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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坊在四月底如期竣工,柳清妍和敏叔商议后决定在五月初十开工,这段时间用来做准备工作。
各种原料、器皿、设备、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作坊至城里这条新修的道路上车来车往,热闹至极。
人手也相继到位,豆瓣酱作坊的人是敏叔带人送过来的,至于是买还是请,无从而知也无过问的必要。
初八这日,柳清妍这边的人才来。
黄竹坳的人先到,除开谢春贵一家的几个人外,其他都是跟谢家相熟的人,其中几个是孔春香的本家亲戚。
当然,孔春香本人也来了,她跟大武成亲才几个月,正是你侬我侬腻歪得紧的时候。
最让柳清妍感到头疼的是,巧珍又跟着来了。
作坊里男女混杂,请的女工都是成过亲的妇人,就巧珍一个姑娘家确实不便,柳清妍只好将她先带回家再另行安排。
白水村的人由勤伢子带队,柳族长发过话,谁要是敢不守规矩,让勤伢子回村禀报,用族规来惩治。
因此,勤伢子就成了酿酒作坊的工头。
工人的住宿区各自建在作坊两端,男女分开,屋子像两个相接的厂字型排布,虽是一墙之隔,夜晚把围墙上那道出入的门关了,就各成一个院子。
柳清妍领着家里的几个仆人给工人们安排床位,分发统一样式的工作服,铺盖则是各自从家带的。
一间屋子四张床,八个铺位,按照现代化工厂的工人宿舍配置。
大伙见到上下铺的架子床觉着新鲜,兴奋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开始铺床。
住宿问题解决后,柳清妍便让工人们集合分配工作岗位,然后清洗器具,顺便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吃饭问题在大食堂解决,厨子和帮厨的婆子也是敏叔那边负责请的,每顿饭都是两荤两素,生活比他们在家时好得多。
正在作坊里忙的热火朝天时,萧齐的大船也在向愚溪县乘风而来。
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方嫣冷也来了,连同他们四岁的儿子萧睿。
作坊开业,萧齐本可以不来的,全权交给敏叔打理就成,可最后鬼使神差的还是来了。
明知道自己跟她之间毫无可能,但就是忍不住,只想再见一见那张甜美纯净的笑颜。
昔人已故,万般萧疏。
情丝入骨,如何细数。
离愚溪县越来越近,立在船舱外的萧齐,看着两岸缓缓向后退去的景物,将握在手中的玉箫吹响。
这回吹的是碧涧流泉,曲中之意是荡迹山林见流水淙淙,闲适疏放的幽趣。
可是一个不快乐的人,又怎能吹得出欢快的曲调。
箫声逸出,在宽阔的河面上随风飘荡,传递着淡淡的感伤。
方嫣冷在船舱内听见箫声,将儿子交给奶娘,自己走出舱外来。
她静静站在萧齐背后,没有去打扰,眼底却有烈焰在翻腾。
萧齐感应到后面有人,顿住未吹完的曲子。
方嫣冷不着痕迹地隐去眼中怒意,婉转笑语上前,“夫君怎地不吹了,这首曲子很好听呢,咱们难得有机会一同出来散心,正适合眼下的心境赏听。”
在萧齐面前,她永远都是善解人意,温良贤淑,千娇百媚的形象。
萧齐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道:“有些累了,进去休息吧。”说着越过方嫣冷身边,径自步入舱中。
真是因为累了吗?我记得你已很多年未在我面前吹过曲了吧!
方嫣冷望着萧齐的背影,眸子在黄昏中乌光灿然,深渊漩涡般寒意森然。
因是逆水,亥时萧齐一行才抵达愚溪县码头。
回到别院,吩咐下人煮来宵夜吃罢,各自去洗漱。
萧齐沐浴完毕,正预备上床睡下,方嫣冷进来了。
方嫣冷只穿着寝衣,外裳在肩头披着,青丝散开,大有要在这边就寝的架势。
“睿儿呢,可睡下了?”萧齐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他当然知道方嫣冷的意图,已经令人给她另准备了房间,她还是跑过来了。
“奶娘哄着已经睡了。”方嫣冷眼波流转,笑意嫣然走近萧齐,双臂攀上萧齐的脖颈,“夫君,赶了一天的路委实辛苦,我们也早点安歇吧。”
在家里两人各自住在不同的院子,可眼下,萧齐实在找不出理由来拒绝与方嫣冷同床共枕。
他不动声色地将方嫣冷双臂轻轻掰离,道:“那就睡吧。”
上了床躺下,方嫣冷的丫鬟进来放下床帐,吹熄烛火退了出去。
方嫣冷伸手将萧齐搂住,同时将身子依偎过来。
萧齐在黑暗中紧皱眉头,将方嫣冷的手挪开,“明日一早,我还要去见知县凌大人,早些睡吧。”
方嫣冷的心紧紧抽搐,她主动求欢,又一次被拒绝了。
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活得还不如一个小妾,想同房一次得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来诱惑。
成亲以来,她就一直活在这种屈辱中,不去请萧齐来她房中过夜,萧齐从不会主动来找她。
以往萧齐虽然不主动,但对于她的要求,从来不曾推拒,毕竟萧齐也是血气方刚,夫妻间的义务还是要尽一尽。
直到耳边传来轻轻的鼻鼾,方嫣冷充满恨意的双眼仍然瞪得大大。
次日,方嫣冷醒来,身边空荡荡已不见人。
丫鬟见方嫣冷醒了,捧水进来给她洗漱。
方嫣冷面色沉沉,冷声问道:“公子呢?”
“公子一早就出去了,留下话来,让我们不要吵醒太太。”丫鬟小心翼翼回话。
“啪。”
方嫣冷一巴掌掴在丫鬟脸上。
丫鬟的手抖了一下,盆里的水洒落出来,溅湿了方嫣冷的绣鞋。
方嫣冷又是连续两巴掌,把怒气全都撒在丫鬟身上,“没用的东西,你是我的丫鬟,以后我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能听我的话,懂吗?”
她余怒未消,眼里仍是满满的寒意。
得知萧齐要来愚溪县,方嫣冷死缠烂打坚持也要来,准备寸步不离其身边,阻碍萧齐去见她心中的那个假想敌。
“是。”丫鬟带着哭腔,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大奶奶的脾气一向如此,稍微有点不顺心就拿下人撒气,丫鬟换了一拨又一拨,个个胆战心惊。
县衙内的后花园,萧齐与凌大人在对弈。
白衣的萧齐执白子,一身浅蓝衣裳的凌墨风执黑子。
这二人像是蓝天白云,一个淡逸缥缈,一个朴实内敛。
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已摆满,各占据半壁江山。
凌墨风斟酌下了一子,抬眼瞅了瞅萧齐,吐出一句:“她已跟石家的儿子定亲了。”
萧齐目视棋盘,面上水波不兴,夹着棋子的手指微颤,找个地儿将棋子放下,半响才开口道:“他们是天作之合。”
凌墨风默不作声,又执起一子左看右看,却再难找出有利自己下手之处,干脆将棋子一扔,站起来道:“你我同窗多年,彼此了解甚深,只是这回我硬是想不通你到底意欲何为,那么一个小丫头你何至于如此用心去呵护,况她根本就不曾属心于你。”
萧齐望着已乱了阵营的棋盘,沉吟片刻,淡然一笑道:“我只是在守护最初的美好罢了。”
凌墨风仰天长长一声叹息,道:“你我皆出身豪门世家,婚事注定要以家族利益为考虑,根本由不得我们自身做主,都是将就过罢了。”
“我也想将就,可她不满足于此呀,这回都跟过来了。”萧齐摇头苦笑。
凌墨风惊愕地望向他。
“当年我是因何成亲的就不说了,成亲之后她将我身边伺候的人悉数换掉,无论我去到何处,一言一行都会传进她的耳中,说是囚犯亦不为过。为了我们的孩儿,我选择隐忍,可她行事越来越过分。”萧齐的声音透出哀伤,眼神逐渐变冷。
凌墨风默然了片刻,仿佛在将自己和萧齐做了一番对比,继而重新坐下,郑重点头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比你幸运得多,起码我想要纳个把妾,是不会有问题的。”
萧齐神色黯然,满目凄然的痛楚,一段锥心刺骨的往事涌上心头,如同水底的沙子,历历在目。
良久,他凄然一笑道:“我本已心如死灰,直到遇见了她。她们二人相貌虽然不甚相似,但是望人的眼神,一颦一笑都如出一辙。起初我以为是上天垂怜,让她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却不知她身边早已有了他人。”
他说到此顿住,话锋一转,语调变得无比坚定,“从前是我一时疏忽大意,才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今次却不会再犯。就算她此生心中都不会有我半点位置,我也要守护住心中所爱。”
凌墨风震惊住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一向以冷酷、铁腕著称的老同窗,心底居然还保留着如此柔软的一块,简直就是盖世情种哇!
微醺的夏日,园中的木樨欲开还闭的细碎花蕊散发丝丝芳香,两只蝴蝶在花间翩飞起舞。
两个青年无语对坐。
凌墨风深深呼出一口气,笑道:“从前我嫉妒你相貌胜过我百倍,身边有群芳围绕,如今我心中却是坦然得很。人生有得必有失,还是我等长相平凡之人过得快活。”
萧齐嘴角微微抽搐,像有几分哭笑不得,“那明日的开工仪式,还请你早些到吧!”
“一定一定,就冲你这份痴情,我也会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