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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中秋节,蔡妩是沉浸在节庆的喜悦和即将离别的忧伤中度过的。
过节的当天,蔡妩把一家人划拉到一起,把郭照叫到自己身边,也不多说话,只眼泪汪汪地拿着筷子,一道菜,一道菜往郭照盘子布,眨眼功夫,郭照面前就被堆起一个小山。
要放平时,郭嘉早开口揶揄蔡妩了,可这回却出了奇的沉默不语。
郭奕和郭荥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年幼的那个有心提醒下自己老娘,却被旁边他哥一把捂住嘴,给拽了回去,瞪着眼睛告诫:不许说话。好好吃你的饭。
郭荥瘪了嘴,低了头,跟和饭菜有仇一样,愤愤地往嘴里塞。一顿饭吃的不是节庆味儿,全是伤伤感感的离别味儿。
等散席,蔡妩眼看着郭照和两个儿子离开,“唰”的一下站起身,一边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转圈,一边掰着手指跟郭嘉报备她给照儿准备了些什么嫁妆。
报备完,蔡妩停住脚偏头看着郭嘉:“你替我想想,赶紧想想,我是不是有什么漏掉了?我怎么总觉得不够数呢?”
郭照几步上前把蔡妩搂进怀里,按着蔡妩的后背:“阿媚,够了,够了。没有漏掉的。你这样准备已经很好了。”
蔡妩眼含着两泡泪,伏在郭嘉胸前,哽哽咽咽:“奉孝,我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郭嘉默了声,停顿片刻一把将蔡妩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往卧房走了。
蔡妩给弄傻了:这会儿她可没心思跟郭嘉滚床单。她心里难受着呢。
郭嘉当然也没想着跟蔡妩干点啥夫妻情趣事,他只是把人带到屋里好好地放在床上,给蔡妩掖好被角,看着蔡妩明显憔悴的脸,心里一个劲儿的抽疼。郭嘉他还是头一回这么庆幸郭奕跟郭荥都是俩小子呢,要他们真是两个姑娘,以后隔个三五年,他们家就要往外嫁一次姑娘。钝刀子拉肉似的,一回不够。别说是蔡妩,就是他自个儿也未必受得了。
蔡妩揪扯着他衣襟,在他身边嘀嘀咕咕,絮絮叨叨地讲郭照的事,等讲了有一个多时辰。郭嘉就特有耐心的在旁边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一手环着蔡妩,一手轻拍着蔡妩后背。待蔡妩絮叨累了,才像哄小孩一样,在蔡妩耳边柔声道:“天晚了,阿媚乖……休息吧。”
蔡妩眨了眨快要睁不开的眼睛,转转脑袋,头一歪,迷糊过去了。
郭嘉看着窗外一片银辉的月色,心里顿生感慨:今年的中秋,过的可真是……不怎样的很呢!
在郭嘉这么想的时候,他倒是不知道,对于荆州来说,基本上没几个人的中秋过得算是太平欢愉的。
因为就在三个月前,江东都督周瑜被遣往前线,亲领战事。
六月,周瑜至江夏战场。六月中,两军再次交锋夏口。七月,江夏夏口失守。黄祖带人退至襄樊,留甘宁断后。
甘宁得令后,领兵东回,拦敌前锋太史慈部于当途。
然尚未交锋,太史慈部即奉命后撤二十里。甘宁拦道扎营,未敢松懈。太史慈亦是出人意料,不再率军追敌。江夏两万断后部队与江东四万前锋军就这么僵持在襄樊和夏口间的当涂。
甘宁也不晓得太史慈是要搞什么鬼,曾很给面子的往黄祖那里写了封信,询问下黄祖意思:是要他带人回去,还是要进军主动跟太史慈磕?甘宁在信尾也建议了下:江夏新败,主力已撤退,他的断后任务也完成。黄祖不应该缩在襄樊,可以重整军马,增援当涂,吞掉太史慈这支孤军深入的前锋部队。
可是信送出去却如石沉大海,黄祖既没有给他回应,也没有给他援兵。就像是当没有甘宁这个人一样,直接采取了无视态度。
分明是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
甘宁心里那个气呀,简直想把黄祖拉到眼前头狠狠揍他一顿!
可惜他这边人还没揍着,整个营里关于黄祖的流言倒是传了起来:先还是说他不体恤下属,刻薄寡恩。再就是强人军功,拦人前程。到后来越演越烈,黄祖直接被扣上了嫉贤妒能,心胸狭隘的名声。
甘宁开始也没觉得这会怎么样,本来嘛,这事确实是黄祖办的老不地道,让手下将士发发牢骚,泄泄心底的郁气也属于理所当然。
但是不久甘宁就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头了。因为他发现流言的传播范围远远超过了他人马能涉及的范围。不仅他这里,连襄樊、西陵,甚至荆州腹地的襄阳、长沙都有流言在传播。而且内容波及范围也越来越广,什么黄祖怯战欲降,苏飞结党营私。什么张允纵弟行凶,蔡威当街械斗,什么刘表嫉贤妒能,蔡瑁排除异己,等等等等。反正荆州的高层在这一波流言之下基本上没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可若说这谣传全是胡说八道,捕风捉影却也不尽然。传言者深谙谣传之道,往往是三分真,配上三分假,加上一分猜测,两分夸大,还预留一分空白,留给听言者做想象余地。于是这话头就越演愈烈,听得人觉得自己听得是真相,说的人不觉得自己在造谣。等到被提及的当事人回过神来,早就是传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时候了。
甘宁觉得分外的窝火憋屈!本来嘛,局势大好,眼看着江东军就要兵退回程,却不料打着打着,孙权脑袋一亮,把周瑜给支前线了:若是换个人,在这种江东内局刚定,南剿山越,乘新胜之姿势,西进江夏,可是却在江夏受阻数月不得寸进,其实锐势已失的情况,别说攻占夏口,就是能带着江东军全身而退都是祖上烧高香的。
周公瑾却偏偏做到了,不光做到了,他还把黄祖给赶襄樊去了。看光景,这绝对是江东利好之局势。
谣言一出,甘宁利好变浮云,南方战场里头水,混了。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甘宁心思透亮的很:前头说黄祖,骂苏飞的分明就是周瑜的手笔,可是后头呢?后头说刘景升,说蔡瑁的恐怕就是另有其人了。周瑜又不是个傻子,他很有自知之明,对自己江东到底有多少家底,能对付什么人,到什么程度,他门清着呢。现在的江东南头山越还没完全平定,北边曹孟德那里也是随时威胁,他家主公打着为父报仇的名义单单对付一个黄祖,不管是大义还是情理,都说的过去。可若是因为乱七八糟的东西激怒了刘景升,让刘表不管不顾增援江夏,江东军身上的担子骤然增重不说,更可能的还是江东会失去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彻底被荆州牵扯战争泥沼。
再仔细一琢磨,这时候谁最像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下去?不用说,肯定是忙活着袁家兄弟的曹孟德最乐意看他们南边打仗,这样他们就腾不出手给他捣乱了。这种搅和事的事,也最有可能是授意于曹孟德的。
甘宁暗恨地咬牙切齿,偏偏这个节骨眼他还不能轻举妄动。前头是虎视眈眈的敌军,后头是捉摸不透的上峰,进军是违令,后退是坐实传言,卡在中间,甘宁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真想把弄出这些弯弯绕的人揪过来狠狠抽一顿!
不能进不能退,那就耗呗。甘宁不怕耗,太史慈就更能耗了!反正来前大都督说了:甘兴霸是个人物。我看他在黄祖那边也不算得意,子义前往切记不可追击过盛,僵了,以后就不好处了。
太史慈那会儿还很困惑:这是怎么回事?大都督没发烧?甘宁他是敌将啊!没听说战场上还给吩咐叫手下留情,叫多担待,因为以后还要跟他长处。可是没多久,战场传言一起,太史慈立刻就悟了:甘宁,,这以后恐怕得是同僚呢。同僚死磕个什么劲儿?他这会儿八成还不知道,我绕着他,不跟他打不就完了?
而与此同时江夏郡西陵城内则是人心惶惶,闹哄哄,一锅米粥般。从外头传来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一天一个样:今儿说周瑜破夏口尽屠一城。明儿又说其实夏口还在黄府君手里,周瑜还没到江夏。后天又改了:黄祖被周瑜逼至上昶,马上就要兵败投降。说来说去,反正没几个是准谱的,江东军马没到门口,自己先把自己给吓了一遭又一遭。
西陵蔡威府里的人倒是没怎么受惊吓,但是却遭了一件让府中守卫觉得非常打脸的事。
八月十五中秋夜那天,魏延大半夜被青衿派人从府邸叫了过来。
开始还一头雾水,心说:伯言昨儿才被苏飞那个忽然开窍的给召去襄樊,今儿他就得被青衿揪着来这空荡荡的府里。这大过节的,搁往年,这会儿他们几个酒宴还没散,今年倒好,一人一个地儿,也不担心他看着院子触景生情?
青衿当然不担心,她都快急死了,等魏延一道,带着他“蹭蹭蹭”往书房赶,赶到一推门,
魏延纳闷了:青衿啊?你大过节闲着没事耍人玩呀?这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
待再仔细一看青衿表情,魏延一下肃了脸庞。声音低沉:“有人进仲俨书房翻动东西了!
青衿点点头,眼睛红红地咬着唇解释道:“公子带着阿图他们离开后,这里就一直是由青衿打理。原本是一日查看两次的。只这几日中秋,阿进临走时却交代,就算公子不在,江夏该照顾到的人事也还是一样照顾,尤其曾经跟公子出生入死,捐躯沙场的弟兄们的亲眷,万不可怠慢。所以府里这几日一直在忙活这些。”
“今天我在府里张罗完事情,再来书房检查的时候,在桌案上发现了这个。”青衿说着从一直托着的帕子上捻起一根头发,“公子书房事物皆是由青衿亲自打理,青衿肯定,今早出门时,这里绝对一尘不染。别说落发,便是灰粒也不可能会在桌案之上。”
魏延脸色一沉,几步走到书架前,随手翻了几个竹简后赞同了青衿结论:仲俨看书习惯和旁人不同。旁人阅读皆习惯循着字序,自右向左展开,合起时已是逆着顺序从左向右卷上。仲俨却恰恰是反着来的,凡是他翻阅过又合起的书简,在旁人再翻阅时总会觉得奇怪。而他眼下翻开的几个,却全部都是正常之极,没有一丝不和谐的怪异感觉。
“可少了什么?”魏延回身问道。
青衿僵着身子捧了一个紫檀木匣:“别处倒没什么,只这匣子里东西没了。也不知道公子到底在匣子里放了什么。因为不敢肯定是不是内贼所谓,所以,现在府中所有下人皆被勒令留府,不得外出走动。”
“可派人往襄阳给仲俨汇报此事了?”
“还没有。”青衿内疚地低着头,“在未肯定是何人所为之前,青衿不敢相信府中任何人。”
魏延招手叫来自己的贴身侍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后,严肃着问道:“记清楚没有?”
“大人放心,末将一定把话带到!”
“快去快回,不得有误!”魏延说完就转过身对青衿道:“现在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吧?”
青衿肃着表情,冲魏延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施了一礼后提裙出门向着下人房方向走去。
等青衿离开,魏延也立刻抬脚出门:他得赶紧派人封锁四门去。不管这来翻动书房的人是张允一波,还是江东或者是许都的,反正都得赶紧拦下来!要不然跑了贼人事小,仲俨放匣子里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丢了才事大!
现在他就盼着时间还不算太晚,一切还来得及,或者仲俨在匣子里没放什么忌讳东西。否则……魏延微微打了个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人背起来或者就是那么寸!几乎是魏延离开蔡威府邸的同一时刻,一道及不显眼的身影悠悠然策马出了西陵城。甫一出门,悠闲神色立刻一收,往西向着襄阳疾驰而去。他这边前脚刚走,后脚青衿那边就从几个熬刑不过的下人嘴里得到消息:几日之前张家有人给他们一大笔钱财和土地,说是只要趁着中秋节乱,把他领进府中即可。他们想,既然主家不在,应当没什么问题,一时贪心,就……
青衿听了立刻暴怒,手起剑落,顷刻间将几人斩于剑下。殷红的鲜血溅了她一头一脸,青衿却似无所觉,只收回长剑,面无表情地往府外赶。青衿不知道里头她家公子那匣子到底盛了什么,但是她隐隐有种感觉,就是这次的事,恐怕不能善了了。她得想法子做好万全准备,万一荆州呆不下去,她得给公子他们寻个能落脚的地方。
青衿这些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在中秋过后没多久,夏口周瑜就得了消息:都督,张劲那个傻瓜,已经把咱们的人送进蔡威府上了。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得手。
“哦?是吗?那甘兴霸处呢?”周瑜微微偏了头,声音温润的问道。那会儿他铠甲已解,一身月白袍衫,笑执书卷,仿佛不是在战争前线一样,而是在后方家中,其从容之态看的旁人暗暗咋舌。
“咱们也正通过诸方手段向苏方施压进言,务必让苏方在黄祖面前再次保举甘宁!”
周瑜笑了笑,放下书卷看着西南方向,眼神里带了一丝惆怅。
“都督可是担心蔡仲俨那边会不成事?”
“无妨。”周瑜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道,“哪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尽人事,听天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