘晔低下头,拱手恭谨地回答道:“主公,晔和德衡此来本是想向主公献‘霹雳车’之计,不想主公却已然……有退兵之意。”
曹孟德疑惑了下:“霹雳车?”
马钧闻言抬起头,递出一沓东西奉到曹孟德跟前:“除……除了……这个……还有床……床子弩。不……不过……那个……不……不完善……只能凑……凑合着使……”
曹孟德云山雾罩地看着被马钧递到眼前乌漆抹黑,条条道道的图纸。很有先见之明地把目光转向刘晔:还是问子扬吧,问德衡的话,真是又费心又费力最后还搞得自己听不懂。
“子扬先生,这些是……”
刘晔微低了头,没有立刻回答曹孟德的问话,而是对曹孟德拱了拱手手:“只是破敌之器耳。”
“哦?只是?”
刘晔点点头,抬眼看着曹孟德终于还是说道:“主公,虽是器具,若运用得当,一样可扭转乾坤。主公,您想想看:我军以七万之众,对抗袁绍七十万大军。在官渡相持月余,虽没有取胜,却也不曾被袁绍大军所撼动。这岂不正是说明,袁绍之势,不过如此而已吗?”
曹孟德没有出声,只是偏头开始沉思起来。正在这时门外亲兵回报:“主公,荀文若先生许都来信。”
曹孟德眼睛一亮道了句“速速拿来”后就劈手拿信,麻利展开。
只见信上用荀彧那一贯工整严谨的字体写道:
“袁绍悉众聚于官渡,欲与明公决胜负。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则必为所乘,失天下之大机也。绍军虽众,然用兵不明。以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济。今我军虽寡,画地而守,扼其喉而不能使其进。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断不可失也!”
曹孟德拿着信,来回踱了两圈,反复琢磨着荀彧信中:“画地而守,情见势竭”几句话。待琢磨透以后一下合上信绢:“……有理!此机断不可失!”
刘晔挑挑眉,心头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谨慎地问道:“主公,文若先生信中有何高见?”
曹孟德豁然抬头,眉目凌厉一字一顿道:“死守官渡!扼其喉而使其不能进!传令:击鼓聚将!”
门外亲兵很快依令而去,不久曹孟德中军帐中就聚齐一堆将领,曹孟德扫了眼帐中武将,先是给人定心丸一样说了句:“适才文若先生来信言道要我等守住官渡,静待时机,以用变数。诸将此番辛劳,孤铭记于心。”
下面武将安静听着,谁也不敢接曹孟德这话。曹孟德继续说道:“刚才子扬先生向孤献上一计。哎?子扬先生?来说说你那霹雳车。”
刘晔闻言抬步上前,展开图纸示意后,开始一一讲解如何使用和霹雳车有何功效,顺带也越俎代庖,把马钧的床子弩简单说了下:指望马钧开口讲明白,还不如直接把这群人丢到军械堂去每天让他们自己研究呢。
而在他讲解的档口,曹孟德扫视了眼座中诸人,心里暗自有些纳闷:嗯?按说我心里担忧是否要退兵撤回,仲德先生他们也应该同样有担忧,为何不见来报呢?就算公达他们不来,奉孝总也该来吧?怎么一个也没看到呢?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郭嘉在干什么呢?实际上他这会儿什么也没干,他只是在被董信堵在营帐里,被逼着吃药而已。
从来了官渡之后,董信就带着他的军医团挨个给各个将士谋臣做诊断。外伤的要处理,内病的要调理,郭嘉这样身子不好的更得重点看护。可惜他的看护对象是个不太配合的主儿。
郭奉孝先生坚定的认为自己身体很好,不需要吃药。而董信大夫则固执的坚持:“师公你那是讳疾忌医。华先生的药是调养为主,长期服用的,你不能因为离开许都不在师父眼皮底下,你就偷懒不吃。”
郭嘉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董信:“你没其他事干了吗?你每天盯着我干嘛?”
董信不为所动。理直气壮地回答:“来前信答应了师父,要好好看着您的。”
“我好好的,不用看着。”
“您吃了药信立刻走人。”
郭嘉立刻抓狂地冲董信申述:“都说了我好的很!吃什么药?”
董信继续把手里托盘一杵,用目光示意:吃这个。
郭嘉气鼓鼓地沉默,继续苦大仇深状地瞪董信。等瞪到差不多了,郭嘉开始带着一种可怜兮兮地求饶语气说:“阿信,我怕了你了还不行吗?你赶紧让开,我还有事。真的。啊……那个主公刚才升帐议事的鼓声你没听到吗?我得赶紧过去。”
“师父让我好好看着您。”董信完全不被糊弄,依旧不急不躁地跟郭嘉说,“再说刚才鼓声是主公升帐聚将。师公若是有要事可以直接派人传达,无需在议事时赶去。”
郭嘉攥着拳头,哭笑不得地看了董信好一会儿,心话说:媳妇儿,算你够狠!找这个油盐不进的一根筋看着我!我是真服了!你用人之明,简直堪比高祖,古今无匹啊!
郭嘉想着咬了咬牙,一把操起托盘上药碗,瞪了眼董信,跟英雄就义一样悲怆万分闭目张口,一仰脖子,全灌了下去!灌完冲董信亮亮碗底:“行了吧?你能走了吧?”
董信面无表情接过药碗,眨眨眼以后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师公,不是阿信说你。您说您每次都这样干脆,还用的着阿信每天来盯着吗?师公,您不是小孩子了,您得对自己身体负责了。”
郭嘉登时就被董信教育地满口无言。驳,驳不出,辩,辩不了。只好颇为不耐地挥挥手:“赶紧走,赶紧走。我现在看到你就嘴苦加胃疼。”
董信也没多做纠缠,直接端着托盘跟郭嘉告退了。郭嘉心有余悸地看着董信走远,等确定他不会回来了忽然扬声喊道:“秦东!”
秦东从帐门外小心翼翼地探过脑袋:“大人?”
郭嘉绷着脸:“以后董大夫再来,就说我不在。”
秦东为难地看了眼郭嘉,迟疑道:“恐怕不行。大人,董大夫若是听到您不在,一定会去其他帐中找您的。到时候您还是跑不了。”
郭嘉闻言气鼓鼓地眯了会儿眼睛,最后“呼”的一下站起,一把撩开帘子往帐外走去。
他身后秦东担心地喊道:“大人,您要去干嘛?”
“我散心!”
郭嘉相当郁闷地回了这么一句以后也没理会秦东想笑不笑的纠结脸色,直接抬腿往营寨中央溜达了。
一刻钟后,郭嘉面无表情伫立在了曹营的屯粮处。监粮官是个叫王谦的四十岁男人,看到郭嘉来后,还没等郭嘉发问,就很是忧愁地小声告诉郭嘉:“奉孝先生,咱们粮草还够大军七天之用,若七天以内,还不能从许都调来军粮的话,将士们可就要挨饿了。”
郭嘉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地问道:“主公可知道此事?”
王谦点头:“知道。虽说现在只有主公和几位先生知道。可是,您看,这……其实看守粮仓的弟兄们……也……”
郭嘉摆摆手,示意王谦不用再说了。他自己移步向前,脸色有些凝重地来到粮仓门前。并没有要求进去,而是转脸看向了一个从守仓的岗上换班下来,正打算领军食吃饭的十五六岁小战士。一般来说,这就是征战徐州以后又招募的新兵,没有经过大的战事,也没怎么见识过战场的惨烈,如今骤然面临袁绍大军,他们被派来守粮仓也算是一种特殊照顾。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郭嘉很和气地笑问道。
小战士似乎有些紧张,低着头声音很微小地回道:“小的姓罗,王大人给取名叫罗真。”
“你们王大人倒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罗真,家是哪里的?”
罗真小伙子依旧有些紧张,声音还是很轻地回答:“家是……兖州的。东郡人。”
“哦?你这倒是跟仲德先生是乡人呢。”
“不敢当的。仲德先生是……很厉害的人。”罗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许是几句交谈里让他觉得郭嘉其实是个挺和善挺好脾气的人?
郭嘉笑了笑,蹲坐在一方石头后拍拍身侧冲罗真示意。罗真慌张地摇头,连道不敢。
郭嘉也不勉强,只依旧笑盈盈地问:“害怕吗?面对袁绍的话,会害怕吗?”
罗真一愣,脸上有些发僵,但依旧直着脊背,倔强的望着郭嘉回道:“不……不怕!”
“胡说八道。”郭嘉闻言挑眉轻笑着斥了一句,“连声音都变了,还说不怕?”
罗真怔了怔,脸色红红地低下了头。就听郭嘉声音很平淡的说:“害怕也没什么。我也怕。怕挡不住袁绍军队,害怕官渡失守。害怕军心动摇,害怕主公撤兵。可是再怕也得撑下去,因为……我们身后就是许都数万百姓和自己的妻儿老小啊。官渡要是失手了,我媳妇儿孩子可就都没了。”
罗真傻了傻,思想有些被带跑偏地看着郭嘉,呆呼呼地疑惑了句:“大人有孩子了吗?”看着不像啊?也就二十出头而已。也不见他蓄须,应该不会比他年长到哪里吧?再说他在军营里举止又特别那啥,怎么也不像是已为人父的样子。
郭嘉挑了挑眉,看着罗真:“不像吗?呵……先生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很乖巧,儿子嘛……咳咳……勉强也算懂事吧。你家里呢?可有兄弟姐妹?”
罗真表情恍惚了下,还未褪尽的紧张中带出一抹柔和之色:“小的自幼父母双亡。不过有个姐姐,在许都。年前还给我生了个小外甥,有七斤呢。小的想,等这次打仗打完了,就给外甥带个桃木雕回去,听人说冀州邺城的桃木很神的,可以辟邪。”
郭嘉闻言忽然朗声大笑起来,边笑边鼓掌站起身,看着一头雾水的罗真很是赞同地说:
“有志气啊,小伙子。刚还告诉我你害怕。这会儿不照样想着平了袁本初,摘下邺城的桃木做辟邪的玩物吗?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罗真呆了呆,看着肩膀上郭嘉的手,脸色“轰”的下就涨的通红: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紧张的要死,可是跟眼前这人一说话,又发现自己其实压根儿就没那么紧张,而且还莫名其妙从脑子里蹦出冀州桃木这种想都不敢想的离谱念头。可能,这是奉孝先生传染的?
郭嘉拍拍他肩头:“回去吧。去吃饭吧。顺带告诉你的同袍们,这一仗,我们肯定能赢。而且必须会赢。邺城的桃木枝,还等着你们砍了做辟邪木雕呢。”
罗真傻乎乎地转过身,一步一飘地往领饭地方走:小伙子满脸做梦一样的表情,好像怎么也不肯相信,刚才他是被传言中那位吊儿郎当浪荡不羁的军师祭酒大人给安慰了,而且安慰地还很不着痕迹,但是不得不承认,相当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