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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九月底,天气渐渐变得冷了起来,诚王府后院原本苍翠阴郁的树木此时落叶纷纷。
青松院的仆人数不少到处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偶尔还是会有枯叶飘落下。
青松苑中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不过他已经很少踏足此处了。
几十个丫鬟仆妇恭恭敬敬地候在院子里听训,“参见殿下!”
赵政霖只是抬眼淡漠地一瞥,便径直往主屋走去。主屋原本空荡荡的,自从有了她在后,一切都不同了。
每处拱门都安上了美仑美奂的帘子,每一张帘子后面都有两名美貌丫鬟候着,他刚走到帘子边上,左右各有一只纤纤素手为他掀开镶金丝月牙白落花缤纷彩锦的月洞门落地帘子。一阵暖意夹带着香风扑面而来。
她身子瘦弱,畏寒,一入秋,她屋子里的紫金三重亭台楼阁地火盆就已生起,她所居住的屋内必定四季如春。
她酷爱薰香,每日晨起时必先焚香两炉用于衣服薰香。屋中每隔数步就悬着一只拳头大的透金缠枝牡丹香薰球,满室芳馥,暗香浮动。
明明是他住了多年的屋子,却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烟霞紫敷金彩轻容纱的帐子后,安如玉只着浅紫色中衣拥着玫瑰紫妆花缎锦被坐在牙床上,伊人消瘦的脸庞犹带着斑驳泪痕。
她的长发并未挽起,全数披在身后,全然没有往日的高贵与雍容。她并不言语,只用那双微微红肿的双眼无限幽怨地望着赵政霖。
此情此景,就算是泥人也无法完全不为所动。
赵政霖暗暗叹息了一声,沉声问道:“如玉,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安如玉默默垂首,泪珠儿便“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
赵政霖从丫鬟手中取过锦帕为她拭去泪痕。
不同于他冷漠的外表,他手上的动作堪称温柔。因为靠得近了,安如玉只觉得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正萦绕在鼻端,她心里蓦然平添了些许贪恋。
安如玉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面对自己时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看来真的对自己毫无杂念。
她身为敬国公府的嫡次女,自小养尊处优,及笄前便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安如玉向来是骄傲而矜持的,然而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放下身段。
并没有人知道,安如玉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她是幸运的,出生在顶级豪门大家,又是倍爱宠爱的嫡女。她自小顺风顺水,又因有着前世的积累,她轻轻松松在一众“土著”贵女中斩露头角,可惜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完全不同于她的前世。
若是在她的前世,社会倡导着人人平等的理念,多的是不输于男子的女强人,结不结婚,生不生子全凭个人意愿。譬如说,她在前世一直视为人生目标的部门经理,便是单身至三十五岁才结婚,婚后也选择丁克,住豪宅,开豪车,人人艳羡。
在这个世界却不同,这里是个完完全全的男权社会,也就是说,她要实现任何理想,施展任何抱负,都必须踩着男人才能上位。女子作为男子的附属品,在家靠父亲,出嫁靠夫婿,老来靠儿子,既理所当然又别无选择!
尽管她有些看不上赵政霖,但她别无选择,必须有个儿子,一个嫡子!她已二十有九,过了年就三十岁,倘若她还是不能诞下一个子嗣,只怕此生都没有机会了。
若是在她的前世,三十岁的女子还是花开正艳的时候,就算到四十岁都不用提心会生不出孩子来。
在这个世界却不同,女人过了三十岁便不再与夫君同房,更别提生儿育女了。
她幽幽地唤道:“殿下……”
几乎是在同时,帘外传来了潋滟的声音,“王爷,王妃!”
赵政霖沉声问道:“何事?”
潋滟急忙答道:“禀王爷,端王妃来访,她的车轿已在二门外。”
安如玉蓦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都还愣着做甚?快快替我梳妆!”
转眼间,一群丫鬟仆妇鱼贯而入。
看着一屋子训练有素的女人进进出出,围着她忙得团团转,为她更衣的更衣,梳发的梳发,描眉的描眉,还有十余人一字儿排开,手上捧着托盘侍立在旁。
那托盘里装着亮闪闪的首饰任她挑选,整个屋子都显得珠光宝气。
不远处的仆妇则忙着清扫屋子和擦拭屋里的摆设,明明这屋子里已经纤尘不染,她们仍然忙得不可开交,一切都有条不紊。
赵政霖忽然发现,原来后院女子与自家亲人见个面,所需要的阵仗竟然不亚于他正面迎战上百人的蛮子突袭,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他从未关注过这些后宅女子的生活,或许别的贵妇人也是这般,终日里为自己的衣饰,为妆容而忙忙碌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在人前,她不许自己的形象会有丁点的瑕疵,以免让人有了耻笑她的理由。
说到耻笑,他忽然想到那个常年被他关在浣花苑中,还冷落了三年之久的小女人,他知道当初就有很多人耻笑她自荐枕席。那时的她才十三岁,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如今她的处境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被自己拘在那间除了床和桌椅之外,一无所有的所谓客房中大半个月之久。
她身上依然穿着那身略显单薄的灰白秋衣,因为她来诚王府时就只拎着小包袱,里面只一身换洗衣物和两本薄薄的医书,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安如玉骤然听说端王妃来访,仓促间收拾好自己。仅仅一柱香时间后,她已经恢复成往日一身雍容,通体华贵的模样。
供她们姐妹叙话的花厅里也已清扫和熏香完毕,仆妇们手脚麻利地围起暖帐,生起暖炉,摆上十几样时新瓜果小食。
一切就绪,安如玉方遣了潋滟和涟漪去迎人。
总算得了空,她才注意一直在窗边炕桌上冷眼旁观的夫婿,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番举动多少有些突兀。
为免他多想,她走上前去轻声解释道:“殿下,我那位姐姐是个讲究人,她…嘴巴也快。我们姐妹俩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素来颇佳。倘若让她见到我的妆容有何不妥,她定会多想的。到时若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可就不好了。”
赵政霖心中思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颔首,“你做的很好。”
既然端王府来人了,他怎么也得陪她们将这出戏唱完不是吗?
不多时,青松苑的大门外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到。
“哎呦,我苦命的如玉啊,你怎会憔悴成这般模样。”
安飞虹年已三十有一,这娇滴滴的声线却一如既往。身为端王妃,又是敬国公府的嫡长女,她也是一派雍容华贵,满头的珠钗,行走间环佩叮当,香风习习。
按理说,若她真是来探望自家憔悴不堪的妹妹,她完全不必打扮得如此隆重。
安如玉眸光微闪,她的脸色霎时有些不太自然。失态也只是刹那,她捏着手帕捂了捂口鼻,动容道:“还是长姐最关心我。”
那厢姐妹情深的戏码就此拉开了序幕。
不同于安如玉的小尖脸,安飞虹有张略显狭长的脸庞,年轻时不用说也算得上美人。现如今她也上了年纪,人又瘦,脸颊凹陷,颧骨高耸,看着有些刻薄之相。
看到安如玉的脸色果然不佳,她细长的秀眉顿时竖起,“我就说那厮靠不住,你偏不信,这不是将我可怜的妹妹坑苦了吗?”
赵政霖正要上前见礼,听了这话,他的身形微顿,却仍面不改色地道了声“见过五皇嫂。”
安飞虹顿时被吓得不轻,她也不知道赵政霖这厮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还阴恻恻地站在边上偷听她们姐妹俩叙话。
她近距离地打量了一下数年不见的诚王,发现他玉面如冠,身姿挺拔,依旧是那般俊美不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英俊的脸庞比年轻时更显得刚毅了几分。
她在打量诚王的同时对方也正打量着她,眼神漠然,眸光深邃,让人看不清情绪。
安如玉二嫁还能嫁给不仅年少有为还有着天人之姿的的诚王,她们姐妹几个在暗地里也并不是没有羡慕过。不过那也是当初,眼下,她倒是真心心疼自家妹妹了。
她十六岁嫁给萧家三郎那个绣花枕头,被生生磋磨了十年整。二十七岁再嫁给小她三岁的诚王,结果又是个表面风光,内里却连萧三郎都不如的货色。
即使安飞虹心中对诚王百般不满,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笑吟吟地回了一礼,“七皇弟到底是年轻,气色真好!”
赵政霖俊美的脸庞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微微颔首,“皇嫂谬赞。”
说是笑,他也只不过是将唇角微扬,整张脸都随之和煦不少,看着倒也君子端方。
众所周知,诚王向来冷面,别人说十句,他都难得回人一句。
安飞虹得到他这不温不火的四字回应后,顿时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