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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彩陶苑却灯火通明。
整个院子已被万家庄的丫鬟、仆妇、小厮……挤得满满当当,她们无不是恭恭敬敬手举着火把或是提着风灯,躬身而立,连有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
阵阵夜风吹来,彩陶苑的檐廊之下整排整排的灯笼,以及下人们手上的风灯都开始摇摇晃晃的。闪烁的火光中,柳明溪看到院子里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极其严肃。
此情,此景,看在她眼里,只觉得整个彩陶苑都充斥着莫名的诡异之感。
万家庄的当家主母,田氏正团着手端坐在上首的花梨木椅上,她抿了口茶,不无得意地看着柳明溪被一群身强力壮的仆妇押解回彩陶苑,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道:“哼,还想逃?你莫不是借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真以为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都是好欺负的?”
柳明溪垂眸,“不敢。”
田氏的怒火更甚,她指着柳明溪的鼻子叫骂,“你还说不敢?你或许还不太清楚,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若要收拾你,那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就算要让你去死,那也跟捏死只蚂蚁没两样。”
柳明溪对此丝毫不怀疑,只不过,她却仍然无法按田氏的要求去做。
她面上满是悲戚之色,“万夫人有所不知,并非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我早已经损伤了身子,已经不能生养,才会一门心思只想当个丫鬟。”
田氏心中一咯噔,手上的茶碗也随之“咣啷”落地。她盯着柳明溪的脸,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证明她是在扯谎,可惜一无所获!
“嘭!”田氏重重地拍了扶手一记,她不甘地斥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若是早说,他们夫妇又岂能在她身上白费那许多时间和精力。
柳明溪微微阖下眼帘,不温不火地答道:“可这是我的私事,原本二位只说让我照顾小福少爷的起居,所以并未说明。”
田氏面上略显尴尬,不甘地哼了声,“笑话,天天让你和他睡在一起,还让人都称呼你为少夫人,你会不知我们留下你的用意?你这分明是托词!”
柳明溪身形微顿,那时她为了便于照顾赵政霖,确实半推半就,没有否认。她坚持道:“那时夫人只说让我做为一个丫鬟伺候他,既是丫鬟当然不在乎能否生养。”
当时为了将她留下来,田氏确实开了很多条件,但是被她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却只让她心中的怒火更盛。她冷笑道:“丫鬟是吧,既然你一心想当丫鬟,来人啊,我今天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丫鬟的规矩!”
柳明溪急急辩解道:“夫人三思!我虽没有说明不能生养的事实,却也已再三表明不能做小福少爷的女人,请夫人另请高明。并非有意欺瞒,何况夫人承诺我自由身……”
田氏勃然大怒,这种时候,她哪还有心情听她胡扯西扯。她冷笑道:“自由身是吧?等我把你的规矩教好,我让你自由!”
正说着,她陡然拔高了嗓门大声喝道:“快来人!将这小蹄子扒光了给人我丢床上去,看她还装不装清高。实话告诉你,你若是当真不愿让小福碰你,这里还有很多男人。说到底,我们不是非小福不可,更不是非你不可!”
柳明溪知道田氏不好惹,可她也没有想到田氏竟会这么疯狂的一面。
柳明溪的理智尚在,她当然不想在这关口与田氏置气,她赶紧放低身段求饶道:“还请万夫人放我一马,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可惜田氏根本就不稀罕,她往地上唾了口,寒着一张脸嘲讽道:“我呸,你现在才知道害怕,未免也太晚了些!说吧,你想被小福,还是别的什么人睡?”
一旁提着药箱,原本毫存在感的马大夫刚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他下意识地插了一句嘴,“小福少爷受了伤,只怕是,只怕是……”
田氏沉着脸蓦地回头,看到他还在吞吞吐吐,忍不住斥道:“有什么你就直说!”
马大夫觑了眼看起来已经暴戾无比的万夫人,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才不轻不重地说道:“小福少爷本就身受重伤,明面上好得差不多了,实则尚未痊愈。”
“若我没断错,小福少爷这是又服了大量房中助兴的大补之物。可他的底子还虚着,虚不受补,气血逆流。又遭此重创,恐怕他从今往后都不能人事了。”
院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可委实不小,重伤初愈,这一点众所周知,可他还说了“房中助兴”、“重创”、“不能人事”!
重点就是“不能人事”,这事可大可小。万大当家收了个义子的事,如今整个石泉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知道万大当家收个傻子当义子的真正用意何在。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这个义子重伤未愈,还没有派上用场,这么快又成了个废人!
田氏顿时惊呆在原地,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们千挑万选的一对小情人。结果一个早已不能生养,一个也不能人事!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要将她击垮。
柳明溪心中也是一惊,说到重创,她在慌乱中那几下踹得确实不轻,而且好像真的命中了要害,可是她也没想到居然能直接废了某人。
她急急望向内室的方向,可那里的小福没有任何动静,就连万福全都没有出来送客,显然不是在唬人,而是真有其事。她讪讪地说道:“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田氏听到柳明溪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她蓦然想到,原来这马大夫的水平可不怎么高明。他误诊过小福也不是一两次了,这一次,哼,也未必不是误诊。
田氏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她毫不留情面地嗤笑道:“哼,庸医!原先你还说过小福断无可能治好,还说用好汤好药养着也活不了三五个月,如今他不是好好的?”
马大夫气得浑身发颤,他哆哆嗦嗦地用手指了指一脸嘲讽之意的田氏,涨红了一张老脸,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最后只撂下一句“爱信不信!”便气乎乎地离开了万家庄。
田氏见状,颇为不屑地“哧”了声,回头瞪了眼柳明溪,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这几天你休想接近小福半步!倘若他真有点什么事,我定饶不了你!”
田氏扬声高呼,“来人!将她给我关进柴房里去!”
柳明溪转眼就被五花大绑送进了柴房去。
这一次她被关在真正的柴房中,黑漆漆的屋子里,除了成堆的柴禾,再无他物。屋外还有留了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守着,她知道自己暂时是走不了了。
柳明溪靠坐在柴堆旁边,只觉得这天晚上过得实在是惊心动魄,她也忍不住怪自己太沉不住气,急急忙忙地往二门跑,正好赶上那一大群仆妇涌进来。
若是她离开彩陶苑后能沉得住气一些,等到风头过去,再悄悄找到机会钻到万福全或田氏的马车底下,未必不能成。
柳明溪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样会做出这么大失水准的事儿来?莫不是安逸惯了,竟连怎么逃生都不记得了?
一室的黑暗之中,她忽然想起傻子小福的声声呼唤,她的心有些发坠,还有些不敢置信,昔日英明强干、霸道无比的赵政霖就这样成了废人吗?
柳明溪怎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伤害了赵政霖,不,她伤的是憨憨的小福。她心中无法抑制地涌出一阵愧疚感,隐约夹杂其中的还有一种类似于如释重负的古怪念头,仿佛废了他,她就会后顾无忧,再也不用担心他会伤害自己了。
这是多好的事呀?柳明溪忽然有点想笑。
可是他怎么办,他现在不但傻了,还成了废人,田氏和万福全会如何对待他?
他们会果断视他为弃子,还是替他遍寻名医?
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如何对待她这个罪魁祸首?柳明溪的心顿时又沉入了谷底。
“吱---呀---”柴房的木房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银白月光映进了屋子里,也映进来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笃笃笃”,他的脚步声十分有力。
柳明溪缓缓抬起头来。
“你,还走不走?”那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