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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最后的浅笑在酒儿眼前闪过,而又倏地明灭,眼里逐渐水雾氲氤。
她喜欢这个家里的气氛,每个人都那么和善友好,笑容真诚温暖。可造化弄人,如今自己沦为奴籍,此生恐怕再无与家人欢聚一堂,得享天伦之时,何其悲哀?
柳清妍心里明白酒儿在想些是什么,不动声色打断她的思绪,“我去灶房做饭,酒儿姐姐来帮我烧火吧。”
“是,姑娘。”酒儿吸了吸鼻子,眼里的雾气散开,跟着柳清妍去灶房。
走在去往灶房的长廊里,柳清妍突然顿住脚步转身。
垂首走路的酒儿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
“你也不必羡慕我,二个月前我家里也出过一场变故,那时的境况并不见得比你好多少。”柳清妍微仰起头直视酒儿道。
酒儿怔住,不解这个年岁比自己小很多的主子,为何总是能轻易看透她的心思。
“我祖母身边那个痴傻小姑娘是我三叔的闺女,九月份时,她还是一个爱玩爱闹,性子活泼的正常人,我哥哥就在那时考中了秀才,前面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我三叔也还在家里,一家人人开开心心的赚着小钱,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柳清妍语调平缓,像是在诉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酒儿惊讶的望着她,凝神细听。
“一夕之间飞来横祸,变成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祖母的性命岌岌可危,我三叔在那场祸事中被投进大狱判服苦役,兄长的前途因此被毁,堂妹也变成了痴傻儿。你现在所看到的美好,不过是那场劫难中侥幸留下来的。”
酒儿呆住,但是她心底更好奇,这个家是怎样在短短两个月内脱出困境。
“人的一生总会遭受一些意想不到的苦难,想想办法熬过去便好。你眼下虽沦为奴籍,若以后替我办事尽心尽力,赏还你一个自由之身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一落,柳清妍即转身而去。
她只对会给自己及家人造成威胁的人心狠,从未想过要奴役陈酒儿一辈子,只是眼下情势所迫,需要培养出一个得力的助手来。
陈酒儿望着前方的瘦削背影,感觉胸腔里注入了一股强大力量,眼里的希望之火倏然而起。
柳清妍进了灶房,系上围裙,开始淘米洗菜,准备做饭。
陈酒儿进来后阻止柳清妍,丫鬟要有丫鬟的觉悟,主人不把你当丫鬟使唤,但自己要懂得拿捏好分寸。
柳清妍轻笑道:“大伙已经吃惯我做的饭了,你做的他们未必吃得惯,你给我打下手就行。”
陈酒儿心怀疑惑,但也不再坚持,帮着择菜洗菜。
等柳清妍开始做菜,陈酒儿立即为自己的愚蠢想法感到羞惭,那些菜式她根本就不会做啊!
吃饭时,陈酒儿推脱着不肯就坐,要站在一旁伺候。
柳清妍淡淡一眼冷风扫过去,陈酒儿便立即不做声,乖乖在柳清妍对面坐下。
因酒铺子的装饰太过陈旧,柳清妍想整修过后再重新开张,饭后提及此事,顺便让大伙想个新的酒铺招牌名字。
一听想铺子名字,谢春贵他们立刻摇头摆手,出去继续干活去。
铺子名字要高雅,不落俗套,柳记酒铺这等全部被柳清妍干脆的否了。
秀才父子此时派上用场,一番冥思苦想后,决出用杯莫停三字。
将进酒,杯莫停。
柳清妍想起李太白流传的千古名句,欣然同意。
柳博文当即磨墨挥毫,写好了店铺的招牌。
铺子全面整修需要不短的时间,此时离除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重新开业只能等到年后。
找工匠装修铺子,定制招牌的事由秀才父子负责,时间紧迫,两人马不停蹄地分头行动。
陈酒儿这段时间内无事可做,白天在柳宅内帮忙做曲米粉,晚上回去酒铺后面的小院子休息。
她有酿酒的经验,对米饭的干湿状态和温度有把握,很快就学上手了。
柳清妍做的两缸糯米酒已发酵完成,她将其中一缸分一半出来,分别掺入新酿的米烧酒,一缸糯米酒变成了两缸“压酒”。
陈酒儿见到很怀疑,糯米酒掺了烧酒还能喝吗?
柳清妍神秘地笑笑,让陈酒儿等二十天以后再来看。
柳宅内日日都在赶制曲米粉,二十天过得很快,眨眼间便到了腊月二十。
如意楼那边早就派人来将上一批的曲米粉拉走,存货是为了供应下一个月。
将做曲米粉的一应工具洗涮干净,然后就是装备过年了。
“二十一,打主意;二十二,上街去;二十三,送灶王;二十四,小年夜;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砍肥肉;二十七,杀阉鸡;二十八,做粑粑;二十九,样样有;年三十,吃现席。”
这是永州府乡间流传的民谣,将过年流程描述的详尽,充满了浓厚的年味和本土文化气息。
腊月二十一这天,谢春贵一家要回黄竹坳去过年了,大武的婚期定在正月,但具体哪一天还未定,家里头一直在做着准备。
柳清妍将腌好的咸猪腿分一条出来、腊肉、腊野鸡、腊野兔也各自拣了一些,让大舅一家带回去过年吃。
因靠近年关,镖局没有长途生意做,石磊闲得慌时就跑去山里打猎,柳宅和镖局的伙食简直不要太好,吃不完的野味都腌起来做成腊味。
考虑到黄竹坳缺白米,柳清妍将五十斤粳米和十斤糯米分别装好,跟野味凑成了一担。
谢春贵两口子和大武小武都很高兴,唯有巧珍有些闷闷不乐。
自柳家摆乔迁酒后,她就很注重自己的装扮,期望着能再次遇见李广。
柳清妍也不好说巧珍什么,只希望不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相思。
谢春贵一家走后,柳宅内也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将宅子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
该到柳博文和柳澜清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宅子每一道门都贴上了写着各种吉祥话的春联。
威远镖局里都是些大老粗,石威和石磊书读得也不多,论文化水平当然不及柳家父子。
见到柳家门口的对联写得好,石威便讨要。
无奈镖局的宅子更大,门更多,柳家父子写了一下午才将石威要的对子写好。
腊月二十三,装修酒铺子的工匠们也停了工,说定正月初六再来开工。
快晌午时分,小五挑着一担冬笋又进城来,告诉柳家大武的婚期定在正月初十,让谢氏初二就不要回娘家去了,等初十再去。
用过晌午饭后,小五一刻也不多留,匆匆赶回黄竹坳。
夕暮时分,起了大风,北风嘶吼,风携着夜的寒气,一层层扬起来,街上行人寥寥,街道两旁的商铺大都关了门,各种幡愰在寒风中翻卷。
半夜时分,鹅毛大雪从天而降,雪夜无声,冷风寥廓。
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天地一夜之间变成浑然一色,清清郎朗。
柳清妍起床后推开门,一股凌冽寒风直直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关上门。
加了件衣裳,确定足够保暖后才再次推门出去。
白雪自天穹纷纷扬扬地往下飘洒,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地上的雪已积了三寸有余,看样子这是一场少见的大雪。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光景会比今年更好。
柳清妍呵气暖手,双手互搓了一阵后,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清脆的嗓音随着雪花在院子内飘荡,格外响亮,一会儿,门一道接一道的打开。
“你这丫头,下个雪有甚稀奇,瞧把你高兴的。还不赶快回屋呆着去,当心又受寒得病,一会儿等火盆子生起来你再出来。”
谢氏一边说一边走过来,要将柳清妍拖回屋里去。
“娘,我衣裳穿得足足的,身上暖和着呢。”柳清妍赖着不肯回屋,她有好多年未曾见过下雪了。
“耳朵又痒了是吧,我帮你挠挠。”谢氏使出揪耳朵神功。
“我回,我回还不行吗?”柳清妍连声求饶。
谢氏将柳清妍拖回屋塞进被窝,吩咐闺女等她来喊才准出来。
“爸爸妈妈,我在这边挺好的,希望你们也都好好的。”柳清妍望着那道掩紧的门,在心里祈祷。
谢氏将火盆子生得旺旺的,又烧好洗脸水,才来喊柳清妍出去洗漱。
正在洗漱的时候,陈酒儿来了,撑着一把油纸伞,手冻得通红全身都在发抖。
柳家人未曾想到大雪天还会有人来,没人去前院,柳老爷子去上茅厕,听见叩门声才去开的门。
“下雪天,你还跑过来做甚,瞧你冻的,先坐下烤烤火吧。”柳清妍快速洗漱好,招呼着酒儿往火盆边坐。
白水村乡亲们送来的一大车木炭,一年冬天是烧不完的,谢氏也不吝啬,生起了两个火盆,一盆放在正屋,一盆哪里需要往哪搬,这会还在灶房里放着。
“我来瞧瞧姑娘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酒儿不肯坐,见谢氏在做早饭便过去帮忙。
谢氏笑道:“你这孩子怎地如此见外,做个早饭简单的很,婶儿不用你帮忙,你去跟妍丫头说话吧。”
酒儿还在犹豫。
柳清妍用火钳拨了拨火盆里的碳,然后望她一眼,道:“你住的那院子我也打算重新修整修整,以后你就住到前院来吧,铺盖什么的都有,你回去把衣裳收拾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