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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送茶水的宋井只听到了这六个字。
紧接着,他就在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生命走到了尽头那般的悲恸、压抑和绝望。
犹如昙花在朝阳升起的转瞬谢败。
他在笑,笑得肩膀都在颤动,从起初的低低哑哑变成了大笑。
“你总是知道怎么拿捏我的软肋。”收住笑声后,陆仰止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唐言蹊,你总是知道怎么拿捏我的软肋。”
唐言蹊低头不去看他的眼神。
却也能感觉到,那眼神冷锐锋利地落在她头顶。
“没别的办法吗?”男人问。
“没有。”她答。
陆仰止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后,嗓音像是被什么撕裂那般,开口道:“我答应你。”
唐言蹊微微一怔。
陆仰止闭上眼睛,也不像原先那般,逮住一点机会就想要靠近她了,而是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不动如松,“替你做完这件事,我就走。”他的每个字都咬得很慢,慢条斯理,慢慢拉开一道沟壑裂缝,长到,用这整整一条生命线也无法缝补。
“替你做完这件事我就走,到你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去。”
唐言蹊终于抬眼看向他,对上他眼神的刹那,几乎被其中的水光震碎了心脏。
当心里长久以来压着的那块石头骤然撤去时,她想,首先感觉到的一定不是轻松,而是这种,莫名的空虚和落寞。
不过她没有后悔,这是她斟酌考量后的选择,“那就,谢谢你了。”
宋井把茶放在桌上,急匆匆地上前拦住她,“唐小姐,您不能这样,您知道布莱恩家有多难应付吗?他们要——”
“宋井。”男人沉了嗓音,不着痕迹地一眼扫过去,气势千钧。
“要什么?”唐言蹊轻描淡写地答,“要什么他给不了?这世界上还有你们家陆总给不起的东西吗?”
“也许就是给不了呢。”
雨雾中,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
一个打着伞的女人缓缓走了进来。
她身后是万顷的夜色,天幕沉得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人活生生溺死在这雷雨交加的夜。
一道闪电自空中划过,照亮了女人半边侧脸,狼狈,落魄,却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唐言蹊见到她的一刹那,先是怔了怔,而后又蹙了眉,“是你。”
“何必这么惊讶。”女人冷漠地望向她,“不是伯爵小姐要见我吗?宋助理连夜派人把我从三百公里以外的地方接过来,连觉都不让睡了,我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怎么看伯爵小姐这身装扮……”她顿了顿,美眸在唐言蹊一身睡衣上停留了几秒,“好像是要休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夜色太沉,唐言蹊总觉得心头一阵发冷。
“乔伊。”她迎着来人走上前,即便惊讶诧异也毫不露怯,优雅知礼,淡淡道,“是我要见你没错,我有话想和你谈谈。”
雨水顺着乔伊的发丝滴落在地毯上,也划过她唇畔冰冷的笑,“是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陆仰止给宋井递了个眼神,宋井赶忙识趣地上前把乔伊请了进来。
她还站在门口,那穿堂风吹得唐小姐的衣摆一直在飘,陆总面色不善地盯了好半天了。
可巧的是慕北辰刚吃完饭,让陆仰止上楼换药,他说唐言蹊估摸着还要聊上一会儿,不要耽误他换药的时间。
陆仰止看了看眼前的场景,面无表情地拒绝:“我等着她。”
慕北辰嗤笑一声,“情圣,你就算把衣服全都扒了让她看个精光,她估计也能当成是不小心看了部小黄片,转头就忘了。又不是什么二八少女天真纯情,指着她对你负责?想得倒美。”
“……”陆仰止觉得这人的嘴巴实在欠打。
宋井也跟在旁边劝,“陆总,您就听听话,上去把药换了吧。”
男人动也不动。
宋井眼珠一转,低声道:“您没看见唐小姐中午给您换药的时候累成什么样,出来的时候手都哆嗦。”
男人纹丝未动的脸廓总算有些松动了,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眼尾,“怎么回事?”
中午几乎都是他自己动手做的,她也就是在旁边看……
思绪戛然而止,陆仰止懂了,她也许不是累的,而是见了血,怕的。
当年的榕城小霸王,何曾怕过这些事?
都说人的心肠越长越硬,可她自从亲手杀了顾况以后,愈发变得草木皆兵了。
陆仰止阖上眼帘,道:“我上去换药,你在这里盯着,别让乔伊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伤着言言。”
“您放心。”宋井忙应了,“再不济肖恩和杰弗里还在身边伺候着呢,能让唐小姐出什么事?”
陆仰止不放心地又看了那处一眼,高挺的鼻梁里逸出一个淡漠的“嗯”字,转身步履缓慢地上了楼。
客厅里,唐言蹊把刚泡好的茶推到了对面女人的眼前,“喝茶。”
“不必了。”乔伊漠然拒绝,“有什么话你直接说,我从小性子粗野,没你们那么讲究。”
“粗野。”唐言蹊轻笑,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捧在手心里,“巧得很,我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两个评价也是粗野二字。”
乔伊眯了眯眼睛,突然不清楚这个女人把自己弄到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今天一天下了场大雨,傍晚过后雨势才稍稍有缓和的迹象,可是海水不退,河堤垮落,所有交通工具都不能成行。
她是身旁跟了三五保镖,一路从镇子口蹚着水、一脚深一脚浅走进来的。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一句想见她。
陆仰止就这么没有人情味地把她带了过来,丝毫不考虑夜路难走,她一个女孩子有多难办。
而她的手心和膝盖上,还有刚才在光滑的石头上摔了一跤留下的痕迹。
与她一比,此时此刻的唐言蹊处处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太太,娇懒,温和,优雅中淌着傲慢。
“乔伊,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她主动开了口。
乔伊来之前就已经大致听说了此事,嘴角一扯,“Stacey小姐,你是不是前些天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唐言蹊听着她的冲撞冒犯之言,面无愠色。
“您可是玉叶金枝的伯爵小姐,就连原先身为潘西家的女儿都不一定能帮得上您什么忙。更何况现在坐在您对面的,只是在纺织厂里一天工作10个小时的织工而已。”乔伊嘴角的冷笑慢慢扩大,“您请我帮忙?我还要劳烦您高抬贵手,把我的叔伯亲戚从那些不毛之地放回来呢!”
“织工?”唐言蹊低低重复着她的话,转了转手中骨瓷的茶杯,眉头轻颦,“你被派去做这些事了?”
乔伊看到她那张虚伪做作的脸就觉得恶心,“你少跟我装糊涂,如果不是你,我一家老小可能沦落到这步田地吗!”
“那你哥哥呢。”唐言蹊静静打断了她的话。
乔伊一愣,手掌缓缓攥成拳。
唐言蹊将她的反映收入眼底,把话说得更确切了些,“我说的是你二哥。”
“我二哥?”乔伊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还有脸问我二哥?”
唐言蹊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她故作镇定地收拢手心,摸着温热的茶杯,沉静开口道:“他应该……过得还好吧。”
陆仰止知她心意,应该不会太为难那个名叫兰斯洛特的男人。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乔伊哂笑,“不然你问问宋秘书。”
宋井闻声背上一凉。
下一秒女人不温不火的目光就凝了过来。
还不等宋井开口,乔伊便继续冷硬地出了声:“伯爵小姐,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想开口求我帮你办事,不觉得有愧么?”
“你家家破人亡不是我害的。”唐言蹊回答得镇静,无动于衷,“是你们家家风破败,贪得无厌,咎由自取。”
“我不是以德报怨的傻子,也做不到谁在我身上砍了一刀我还要笑嘻嘻地伸出手去给人家砍第二刀。”唐言蹊啜了口茶,淡声道,“你二哥之所以比别人命好没被流放,已经是我的手下留情了。而你,也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原本不姓潘西,你连留在意大利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乔伊拍案而起。
“不用。”唐言蹊自知这些事是陆仰止和她爹妈做得太过激了,可是——
人家都是为了她好,她总不能反手一个巴掌打回去说“你们这样太过分了”吧?
“你知道我叫你来为的是什么。”她话锋一转,“修改河道的事,可能会麻烦到你外祖父布莱恩公爵,但是现在我不好开口,所以想麻烦你替我跑一趟。”
“乔伊,我知道你想救你母亲,父亲,还有潘西一家人。念在你心善的份上,我可以考虑把他们放回来。但是我受伤的事,的确惊动了我父母,他们不同意,就算我一个人说一百句话也没用。”
“你若是替我做成了这件事……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