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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崔才高坐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捧着那个乳胎青瓷茶盏,只觉手心有些烫,好像摸着个熟透的山芋,想扔掉又舍不得,好半日才将茶盏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盯住略带黄褐
色的茶汤,眉头皱到了一处。
怎么会这样?他至今没有想得通其中的原因。耀祖为了这江南种谷的事情,可是尽心竭力,特地选了江州城里最诚信的夏梓桥去江南调种谷,为了防止其中有纰漏,还让崔茂枝跟着去盯梢,所有的环节都想到了,真
是细致紧密没有一点缺失。
可是……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南回来的种谷,不发芽。怀着希望将种谷洒了下去,只盼着过不了多久就会钻出绿油油的幼苗来,每日到地里头看三回,看来看去看了好些日子,那几块下了江南种谷的育秧田里没有一点绿色,
满眼的灰黑泥土,有小虫子在期间跳过时,银色的水波偶尔荡漾两下。
不仅仅是他家,青山坳这边种了江南种谷的,都不出秧。
不少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找崔才高:“族长,这种谷咋不出芽哩?”
“着急个啥子?”崔才高白了他一眼:“还没到时候怎么会出芽?这江南来的种谷肯定跟咱们的不同,江南那边天气暖和,种谷肯定要等着天气暖和的时候才会发芽嘛。”
虽说口里是这样安慰着他们,崔才高心里头犯着嘀咕,是呀,这种谷咋就不出芽呢?心上心下的好些日子,始终摸不到底,赶紧雇了个车去了江州城找崔耀祖。这次推广江南种谷,崔耀祖算是立了一功,光只在青山坳这边几个村,靠着崔氏族人合力就弄了一千多亩地来,还有别处一些零零碎碎的地,拢共到一处也有将近三千亩
种上了江南来的种谷。旷知府心里虽然还有些不高兴,旁边的茂州密州都上报了四五千亩地,江州城跟他们比就少多了,只不过也没垫底,还有数量更少的州郡,故此,崔耀祖也算是尽了力,
自己少不得也要褒奖两句。想来想去,旷知府将崔耀祖找了过来,轻描淡写的赞扬了两句,留下个话头儿:“这次你做得不错,虽然不能与旁边几个州比,倒也没算太少,好好做,今年这考核评定老
爷我会给你个优等的。”
崔耀祖听到此言心中大喜,考评优等意味着他有可能要向上挪一挪了,推官做了这么多年,巴望着通判这个位置也有许久了,总算是要得偿心愿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爹跑过来找他,说江南来的种谷都不发芽,崔耀祖听了,脑门子上直冒汗,肥短的手指抓着茶盏摇晃个不住——他还想靠着这江南种谷出嘉禾来邀功
,这下如何是好?
“真的不出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不出秧!”崔才高摇了摇头,神色沮丧:“我都等了这么久哩,没看见有出秧的,咱们族里种上的,也没有出秧的。”“那……这可怎么办?我向知府大人拍胸脯保证了的,肯定会有好收成,这、这、这……”崔耀祖慌乱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眼前本来是一片繁花似锦,顷刻间便乌云盖顶,电
闪雷鸣。“唉,幸得你那富足伯伯早些年种江南种谷吃了亏,大家都长了个心眼,还将自家留的种谷都种上了,否则今年交赋税都是个难题哩。”崔才高忧心忡忡的望着儿子,见他
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赶紧安慰他:“种谷不出秧,也不是你的事情,别太着急了,指不定真的是北方种不出江南的谷子来。”
崔耀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父亲,你不懂,不懂。”一脸绝望的微笑看得崔才高更是糊涂,儿子到底是啥意思哩?这江南的种谷种不出来还有啥法子?种不出来就是种不出来呗,这么着急作甚?知府大人不过是叫耀祖管着
这种种谷的事,又没让他包着能种出来,耀祖这也太为民操心了。
“耀祖,你放心,咱们青山坳这边的族人们都有准备的哪,你就别担心了。”崔才高拼命的安慰儿子:“咱们族里不会有啥影响的。”
崔耀祖头都没抬一下,他爹知道个啥子!越是安慰他,他心里便越发的虚了,沉不了底,只觉全身轻飘飘的,浮在空中一般。
“只不过……”崔才高呐呐的说道:“耀祖,这买种谷的钱……族里都在跟我抱怨哩。”大家的种谷都没出秧,等了这么久终于没了耐心,昨日起有几个人就跑到崔才高这边来问:“九叔公,是你做主让我们买种谷的,现在谷子不发芽,你也有啥补偿没有?虽
然钱不多,可这也是钱哇!”这种谷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百文钱一斤,每家每户也就出了那么一点,但是要青山坳这边的都得找崔才高来赔偿,他可是要大大的赔上一笔出去。崔才高心中发憷,今日急急忙忙跑过来找崔耀祖商讨对策,可是万万没想到崔耀祖也是一筹莫展,而且情绪低落,崔才高觉得自己不能太逼着自己儿子,免得他心里难受,只不过族人
问他要这种谷银子,他又不得不提起这事,看看究竟如何解决。
“爹,我还能咋样哩?先去找那夏老板问问,这种谷出了纰漏,他要负全责,难道还怨得了我们?”崔耀祖眉毛扬了起来,一想到要赔付的银子,心里有些痛。虽然朝廷贴补了种谷银子在里头,夏老板去江南收种谷也花了不少钱,江州府里至今没有拨出这笔银子给夏老板,他早几日还在跟他抱怨,催着他快些去找旷知府将这账
目给了结,现在种谷不出芽,这账自然也不好算了。崔才高从崔耀祖那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怏怏不乐的回到了青山坳,这边不少族人已经聚集在他家门口,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见着崔才高回来便赶着上来问:“
九叔,去找耀祖兄弟了?怎么样,有啥眉目不?”
“这个……”崔才高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哩!”“九叔公,不管怎么样,是你让我们换种谷的,现儿这种谷不出秧,你总得要想法子来补偿我们才是!要不是你跟我们保证没问题,谁家还敢去买江南的种谷哩!”一个年
纪稍微轻些的,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直接冲过来就把这赔偿这事提了出来,崔才高很生气的瞪了他一眼:“着急个啥,小兔崽子!”“九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也是心急!”年轻人的爹赶着过来陪着笑:“只不过我们都是庄稼人,恨不能一文钱掰开做两文钱用,现在这么多钱就打了水漂,谁心里头
不着急哇?”
“可不是吗?”围着崔才高的族人异口同声:“九叔,你是族长,总得要拿个稳妥的主意来哇!”
崔才高只能嗯嗯啊啊的应着,暂时将那群人给打发走了,眉头一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瘫软得如一堆稀泥。
族人们着急,他也着急哇,他可是有三百亩地打算种江南的种谷呢。
耷拉着脑袋一整天了,崔才高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对付这个,就连婆娘在旁边说青山坳的新鲜事情都没心思听。
“崔老实家盖房子出了件稀奇事儿!”
婆娘在外边转了一圈回来,有些激动,围着他说了个不停,崔才高完全没心思听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将乳胎青瓷茶盏递过去:“给我再沏一盏热茶过来。”
谁爱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他现在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哪有心思去听别人家里的闲话?这么多亩地的种谷倘若是让他一一赔付,少说都要好几百两银子了。
顷刻间,崔才高面前一堆银色的元宝锭子不住的飞来飞去,雪亮亮的光照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睛,心里一阵抽搐,痛得厉害——银子呐,这么多银子呐!“喝茶喝茶!”一盏热茶塞到了他手里,崔才高抬头看了下,就见婆娘甩着手拉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进屋子去了。他有些恼怒的瞪着她的背影,婆娘年纪越大越糊涂,怎么
就看不出他一肚子烦心的事哪?
坐在树下捧着茶盏,脑袋被晒得昏昏沉沉,这时候忽然听到外头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九叔,九叔!”又是谁来问种谷的事情了吧?这些人有完没完,是存心让他不得安心罢?崔才高脑门一阵痛,眼睛前边有些发黑,手颤了颤,乳胎青瓷茶盏里有茶汤溅出,将他的长衫打
湿了一块。
崔才高重重的将那乳胎青瓷茶盏朝桌子上一放,“叮咚”一声,茶盏底座碰着茶托,清脆作响。“是谁找我?”崔才高站起身来,两道眉毛竖拢到一处,满脸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