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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松进暖阁里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撩了衣袍就跪了下去。
杨氏见状,气的浑身都有些哆嗦了:“你这意思,还是要替那个小孽障求情,让他去读书?”
李修松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求母亲不要这样说他。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你的儿子?”杨氏冷笑,“你的这个好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克死了你父亲。连大觉法师都说了,他命中克所有的亲人,还克国,克民,这样的儿子要了来做什么?当初他
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让人掐死他的。”李修松的头垂的更低了。不过他还是低声的辩解着:“母亲,您不能因为这样一个出家和尚说的话而这样的疏远了元哥儿。他,他毕竟是您的亲孙儿啊。而且当初父亲的事
,也许,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并不能就这样的怪罪到元哥儿的身上去。”
啪的一声,是杨氏狠狠的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直激的上面放着的盖碗都往上直跳了起来,随后又落了下来,哗啷啷的一声响。
李令婉也被她这忽然拍桌子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但随后她又定住了心神,去听杨氏和李惟元之间的谈话。“你就是这样做儿子的,竟然敢顶撞母亲的话了?你那些年中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杨氏刻薄起人来的时候也真是厉害,“而且大觉法师的话也是你能质疑的?
大觉法师那可是一代高僧,但凡经过他批命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准的。”
旁边坐着的李令婉面瘫脸。
当初她挺好书中有个得道高人早早就给还在困境中的女主下批语,预言将来她必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口,所以她这才特地的设定了大觉法师这样的一个人设出来。
大觉法师批命是准啊。他批了李惟元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他还批了女主李令嬿是个凤命,最后这些当然都成真了。
但是那些都是她李令婉写的啊,真正批命准的那个人现下就坐在你的身边啊老太太,所以拜托你不要再说什么大觉法师了。
但老太太还在说大觉法师:“你怎么能对大觉法师如此不敬?小心佛祖晓得了,怪罪于你。”
李修松的头垂的就更低了。
杨氏想必也是骂累了,于是就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但李修松就是跪着不动,声音虽低,但也极坚决:“母亲一日不答应让元哥儿去学堂,那儿子就跪着一日不起来。”杨氏这下子是真生气了,手里拿着的蜜蜡佛珠都被她劈手给砸到了李修松的头上去:“你竟然敢威胁我了?好,好啊,你要跪,那你便去外头接着跪去。即便你跪死了,我
这个做娘的也不会心疼。”
李修松沉默的对她磕了一个头,然后就起身出了屋。李令婉转头,透过旁边细小的窗户缝往外张望了一下,果见李修松又直挺挺的跪在院子的青石路面上呢。
李令婉见了,说不上来现下她心里对李修松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回头一看杨氏气的脸都有些发黄了,想了想,便下了榻,将那串蜜蜡佛珠拣了起来递给杨氏,又小心翼翼的继续给杨氏捶腿。
这时候还是不要再提起让李惟元去读书的话好,不然就是主动去撞枪口了。
但是她不撞枪口,枪口主动撞她来了。杨氏心中实在是气,所以这会她看着什么都不顺眼。明明先前她还心中欣慰李令婉懂事了,听话,明事理,但这会她却沉着脸呵斥她:“不要以为我不晓得,最近你和那个
小孽障走的也很近。”
李令婉瑟缩了下。她是真的瑟缩了。李惟元的小院原就极偏僻,她去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看过旁边会不会有人,确定没人了才会过去。便是前几日托小扇的二哥买了东西来去改造李惟元的
小院,他也是特地的嘱咐了要小扇的二哥悄悄的,不能让人发现这事,但现下怎么杨氏会这样说?杨氏这意思,分明就是晓得她这些日子和李惟元之间的事。
李令婉脑中急转,最后觉得可能是她的怡和院里出叛徒了。
虽然她近来多是跟小扇和小玉亲近,但怡和院里若是有人特意的留心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那定然也是会发现一些端倪的。然后那个人就会来将这些事告知杨氏……
想到这里李令婉心中就有些气。但现在又不是她气的时候,她得示弱,而且还得承认所有的事。
毕竟杨氏也不是个傻子,这时候越狡辩她只会越生气。
于是李令婉就下了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中的眼泪水也立时就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了下来。“祖母,我最近是较以前亲近大哥一些。因为我心里是想着,年前我在梅园里磕破了头的时候是大哥救了我。若非当时有他在,孙女可能那时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还能现下在祖母膝下承欢呢?随后等我头上的伤好了,我心里就想着,做人心中必然得有感恩这两个字,不然和畜生又有什么分别?大哥既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我自然是要心里感
恩的,所以有时看着他可怜,我便忍不住的想要去接济他一些。祖母,您可不要怪孙女,也不要心中从此不喜孙女啊。”
说完就膝行过去,抱着杨氏的腿痛哭,一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怕杨氏往后再也不会喜欢她了的恐慌模样。
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儿,又哭的这样满面泪痕,又口口声声的说着祖母您可千万不能不喜欢我了之类的话,杨氏便是再铁石心肠那也要化了。于是当下她就长叹了一声,伸手拉了李令婉起来,挨着自己坐了,又拿了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叹道:“不管怎样,你晓得感恩这两个字就是好的。我们李家
的孩子,就应该这样。”顿了顿,她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你大哥,唉,你也是晓得的,这孩子,这孩子他命里犯尅啊。大觉法师可是说了,他克他身旁所有的亲人,你往后还是少和他接触些的好
,不然会对你不利的。祖母这也是为你好。”李令婉抽了抽哭的红通通的小鼻子,张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看着杨氏:“祖母,没有的。大哥他对我很好的。其实我没跟您说,上次在后花园里,就正月十四那日,我好好儿的正走着路呢,那个广平侯府的梁世子猛然的就冲了出去,将我撞的往后就倒了下去,又磕到了头。当时也是大哥在,立时就扶了我起来,又给我揉脑袋上撞出来的大肿
包。祖母,当日若是没有他在,我指不定的又要怎么样呢。所以我觉得大哥是不会克我的,相反,我倒觉得他是我的福星呢。”随后她又张开双臂,让杨氏看她:“祖母,您看,说起来我同大哥亲近也有三四个月了,可现下我不还是好好儿的在您面前,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病没灾的吗?所以我觉
得啊,这高人的话是得听,可也不能全听啊,您说是不是?”
杨氏听了,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但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的天便黑了下来,屋子里各处点了灯,院子的廊下各处也都点了明晃晃的灯笼,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吱呀吱呀的左右晃动着。
李令婉得空偷望了一眼窗外,见李修松还在那里跪着呢。脊背挺的直直的,夜风卷起他鬓边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拂过他消瘦苍白的脸颊。
李令婉便觉得心里越发的酸涩了起来。
她又转过头来看杨氏,还是阖着双眼,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右手的大拇指在慢慢的拨动着手里的蜜蜡佛珠。
双红和双蓉带着小丫鬟捧了饭菜过来,就摆在了木榻上的炕桌上。
杨氏睁开双眼,望着李令婉:“今儿祖母吃素,可是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的。”
方才李令婉因说起好几日都没见到祖母了,心中甚是想念,所以就想待在这里多陪祖母一会,还说要扰了祖母一顿晚饭再回去。杨氏也应了。
李令婉闻言就忙笑道:“那我也跟着祖母吃素。”
双红和双蓉分别双手端了一碗碧梗粥过来给杨氏和李令婉。
杨氏老年人,晚膳用饭便觉得有些克化不了,所以晚膳便一直用粥。
李令婉接过,拿了手边的银镶竹筷开始吃粥。
菜色也算不上很丰盛,不过是一碟子素炒面筋,一碟子素火腿,一碟子清炒山药,再有一碟子韭菜炒豆芽罢了。
李令婉晓得杨氏是个重规矩的人,所以当下非但是做到了食不言,且吃饭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不让筷子碰到碗盘,尽量的不发出一丝声音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外面有小丫鬟在高声说话。
杨氏便皱了眉,冷着一张脸抬头吩咐双红:“出去看看,是哪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在乱叫?带到管事妈妈那里掌嘴十下。”
双红晓得她正气不顺,忙毕恭毕敬的应了,随后就掀帘子出了屋。
不一会儿外面就安静了,然后双红也回来了。“回老太太,”现下连双红都不敢如同往常那样的同杨氏说笑了,反而是说话做事都极小心翼翼的,“奴婢出去看过了,是因为方才忽然下雪了,有个小丫鬟觉得惊喜,便要
叫了其他的人出来一块儿看。奴婢已是骂过那个小丫鬟了,也将她送到了管事妈妈那里,按老太太您的吩咐,掌嘴十下。”
杨氏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望着窗外。
李令婉随即也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果然是下雪了。柳絮似的雪花正被夜风卷的飘飘洒洒的,而李修松依然还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一步都没有挪过。
杨氏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李令婉心中立时就明了,杨氏这必然是心软了。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见着李修松这样的一直跪在外面杨氏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不过她专、制惯了,所以就不愿让步。
但现下既然她心软了,只要给她个台阶下,那想必她就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的。
于是李令婉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下了榻,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直站在旁边伺候着是双红和双蓉见她跪了下去,她们两个人也忙跟着跪了下去。“祖母,”李令婉的声音里带了哭音,“求您让大伯起来吧。您看这都入夜了,风大,又下了雪,大伯再这样跪下去身子势必是吃不消的。到时他若是真的因此而病了,祖母
您心里肯定也会心疼的吧?”
双红和双蓉悄悄的彼此看了一眼。她们两个人好歹也在杨氏身边伺候了几年,揣摩杨氏的心思还是揣摩的准的。当下她们两个也看出来杨氏这是心软了,而且又有三姑娘在前面求情了,她们两个还怕什么
?于是双红和双蓉便双双的伏下了身子去:“老太太,您就让大老爷起来吧。”
李令婉心里想着,这个台阶给的够大了吧?杨氏应该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的吧?
而果然,随后她就听得杨氏又重重的长叹了一声,又听她在吩咐着双红和双蓉:“你们两个,出去叫大老爷进来吧。”
声音里满是疲惫。
双红和双蓉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后两个人便起身,掀帘子出屋去叫李修松进来。李令婉却还是跪着。没得杨氏的允许她自然是不好随便的就起来的。不过也不晓得杨氏是忘记了,还是觉得她这样三番五次的替李修松求情拂了自己的面子,总之杨氏一
直就没有开口让她起来,于是李令婉也只得继续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
李修松很快的就进来了。相较下午李令婉看到他的那会,现下他的面色越发的苍白了。
进来之后他目光瞥了一眼李令婉,随后又撩袍子要跪。
就听得杨氏不辨喜怒的声音在说着:“你站着吧。”
于是李修松便站在了一旁,没有说话。
杨氏死死的盯着他。李修松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论起来虽然他是她三个儿子中最不成器的,性子也是最懦弱的,但无疑他也是最听话,最孝顺的一个。而且初为人母的那种悸动没有做过母亲
的人是不会懂的,所以她心中对李修松的感情自然是有些不一样。
转念又想着,自己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这种感情,那想必李修松对李惟元也是那种感情吧?无法割舍的,无法放下,看着他受苦就不自觉的会心疼。
李惟元毕竟是李修松的第一个孩子啊,那也是他第一次初为人父。
杨氏想到这里就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她就一脸疲态的摆了摆手:“你说的那事我暂且允了。”
李修松一听便震惊的抬起了头来,眼中有泪光在闪烁,激动的说着:“多谢母亲。”杨氏又摆了摆手,依然是一脸疲态:“只是话说在前面。我也只是暂且允了他去学堂读书而已,若后面果真如大觉法师所说,他克所有的亲人,我的其他几个孙儿孙女同他
在一起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那我势必是再也不会让他去学堂读书的。非但如此,往后他也不能再在这府里呆下去了,就送到庙里去,日夜侍奉佛祖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让李惟元去当和尚了。
李修松闻言就急了,忙道:“母亲……”
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就见杨氏沉下了脸来,语气也是不容置喙的那种坚决:“这事就这样的说定了。”
随后又说:“今儿被你这样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着吧。”
李修松便不敢再说什么,当即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目光瞥了一眼李令婉,然后便转身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杨氏便看向还跪在那里的李令婉,问她:“你可晓得我为什么要让你跪着?”
李令婉心里觉得可苦逼可委屈了。明明这个杨氏是她小说里设定的一个人物,但是当初她设定的其实也是很脸谱化很平面化的一个老太太,不想一朝等她穿越过来,再见这个老太太的时候人家忽然就开始
立体化了。李令婉发现自己压根就看不透这个老太太。不过她转念一想,老太太毕竟是活了这么大年数的人,吃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大大小小的事也不晓得经历了多少,自己看不
透她也是很正常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觉得舒服了许多。当下她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摇了摇头:“孙女不知。”杨氏看了她一会,随后才慢吞吞的说着:“不要以为我老了,就好糊弄了。再怎么样我这个老婆子吃的盐比你这个小娃娃吃的饭都多,大大小小的事也不晓得经历了多少,
你能糊弄得过我去?今儿你哪里是想我这个祖母,所以才来看我的?必然是你今儿去学堂里没看到你大哥,所以便想着来我这里求情,让他去学堂的,对不对?”
李令婉:……她还能说什么?也就唯有笑嘻嘻的讨好:“还是祖母您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孙女的意图。我就说嘛,这世上可就属祖母您最睿智最厉害了,孙女在您面前玩什么花样都
能被您一眼给看穿了。”
但是,宝宝心里苦啊。李令婉心里宽面条泪。
杨氏鼻中轻哼了一声,不过面上的神色好歹是较刚刚缓和了一些。
再怎么样,被人恭维总是会很高兴的,而且还是被这样的一个小女娃恭维。
她就又看了一眼李令婉,随即就用嫌弃的语气说着:“行啦,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也甭在我这老婆子面前继续跪着了。起来,回去洗洗睡吧,明儿早起还要上学。”
李令婉利落的起身站了起来,但却没有立时就走,反而是凑近了杨氏,继续笑嘻嘻的说着:“祖母,我不走,我今儿晚上陪您睡啊。”杨氏就瞪了她一眼:“我老婆子不要你赔。还不走?上次我可是让人做了五根藤条的,给了四位先生一人一根,我自己个儿这里可还留了一根呢,拿了来,让你先尝尝打手
掌心的滋味?”
李令婉一听,吐了吐舌头,随后就道:“祖母我改天得空了再来看您啊。”
话落,她跳下木榻转身就跑了,就跟只小兔子一样。
杨氏见了,掌不住的就笑了。可笑过之后她面色就开始慢慢的严肃了起来。
虽然她是喜欢现下的李令婉,觉得她什么都好,真真就是个可人儿一般,恨不能让人放在心尖上疼,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似乎她好像一夕之间就忽然这样的懂事明事理了起来,以往的那些个骄纵蛮横的性子也再也不见了。但世间又哪里有人能一夕之间就将自己以前的性子给改了个天翻地覆
呢?
杨氏慢慢的拨动着手里的蜜蜡佛珠,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令婉带着小扇出了世安堂的大门,空中依然有细小的雪花在纷纷扬扬的飘着。
小扇手里提了一盏灯笼在前面照路,但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就见她家姑娘停下了脚步。
她疑惑的回头望了过来,就见她家姑娘正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就问着:“姑娘,您怎么了?”
就听得李令婉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她发现她现下很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其实说实话,一开始她心里对这里的人或多或少的都会有一些轻视的意思,总觉得他们都是她设定出来的,若认真说起来她可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呢。可是现下她却逐渐
的发现,就自己那点可怜的智商压根就不够这里的人玩的。她当初设定出来的人物是平面化,是脸谱化,可是等有一天,这些人物真的都活了,有了他们自己的思想,有了他们自己的感情,而且真的经历了那样多的事,那他们就
已经脱离了她当初给他们设定的那个狭窄的范畴了,而是变成了一个个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城府极深的人了。但苦逼就苦逼在于,李令婉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极普通的人,这么些年过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生活,智商也就是普通人的智商,就她这样的人,凭什么和杨氏那样的老狐狸玩
心眼啊?她现在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心眼的事。别到时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啊。
心好累。
想了想,她就又叹了一口气,抬头对小扇说着:“咱们暂且不回怡和院,去大少爷那里吧。”目前而言,李惟元是她觉得心眼最多的人,而且也是最心狠,最难搞定的人,所以她势必得小心的伺候着。虽然说他现下对她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缓和,但李令婉还是
有些提心吊胆。她很清楚他的性子多疑,又喜怒无常,别一不小心哪里惹恼了他,那到时前些时候她的努力可全都白费了。所以这日常的好感还是照样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