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双击

地雷小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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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强权的时代。

    这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

    这是一个讲究出身的年代。

    只要你有权,只要你有势,只要你有钱,只要你有绝对的实力,你就是强者。

    杀人也好,越货也好,抢也好,劫也好,偷盗也好,你有实力,一切都是虚妄。

    这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年代,人皆无信,信而不立,道德崩坏,大厦将倾。

    这也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年代,只要你有实力你就可以行侠仗义。

    杀那些强盗,杀那些采花贼,杀那些可恨之人,杀那些贪赃枉法藐视法纪之人。

    这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

    这就是一个恣意汪洋的天朝。

    在这样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却也未必能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释道安又一次体会到古龙古大侠的睿智与无奈。

    因为他见到了远处山坡上明月下的那负手而立白衣轻扬的女子。

    西门小雪。

    有些事情总是躲避不了的的,总须面对。

    可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却可以造成不同的结局。

    在这样的一种方式下释道安并不想与西门小雪刀剑相向。

    也许可以换种方式去解决,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释道安起身而立,跳下牛车,向西门小雪走去。

    语嫣然伸了伸手,却又缩了回来,想说些什么,却也没有出声,只是有些落寞地看着释道安的背影。

    有时沉默正是最好的话语。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帮不上任何忙。

    但她相信他会平安的,固执地相信着。

    不远处,释道安走上山坡,与西门小雪并立在月下。

    “月色不错呀!”

    “恩,月色不错。”

    “还是不要动手了,太煞风景了。”

    “是太煞风景了。”

    “你不准备动手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动手?”

    “那你干嘛追着我不放?”

    “杀你。”

    “那你不动手?”

    “我在欣赏月色。”

    释道安无语了,原本自己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词竟然一句没用上。

    “你干嘛这么冷冰冰的,多没意思。”

    “听说大名府旁的河里死了条鱼。”

    “死了条鱼?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

    “死条鱼跟现在有什么没关系?”

    “没关系。”

    “那你怎么提到这个死鱼?”

    “我什么脸色跟你有什么关系。”

    释道安又一次无语了。

    早就听说西门小雪冷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搭个话都这么难。

    释道安伸手取下了挂在腰间的红葫芦,喝了一口酒,忽然递到西门小雪面前。

    “要不要来点。”

    “好呀!”

    西门小雪伸手接过来,咕咚就是一大口,

    “好酒,没想到你还随身带着这种好酒,应该早点拿出来嘛!”

    说完随手递了回来。

    释道安这次真是彻底无语了,没想到西门小雪还是活宝,哪像个女人。

    又想了想,西门小雪本来就不像女人,哪有女人剑法这么好,还爱杀人的。

    愣了有那么一会,释道安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很张扬。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认识西门小雪这个人了。

    很认识,就像仿佛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

    有些人,相互了解只需一瞬,朋友,相知也只是一个转身。

    认定了,你是我的朋友,此生无悔。

    接过红葫芦后,释道安灌了一大口,心情很好,好到不得了。

    有人开心,自然就有人不开心。

    牛车上的语嫣然就是那个不开心的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就是觉得不爽,就是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看着那两个人还在赏月,还在喝酒,简直太过分了!

    她使劲的跺了一脚,结果一下就踹到牛车的侧边厢,咯的直疼。

    龇牙咧嘴了一会后,她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她发现这两个人竟动手了。

    她又是开心又是担心,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怔怔地看着月下的两人。

    释道安道:“麻烦你件事。”

    西门小雪:“什么事?”

    释道安道:“去帝都找一个人。”

    西门小雪:“什么人?”

    释道安道:“武惠文孚。”

    西门小雪:“我从来不与官场人打交道。”

    释道安道:“这次也不例外?”

    西门小雪:“不例外。”

    释道安道:“不能破例?”

    西门小雪:“能。”

    释道安道:“谢了。”

    西门小雪:“不用谢。是你自己付出的价钱换来的。”

    释道安道:“什么代价?”

    西门小雪:“接我十招。”

    释道安一阵头大,说来说去,还是要动手呀。

    不过,要想得到某些结果,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就是语嫣然看到的结果,看到的刀剑相交的一瞬。

    刀是什么刀?

    刀是指尘刀,刀身偏细,刀长三尺九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剑是什么剑?

    剑是风凌雪剑,剑身略宽,剑长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人是什么人?

    女杀手与男凶手。

    招是什么招?

    有情人,无情招。

    却见刀光起,刀风暖,释道安刀锋不快,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斜刺向西门小雪。

    刀为单刃,招式最多的是劈,是砍,是大开大合的拼杀。

    可现在释道安使来却是刺,而且是以一种奇怪角度,怪异的速度刺来。

    比剑还灵活,比剑更像剑。

    西门小雪想笑,她都怀疑释道安是不是在使剑。

    但西门小雪并没有笑,这样的招式岂是一般寻常招式可以破解的。

    剑气轻扬,剑尖浣起数朵剑花,宛若冬天的雪,轻轻地飘落。

    雪落无声,刀剑相击却也无声。

    风凌雪剑的剑尖在指尘刀上轻点,然后顺势旋转,向释道安削去。

    说来慢,可剑的速度并不慢,几乎贴着释道安的脸面而过。

    释道安俯身侧过,借势飞身而起,指尘刀直直的向西门小雪砍去。

    刀势颇重,看似千金重压而下,西门小雪挺剑一迎。

    刀刃砍向剑锋,西门小雪却发现无甚重量。

    仿佛春风掠过柳枝,风过柳摇,春意萌动。

    刀风似春,剑锋若冬。

    冬寒春暖,春来冬去,这一冬一春的风情尽在刀光剑影中。

    何为胜何为负?不过南柯梦一场。

    刀来剑往,疏忽几个回合过去。

    而两人也几乎打出真火来,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释道安忽然后退几步,收刀而立。

    西门小雪剑入鞘中,面色淡然,冷目瞧着释道安。

    “刀法很好。”

    “你剑法也不错。”

    “刀也很好。”

    “你的剑也不错呀。”

    “十招不够。”

    “那就没办法了,你只说十招。”

    “若我反悔呢?”

    “你不会。”

    “你确信?”

    “我确信。”

    西门小雪冷冷地看着释道安,未在说话,只是转身看向天边初升的明月。

    忽然向前飞掠而去,风中传来一阵话声。

    “我会去帝都。”

    声消人已远去,唯余明月清风两相伴。

    释道安坐在石头上听风望月。

    簌簌衣声传来,轻轻的脚步渐进。

    语嫣然坐在释道安身边,仰望天空,看着繁星点点。

    忽然伸手把酒葫芦抢了过来,没想到用劲过大差点翻身仰倒。

    咕咚几口酒下去后,嘴里不停地嘟囔:“哼,我也喝,比她喝的还多,哼,都给你喝光。”

    哼哼了半天,也没见释道安有什么动静。

    扭头看了看,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竟然侧躺在石头上,正瞅着自己乐呢。

    “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睛。”

    “当然是看嫣然大美人了。果然看多少遍都不会厌烦,还提神醒神呢。”

    “去你的。”

    “我说嫣然大美人,赶紧歇会吧,折腾累了,下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下面什么事?”

    “一会你就知道了。”

    “切!”

    语嫣然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再想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呢,还是再想释道安这家伙嘴也这么甜。

    女人的心思就是很难捉摸,明明心情很坏,却不知怎么就好了。

    明月下,清风里,英雄佳人两相欢。

    无归意,乱风月,莫如人间春花里。

    月升中天,传来咧咧风声。

    不多时,一条人影晃动,出现在离语嫣然不足两丈的距离内。

    语嫣然望去,来的正是伊叶随风。

    背负双拐,满脸笑意地看着石上的两人。

    释道安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手里拎着葫芦,不停地喝酒。

    语嫣然瞅了瞅伊叶随风,就又开始望天,数着不知道该数哪个的星星。

    “两位心情不错呀,还有兴趣赏月饮酒数星星,不知能否让在下加入。”

    释道安笑脸相迎:“随时欢迎。”

    可伊叶随风并没有走进,而是停在原地,仔细地打量起释道安来。

    “数年未见,道安兄一向可好?”

    “很好。”

    “见过老头子了吗?”

    “没有。”

    “多长时间?”

    “自从你消失后。”

    “这样算来也有三年多了,道安兄可真沉得住气。”

    “比你差远了,为了躲老头子竟然跑那种地方去。”

    “哈哈,这不都是没办法嘛。”

    “你来也是为了水水水道人的事?”

    “是,也不是。”

    “怎讲?”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多年未见,我很想看看道安兄的刀法到底高到什么境界了。”

    “真要动手?”

    “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好像每次见到我都会出手的。”

    “的确如此。”

    释道安晃了晃头,把葫芦递给语嫣然,笑道:“既然喜欢喝酒,那就喝个够吧。”

    “一会可有好戏看,你可别错过了。”

    语嫣然拿着葫芦晃了晃,叮叮咚,还有酒。

    “什么好戏?”

    “想不看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怎么使的?”

    “想呀想呀!”

    语嫣然嚷道。

    江湖上又有几个人不想看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呢。

    传闻在江湖上能够让伊叶随风动用单拐的人都两只手就可数的清。

    传闻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人见过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

    据说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出手时必然见血,连伊叶随风自己都不能操控。

    据说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有魔力,见到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不是当场死于拐下,也会在随后的几天死亡。

    反正江湖上有很多很多关于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的传说。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

    对于未知的食物,人们总是竭尽所能的加以幻想。

    美化也好,恶化也好,人们总是不自觉的给那些未知的东西加上自己认为是真实的想象。

    语嫣然也不例外,当然也很想见识。

    但是想起那些传闻却又略有疑虑。

    释道安道:“放心的喝酒看戏吧,江湖传闻,不足为信。接下来的才是真实的第二只拐。”

    说完起身而立,看着满面笑容的伊叶随风。

    风乍起,云划过,月隐星藏,就连四周空气的温度也忽然降了下来。

    两人并没有动手。

    两个相识数十年的人,岂会不熟悉。

    既然熟悉又岂不知对方的招式。

    况且释道安与伊叶随风交手虽没千回,却也有数百回了。

    彼此熟识一旦交手可能只需数招就会分出胜负。

    释道安就这样看着伊叶随风。

    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连发丝的飘动也未曾放过。

    风吹过,卷起伊叶随风的衣衫乱飞。

    忽然释道安动了。

    脚下一使劲,身子噌地就窜了出去。

    指尘刀上也不在腰间晃来晃去,而是被释道安摘了下来,一起连刀带鞘刺向伊叶随风。

    刀未出鞘,可刀风却已随风卷起落叶吹向对方。

    伊叶随风眼睛微眯,并未动身。

    直到指尘刀快要刺到身体时,忽然右手一挥,第一只拐在手,压着呼呼风声砸向指尘刀。

    而释道安却仿佛会料到对方会如此出招,指尘刀在被第一只拐砸中的瞬间,刀向下坠,身体借着刀触地的反弹之力,侧身飞向空中,一个回旋,指尘刀又一次的砍向伊叶随风。

    说来长,却也只是一瞬间的时间,伊叶随风未及反应,刀已到面前。

    可伊叶随风却放佛没有见到似的,只是轻轻一笑。

    忽然左手的第二只拐出手,快如闪电,比指尘刀的速度更快,叮的一声,刀拐相撞。

    释道安就势一个翻身后退几步,提着指尘刀看着伊叶随风。

    第二只拐在左手上,在这黑夜依然范着银光。

    伊叶随风有两只拐,一长一短。长的漆黑若墨,短的洁白似银。

    太漂亮了。

    这是语嫣然看见银色短拐的第一印象。

    煞气太重了。

    这是语嫣然看见银色短拐的第二感觉。

    在银色短拐出手的那一刻,伊叶随风的煞气忽然增大。

    “怎么这么快就出第二拐了?”

    “你刀未出鞘,我只出墨色长拐,恐怕很难分出胜负吧。”

    “说的不错。”

    “那你也该出手了。”

    释道安手握在刀柄上。

    风吹云过,月色开始渐渐明亮。

    在明月刚露出的那一瞬间,整个天地仿佛从阴暗中走了出来。

    忽然,指尘刀出手。

    在明亮的月光下,洒下一片刀光,竟然比月色明亮。

    伊叶随风瞳孔微缩,心中略动。

    那刀光,那明亮,那一刀中的风情,仿佛曾经历过。

    是在那黑暗的牢房身受那残酷而毫无人道的酷刑时,自己看到的一弯月色。

    还是无人问津的狭窄暗房内满身伤痕的躺在脏乱的地上时,所看到的那一抹阳光。

    他忽然有一种想要拥抱那明亮,那温暖的刀意。

    一瞬的恍惚,就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伤痕。

    伊叶随风一咬牙,墨色长拐呼呼刺出,若蛇吐信。

    黑色的光芒仿佛无尽的深渊吞噬着那暖暖的刀意。

    银色短拐挥出,在黑色光芒中存在了一点点银色光点。

    在光点出现的时候,那吐信仿若活了,泛着丝丝声,在蚕食指尘刀。

    也许交手一招,也许交手数招,而胜负只在一瞬间。

    当那一片刀光拐影散去之后,一切就已经结束。

    指尘刀的刀尖停在伊叶随风的咽喉处,而银色短拐也停在了释道安的小腹前。

    也许只差那么一点的距离,两人会同归于尽。

    刀归鞘,双拐也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刀法退步了。”

    “不,是你的短拐的进步了。”

    “是吗?”

    “不错,我想这几年在那个地方让你明白了很多吧。”

    “你怎么知道?”

    “你的拐法变了,尤其是短拐。”

    “变成什么样了?”

    “以前都是血腥的煞气,而现在,在煞气的背后隐藏着一些我无法言说的东西。”

    “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了,世界这么大,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原本还在生死相搏的两人竟然开始聊天了。

    还还聊的很开心,仿佛刚才两人从未动过手。

    这就是男人,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

    语嫣然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她只知道,那个人很安全就足够了。

    月色下,两人对立良久。

    “我该走了。”

    “明白。”

    “虽然我不会追捕你,但刘云峰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我早就想到了。”

    “给你提个醒吧。”

    “说。”

    “也许你去趟平西王府会有好处。”

    “谢了。”

    “走了。”

    伊叶随风转身没入黑暗了。走的悄无声息。

    释道安重新坐到石头上,看着从云层中露出的明月。

    语嫣然轻声问道:“你跟他很熟?”

    “很熟。”

    “朋友?”

    “不算是。”

    “仇人?”

    “也不算是。”

    “那是什么?”

    “两个曾经同病相怜的人。”

    “看什么呢?”

    “看月光。”

    “想什么呢?”

    “想着怎么哄嫣然大美人开心呀!”

    “去你的。”

    停了一会,语嫣然又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平西王府。”

    “可那儿离这儿有好几天的路程。”

    “是呀,也许我们不会活着到那儿。”

    “为什么?”

    “因为除了麒麟玉简外,还有人想杀我。”

    “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

    “切。不说算了。”

    沉默。

    两人忽然都不在说话了。

    清冷的月光里,两人坐在山头上。

    不知道明天的会是什么样的境遇,也许会是比今天更可怕的生死迷局。

    而现在,只需看着这明月,享受着清风,伴着这悠远的夜色。

    语嫣然靠在释道安的身边睡去了,睡得很沉,那偶尔的笑容正昭示的也许是个很美的梦。

    可明天并不美好,江湖上不缺美梦。江湖是很现实的,甚至有些残酷。

    明天将是新一轮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