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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正正好
三月二十二,春回大地,惠风和畅,京都四处张灯结彩,自顺明门一路至于皇城西门,入眼全是正红,街道两旁另有玉带垂挂,华贵而又端重。
街头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偶尔也有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的,细细听来才知道,这是齐王黎晏要大婚了。
齐王府中是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的。
本来黎晏早已开府建衙多年,即便是如今要成婚,也不过是礼部那里拟好了章程,把人迎回王府中成礼也就是了,只是宫中太后一向宠爱黎晏,如今黎晏好不容易要成家了,哪怕选中的那位王妃,并不是她心中最满意的,但那是黎晏最喜欢的,是以想开了,也就欢喜了,这一辈子走到头,图的也不过是儿孙顺遂幸福,那也就足够了。
故而她同皇帝商量过,也就把黎晏大婚的一应礼仪与宴席,全都定在了宫里。
事实上,前头两个月里,魏家闹出了那么多的事情,魏业被下了京兆尹府大牢中,到最后判了个终身幽禁,这一辈子都是阶下囚,身份一落千丈,而魏家的生意,自从魏业入狱之后,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虽说魏子期这位嫡长子尽了全力在维持,且从前他也算是个有担当的,可架不住到底年轻,且黎晏从魏业出事之后,对魏家的态度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而大不如前,即便还有魏鸾在,他也再没插手过问过魏家的任何一件事,更加奇怪的是魏家的这位嫡女……
她本得了天子赐婚,定给了齐王殿下做正妃,可是家中飞来横祸,照理说来,她该好好同齐王殿下说上一说,怎么也要把她爹从京兆尹府的大牢里给捞出来,再不济,魏业犯的事儿谁也救不了,她也该请齐王殿下看顾魏家生意,不至于说那样富贵的一个人家,就这样一日日的走了下坡路,叫她兄长一人苦苦支撑的。
而今日大婚,据说这位魏家嫡女都是从广阳王府备嫁入宫的……
彼时魏鸾坐在绣帐中,其实早有宫中的女官一清早的就往王府来,与她备下了一应的吉服,而所有的礼仪规矩,是早前就教导过的,这会子她倒算得上清闲自在,不过等女官们算着时辰,等着齐王府的人到广阳王府来接,再到宫门口与黎晏会合,一并入了宫去拜礼谢恩,再行婚礼。
秦令歆打了帘子进来的时候,魏鸾的身边只有尤珠陪着,她咦了声,四下扫视了一圈儿:“当珠呢?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她还乱跑?父王早前便说了,要再给你点几个靠谱些的丫头随侍,你总是不肯。”
魏鸾面色一僵——
是,当日她知道所有的真相后,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日子过了一两个月,她慢慢地便也就想开了。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广阳王的错,错的只是魏业,她是无辜的,广阳王亦然。
她十几年来没得到真正的父爱,并非是广阳王殿下不愿给,现如今殿下知道了真相,便想把这天底下最好的,全都捧到她的面前来,她可以恨魏业,也可以怪黎晏的有所隐瞒,却没有任何道理,去怨怼广阳王。
虽然她很难开口叫上一声父王,却也慢慢地接受了广阳王的所有心意,也住进了广阳王府来。
而秦令歆,正是在她住进王府的半个月后,也知道了事情的大半真相——那毕竟是很难与人言明的事,只是王妃彼时困顿,几次三番的追问,广阳王不胜其烦,便大致与她讲了,又偏巧秦令歆对魏鸾住进王府备嫁之事十分的不痛快,躲在门外偷听,也就知晓了此事。
好在王府出身高门,最是个豁达通透的人,虽然突然之间知道这样的事,但总算是稳得住,毕竟秦昭也是为人陷害,而秦昭在她面前,更不可能直言对孙氏的爱慕,是以王妃心中也怜惜魏鸾,觉得她身世的确是可怜。
秦令歆自小虽有些跋扈嚣张,却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且如今她渐次放下了对黎晏的那颗心,只是多少有心结在,才不愿与魏鸾过分亲近,而如今知道这样的事情,心里头别扭归别扭,大是大非却还是分得清的,自然不再去为难魏鸾,也就任由她在王府中住着。
就这么着,魏鸾住了一两个月,秦令歆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和善起来。
说到底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魏鸾如今又实在算得上孤苦无依,没有父母,唯有那么一个兄长,还是同母异父的。
魏子期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但是据秦令歆后来所知道的,当初魏子期陪着章氏一起到京城,没能救出魏业,而魏鸾更是不愿意替魏业奔波走动,再到后来魏家的生意几次受到打压,越发不顺遂,魏鸾都没有出过面,为这个,魏子期心里对魏鸾的不满一日胜过一日,如今她要出嫁了,魏子期和章氏都借口家中走不开,竟连到京送嫁都不肯,只是吩咐了魏鸢只身入京来。
不过魏鸢对魏鸾的态度,秦令歆也是看在眼中的,说到底,魏家这一大家子,从前靠着魏鸾不知风光得意了多少年,现在却把魏鸾看的一钱不值,好似魏鸾不肯帮忙在黎晏面前说两句好话,就是十恶不赦一般,又仿佛在他们的心里,魏鸾如今所作所为,全是怕引火烧身,所以索性同魏家慢慢断了往来,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魏家对不起魏鸾罢了。
后来秦令歆看不下去,又觉得魏鸾这样子出嫁委实不够风光,不管怎么说,她心里慢慢接受了魏鸾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个事实,就无论如何看不过眼,大约半个月前,倒是机灵的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叫广阳王上了个折子,收了魏鸾做义女,也不必名如宗谱,也不必她更名改姓,只是从今后算作是广阳王府的半个孩子。
本来要说这样的事情,秦昭是没什么不同意的,可是那折子写了,郑归三言两语叫他心生了些许退缩,毕竟魏鸾很快要嫁入齐王府,他现在出头要收了魏鸾做义女,落在天子眼中,又是什么样的用心呢?
只是这份儿迟疑到底及不上他极力想要补偿魏鸾的那份儿心,折子终究还是送到了御前去,而不出他所料的是,皇帝也的确生了好一场气,要不是皇后从旁劝阻,只怕就要问责广阳王府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最终是办成了,这才有了魏鸾今日的风光出嫁。
魏家面子上虽然有些豁出去,对魏鸾也的确生了怨怼,但她毕竟是要嫁到王府去的人,再怎么苛待,陪嫁的箱笼是一样也不能少的,而广阳王妃为着心疼魏鸾的身世,又不知与她添了多少。
其实他们的好处,魏鸾心里都是知道的,这些日子她不好见黎晏的面,可黎晏怕她在广阳王府待的不自在,每日都差人送了书信来,信中也不知劝了她多少。
眼下秦令歆说起父王,她难免有些别扭,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我有些饿了,叫她去拿些糕点来。”
秦令歆皱了眉头:“宫里的女官不是说不能吃东西吗?”
“可是黎晏信里跟我说,用不着全听她们的,只要不叫她们抓个正着,真饿了就吃一些,难不成把自己给饿坏了吗?”
魏鸾想偏头去看她,但是头上早带了冠,实打实是金子的,沉的很,几乎要压断她的脖子。
秦令歆背着手站在那里,看魏鸾恍若隔世。
魏鸾和黎晏有今日情缘,其实还不是她成就的吗?
说起来也好笑的很。
她深吸口气:“你姐姐没来过吗?”
她说的姐姐,指的自然是魏鸢。
魏鸾面色一沉,摇了摇头:“她大抵也不是真心入京来贺我成婚的,原本去年我还想着,她的婚事总不能叫章氏一手定了,怎么也要叫黎晏想个法子,将来就怕她吃了亏,可事实上……”
她一面说,叹了口气:“也许她并不领情的。”
领情?魏家的那些人,从来也不是领人情的,魏家的兄妹几个,还真是与魏业一脉相承,像极了他们的父亲,真遇上什么事儿时,端的那样自私。
至于这个魏鸢……她入京之后,也到王府来过几趟,每次魏鸾见她的时候,她都是淡淡的,秦令歆全都看在眼里,的确不是真心实意来贺喜的,魏家真是连面儿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秦令歆怕魏鸾心里不舒坦,便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她不来便不来吧,如今不管怎么说,你与父王都有了父女的名义,黎晏他又是真心怜你的,往后魏家的几个兄妹,不往来也不值什么,以后便是他们高攀不起你,那些人,你压根儿也不必放在心上。”
是不必放在心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了。
原本在魏鸾看来,即便魏业做过那么多可恨可憎的事,但大哥和姐姐与这些都是无关的,他们的身上,终归还留着一样的血。
之前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姐姐对她心生不满她大约知道,但她还是觉得,一家子骨肉,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日子久了,话说开了,便也就都过去了。
而大哥呢?大哥从小对她是真心爱护,悉心教导的,那是她的亲哥哥,他从没有生出什么利用的心思来。
可事实上又如何呢?
在魏家出了这么多事后,在魏业作茧自缚后,他们好像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她,把这一切都推到了她头上来。
她不替魏业求情,不帮衬着魏家的生意,便是罪大恶极。
魏鸾实在是想不通。
就算他们不知道内情,不晓得她无辜的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完全怪罪她吧?
她今年才十五,分明还只是个孩子一样,就算是嫁人了,可她从小就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外面的事情经历的并不多,当初去湖州的时候,大哥不就一直觉得她撑不住场面,委实是个孩子吗?
怎么如今出了事,她又不能做个孩子了呢?
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魏鸾的身上,更是全都放在了黎晏得身上——秦令歆说的一点也没错——当初相认不久,魏家的态度越发奇怪且明显,秦令歆慢慢地接受了她的存在后,曾经跟她说过,魏家不过是这些年来仗齐王府的势惯了而已,即便是在魏子期的心里,也始终会觉得,有她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有黎晏出手相帮,尽管魏子期从前是那样反对她和黎晏走动频繁,但骨子里,还是依赖着齐王府的。
现在出事了,齐王府撂开手,什么都不管,一点儿不看她的面子,她本该哭着求黎晏帮忙,仿佛那才是她该做的,那是她应尽的义务,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她求或不求,黎晏帮或不帮,都轮不到魏家的任何人来插手过问。
她是个人,有她自己的主意和心思,黎晏也一样,更何况黎晏还是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几时轮到他们指手画脚的了?
这些人,不过是贪心不足,却又不愿意承认,说穿了,所作所为,不过伪君子而已。
魏鸾不愿意这样想魏子期,那时候替魏子期分辨了几句,还惹得秦令歆心中不满。
但她心里最清楚,秦令歆说的一点也不错。
于是她笑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和黎晏,终于修成正果,往后余生,都只有我与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黎晏疼我知我,我不会为不相干的人,做不相干的糊涂事,你放心吧。”
魏鸾一向都是聪明姑娘,秦令歆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于是也就放宽了心,跟着她笑起来。
屋外阳光正好,一年中最好的景色,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也莫过眼下。
秦令歆侧身让了让,更叫金茫洒进屋中一些,那样柔和又温暖的金光,衬着魏鸾髻上金冠,相得益彰。
原来,她真的是最合适的,这身吉服,这套头面,齐王妃的身份,从来,只有魏鸾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