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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明朗起来,枝头的杏花缓缓绽开了花瓣,一片红霞笼罩在枝头,灰褐色的枝桠在那抹红艳里显得格外的深沉。不时有花朵从枝头上落下,发出微微的“噗嗤”之
声,惊得鸟雀飞一般朝天空蹿了过去。
树底下有一张八仙桌,桌上上摆设着笔墨纸砚,一位长身而立的公子爷,正手执画笔在细细描摹。“唉,不像,不像,一点也不像。”他低头看了看那画像,叹息了一声,抓起那张宣纸,揉成了一个团,刚刚作势要丢掉,又有些舍不得的将手放下,慢慢将宣纸打开,用
手将那起皱的纸抹平,仔细看了看画像,摇了摇头:“唉,我怎么就画不出来呢。”他从笔架上抓起一支细毫毛笔,俯下身子,开始一点点的描起头发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将手停住,眼睛仔细打量着宣纸上那个轮廓,依旧不满意:“灵燕,再取一张宣纸过
来。”
“是。”
灵燕拔脚朝外边走了过去,才过月亮门,就见着门边站着一个人:“兰先生。”
“公子还在画画?”
“是。”
“还在画那个卢姑娘?”
“是。”“唉……”兰如青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没有开口说话,灵燕有些按捺不住:“兰先生,这样可不行啊,公子现在每天都魂不守舍的,昨儿先生您布置下来的策论,他一个字都
没动笔,摸着宣纸画笔不撒手,都画了一叠纸啦。”
兰如青摆了摆手:“你去取宣纸过来,公子爱怎样就让他怎样罢。”灵燕的眼睛瞟了下兰如青,见他脸色怅然,似乎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也只能怏怏离去,有些不快,公子从见着那卢姑娘以后便有些不对,早些日子缠着兰先生要学画画,
从他摸画笔的那日开始,便每日都要画一阵子,幸得公子比较节俭,若是换成那些只画两笔就将纸笔扔了的,此刻内院的杏花树下,肯定是一大堆废纸了。
兰如青站在门口看了看树下那长身玉立的年轻人,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抬脚迈步走了过去。
落红满地,白色的衣裳迎风微动,红色压不住那抹灵动的白,飘飘然犹如玉树芝兰。
“公子。”兰如青走上前去,朝崔大郎拱了拱手:“公子又在画画?”
崔大郎挑眉看他:“不然呢?”
兰如青脸色有一丝尴尬:“不知公子的策论可否做好?”
“没有。”崔大郎回答得异常干脆:“我觉得先生这题出得太大,我暂且没法子来做。”
“题目出得太大?”这下轮到兰如青挑眉:“以前都是这样的题目,为何公子能写出锦心绣口的文章来?反观现在,公子学得多,便越不会做了?”“确实如此。”崔大郎点了点头:“以前的我,尚且在懵懵懂懂,先生给我解释那四书五经家国大义,我便觉得是对的。论语有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学习须
得有反思,看得多了以后自己慢慢理解,发现有些东西与先生说的,有些出入,于是乎便迷惑了,对着先生出的那些策论题目,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做。”“公子悟性极佳,只是兰某所教有哪些地方公子觉得不对,还请指出,让兰某也能领悟一二?”兰如青深深凝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崔大郎
经过这些天的打磨雕琢,高贵之气已经外露,站在那里即便是不说话,都有发自内心的威严,无形中挤压着他,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龙生龙凤生凤,出身不平凡的人,注定了不会一辈子默默无闻。“先生曾教导我,由小见大,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也就是说人要能知善恶,做事要用真心要站得住理,可是……”崔大郎脸上浮现出一丝恍惚的神色:“可为何
对于卢姑娘的事情,先生却要这般处置?”
忽然间,兰如青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扼住,呼吸都有些困难。
面前出现了一张脸孔,双眸灿灿,堪比天上的星辰。
公子……一直在惦记着他那名义上的媳妇儿。兰如青有些弄不懂,不过是一个村姑,一个比旁的姑娘要聪明伶俐点的村姑,为何能让公子惦记到现在?大事一成,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不能有?比卢姑娘美貌的,比
卢姑娘聪明的,只要他一开口,不知道有多少高门贵女愿意高攀,为何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那个瘦津津的卢姑娘?“先生,请不要再跟我提身份不配什么的,若要说不配,那是我配不上她。”崔大郎脸上的神色渐渐黯然:“我本该做个一个堂堂男子汉,要尽对父母尽孝之责,可现儿我却只蜷缩在这一方小小院落里,每日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我……问心有愧!我现在就是一只可怜虫,什么本领都没有,全靠着先生你说的所谓大事将成,请问,你们的大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好好的在青山坳过自己的日子,可是当某日醒来,我就跟原来的我不一样了,变成了一个吃闲饭的软骨头,先生还要说卢姑娘配不上
我?”卢姑娘多好,自己名义上已经过世,她都义无反顾的嫁到了青山坳来,代替自己来孝敬父母双亲,还要承担着带好弟弟妹妹,这样的姑娘,不管她是不是生在乡村角落,
她都是高贵的,比现在的自己,不知道高贵了多少!
兰如青目瞪口呆的望着崔大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大郎说的这番话,他根本没办法反驳,听起来很有道理。“先生,你总跟我说家国大义,一个人连自己的家都没有,又何来谈论国事?我只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家,就像我在青山坳过的日子那样,哪怕是清贫,只要和亲人在一起,那就很好了。”崔大郎看了一眼兰先生,摇了摇头:“我想要的,与先生想要的,根本不是一样东西,故此我觉得我完全没必要再做什么策论,这些都是虚的,对于我来
说,全是幻象。”
“公子,你说的颇有几分道理,只是……”兰如青叹息了一声:“形势如此,并非兰某强求,公子要想想你心目里那些家人的安危。”
“那你说,什么时候这大事能成?”崔大郎捏紧了笔管,心中郁闷:“先生你总是说等大事成了,总该有个期限罢?是不是要我在这院子里等一辈子呢?”期限?兰如青怅怅然望着崔大郎,他如何知道期限是哪一日?只不过现在的情况看来,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要扳倒那个人,或许不再是为难的事情。只要等到
他彻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把他的罪证呈现于天子之前,公子要的期限就会到了。“公子,你且勿焦躁,兰某最近会去京城一趟,替公子问问现在具体的形势,兰某不可能告诉公子期限是哪一日,目前谁都无法说出这个期限来,可是兰某却能告诉公子,
稍安勿躁,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兰如青拱手行礼:“公子,若是最近心浮气躁不能做策论,那便不做罢,歇息几日总是好的。”没想到兰如青竟然没有强求他继续做策论,崔大郎愣了愣,眼见着兰如青转过身去,那淡青色的长衫渐渐的远去,踩着一地殷红的花瓣,就如那工笔画里竹枝渐渐润染开
来,浅浅的一片。
“公子,公子!”
兰如青才走,胡三七便奔着进来了,一脸的笑,络腮胡子不住的在抖动:“公子,你们家真的盖房啦,昨儿将青砖运回去了,好像说今日就要动土挖地基!”
“真的?”崔大郎脸上蓦然有了惊喜神色:“真的开工了?准备盖个多大的院子?银子够不够?”“听着青山坳的人议论说是准备要盖五进的院子呢,好像你那媳妇儿还画了个啥图样,请了青山坳里那姓张的泥水匠过去看了,打算是要按着那格式砌院墙盖房子,泥水匠
直夸说那图样画得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过这样的呢。”
“我媳妇就是聪明。”崔大郎骄傲的笑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上平铺的宣纸,叹了一口气:“唉,我怎么也画不出她的模样来。”
胡三七凑上前去看了看:“挺像的啊。”
“哪里像了?”崔大郎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只有头发衣裳像,那,我没有画出万分之一。”“那是公子你只见过卢姑娘两次,如何就能画出她的来?等着见得多了,自然就能画出来了。”胡三七在一旁撺掇着崔大郎:“公子,老兰这些天要去京城那边有事,你不如
将卢姑娘约到府里来再见她一面,兴许就能画得更像些了。”
“可以么?”崔大郎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亮。“怎么不行?即便是老兰在,公子你也可以约卢姑娘过来啊,只不过是咱们不想跟老兰罗嗦罢了。”胡三七拍了拍胸脯:“公子若是信得过我,我去帮你把卢姑娘给约出来,
如何?”崔大郎望着胡三七,嘴角慢慢上扬,笑意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