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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溪的屋子依旧没有掌起灯,一室漆黑中,她安然坐在门内,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果不其然,她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小院外的长廊传来,渐行渐近。
随着“吱嘎”声响起,她的房门被人打开来,屋外的月光清凉如水,倾泻而入,直直地映照在那张光洁如玉的姣好面容上。
柳明溪缓缓抬眸,望向朝她走来的那两道挺拔如山的身影,正是明怀阳和明十七。他们相差二十来岁,长相颇有几分神似,同样有着魁伟身材,浓眉深目。
明怀阳仍旧穿着一袭他惯常穿的那件白袍,气势却格外凌厉威煞,鹰眸暗沉如渊,锐利如剑,他看起来简直……简直就像是刚从杀场中走出来的剽悍军人!
没错,此时此刻面对明怀阳,给她的感觉正像是面对一名杀意凛然的军人!
若不是有着多年和赵政霖那尊煞神打交道的经验,柳明溪应该已经吓得腿软。
可是,感谢赵政霖那只禽兽带给她的千锤百炼,此时的她非但没有腿软的迹象,反而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迎向来人。
月光下,柳明溪看到明怀阳身侧的明十七也正微微皱起眉头,盯着她瞧。虽然他比明怀阳少些萧杀之意,却也完全没有身为新郎该有的喜庆感觉。
就在这时,雄浑厚重的声音透着冷意森森地从她头顶传来,“你做了什么?”
柳明溪闻言抬眸,银月的光芒下,她丰润艳泽的唇瓣正扬起一抹不无嘲讽的笑意。
“家主既已见过她们,定然也已了解详情,又何必多此一问?”在他彻底翻脸之前,柳明溪又极其淡定地补充道:“我只想问问,家主可曾留意到,在那件事中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迈出这处小院半步,也未携带任何伤人的利器,更不曾下毒?”
按她的意思,她这番动手伤人不够,还将人完全毁容,命在旦夕,居然还占理了?
明怀阳勃然大怒,他扯唇狞笑,残忍寒锐的眸中充满厌弃与嘲弄,斥道:“强词夺理!”
柳明溪并不畏惧,她回以哂然一笑,“我被家主‘保护’在这处小院里,进出不能,结果却有人闯进来谩骂我,企图毁我容貌,还要对我下毒。若是依家主看,我当如何应对?”
明怀阳一窒,那几个姬妾正是他最满意的,也是陪他最长久的女人,她怎么也不该将她们三个都毁了容,且是在明知有毒的情况下伤人……这件事非同小可。
她小小年纪,下手未免太过狠辣!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彼时娇娇就在这间屋子里待着,还要她如何,真要让她任人宰割才好吗?
他的心顿时像是被什么揪住,怒气悄然散去了大半,口中却仍质问道:“那也不能动手伤人,既然她们都已表明身份,你何苦还要下此重手?”
“原来如此。”柳明溪扯唇一哂,她算是明白了自己在明怀阳这个所谓的伯父或者说生父心目中的位置,说不失落,那肯定是假,“不知家主准备如何惩罚于我?”
她主动说到了惩罚,明怀阳又难住了,罚?罚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认祖归宗,眼下,她还是以他“故人”之女的名义,寄居在他的偏院中,她连自己的大名都还没有资格用,明家的家规更加用不到她头上去。
就算她已经认祖归宗,她身为明家大小姐,只不过是动手处置了几个姬妾,又有何不可?可是以她这样张狂狠毒的性子,倘若纵容她妄为,后果简直难以想像!
当初,约莫是小看她了……明怀阳心头说是百味俱杂也不为过。
“当然该罚!”明怀阳阴沉着脸,半晌才闷着声说道:“不许再踏出房门半步!”
他将她的拘禁地从这方小院改成了这间厢房,不过,柳明溪是真心无所谓。
“我认罚。”柳明溪坦然接受,她讥诮一笑,“不过,我也不希望再有什么竹,什么芹,什么桃之类的来扰我的清静,望家主理解。”
明怀阳的脚步略感心虚地微顿,然而,只要一想到那几名爱妾原本貌美如花脸上有着黑红交错的伤,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明怀阳冷哼一声,愤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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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明十七毫不吝啬地鼓起掌来。
柳明溪闻声回眸,赫然发现明十七那张素来冷淡的面孔竟然古怪的带了些欣赏之色。她不禁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听说十七爷今日大婚,恭喜!”
她的意思是,他一个大婚的人,不应该有这个时间在她屋里看热闹才对。
再说,若不是因为他大婚,这些个莺莺燕燕不会有机会溜进青澜院。同样的道理,若不是这些女人主动来找她的麻烦,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这一出。
所以归根结底,今天的事,和明十七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
明十七不屑地哼笑一声,原本还当她是只乖巧温顺的小猫,不曾想,她的爪子居然还挺利。同样锋利的还有她说话像捅刀子似的小嘴,说她是牙尖嘴利也不为过。
不管怎么说,明十七看到有人和他一样感到郁卒,因着那桩婚事而带给他的郁郁之气竟然古怪地少去大半。
“恭喜什么?”明十七扯起唇角,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事,想必你也心知肚明。”
柳明溪眸光微闪,她猜,明十七口中的“那事”约莫和楚辰有关。她才不上他的套,不慌不忙地撇清道:“我只是外人,不明就里。”
“原来如此。”明十七自顾自在她窗边的桌案旁坐了下来,眼神依旧晦暗莫名,沉声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很多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论是明怀阳的怒火,还是柳明溪的过激反应都有些不寻常,明十七是看出来了。只是这对父女俩相互之间还不信任对方,甚至于相互防备着对方,只怕一时很难打开心结。
柳明溪不解地问道:“你这是要跟我讲讲的是那什么竹什么桃的来历么?”
关于那三名妾室什么事?
这分明是在扯开话题,明十七没想到这个侄女的反应居然还挺有意思,他略微勾起唇角,笑问,“那些,你想听?”
柳明溪望了望窗外的银月,侧眸望向他,随口反问一句,“十七爷觉得合适?”
柳明溪所指的合不适合,倒不是说别的,这可是明十七和叶澜依的洞房花烛夜,此时新郎官却好整以暇地坐在另一个女人的房里长谈,这能合适吗?
而且柳明溪本就只想潜心修炼而已,她并没有跟任何人闲聊八卦的心情。不过……她的内心也十分好奇,明家家主和赤莲城圣女的女儿,如何会流落在外?
若是眼前这人乐意讲,她应该能问出个大概吧?
那她是问呢,问呢还是问呢?她改变主意了。
“若是……”
“不合适。”
柳明溪正想试试问他当年所发生的事,只是她甫一开口便被他所打断,他的声音既冷漠又生硬,似乎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柳明溪顿时觉得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别提多郁闷了。
顿了顿,明十七又说道:“等到时机成熟,家主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什么叫等到时机成熟,什么时机?
柳明溪早已记不清赵政霖和她说过多少次这类话,从来都没有下文。
在她看来,这一句基本等同于再说吧,看心情,不一定,谁知道……只是一种委婉的拒绝方式罢了。
果然男人的话最不可靠,就连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明十七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柳明溪毫不客气道:“那我便不送了。”
明十七望了望她,然后识趣地起身离去。
房门再度被阖上。
柳明溪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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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尘埃落定时,隐在偏院暗处的一抹高大身影也倏然消失在原地。
望着天上那轮弦月,赵政霖自嘲似地笑笑,他不知不觉,竟已跟了她一整天。
天知道,原本他已经准备今早离开月城,谁知,在街头看到她的一刹那,他就改变了主意。
事实上,他为柳明溪而改变主意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政霖心里知道,早在那年花灯节相见开始,所有的事都已脱离他既定的轨迹。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他根本就没有在成就大业之前成婚的打算,可他还是仓促地娶了她过门。
在那之后,他一直在致力于让事情重回原本的轨迹。
他休妻,娶安如玉,似乎诸事都进展得有条不紊,成功在望之际。他骤然得知京华苑失火,所有的表面伪装顷刻间便被卸去。
他像个无助的孩童般站在那片废墟上,心痛如绞,怆然泪下。
此后他不管不顾地撂下京城的一切,回南疆定边……其实那也不过是借口,他只是为了逃避那个他无法接受的事实罢了。
两年后,赵政霖奉召回京时,再度邂逅柳明溪,他费尽心机才将她留在诚王府。
自从把柳明溪找回来,赵政霖便将她放在所有事情之上。
他向她许下一年之约,他让医老教授她医术,他还想方设法地要让她尽快怀上自己的子嗣,借此羁绊她一生,无奈天不遂愿。
她非但没有如他所愿为他怀孕生子,反倒中了珠胎暗结之毒。
为替她解毒,赵政霖不惜任何代价,生死关头,他拼死也要护住她……她不愿意回京,他就陪着她浪迹天涯,而结果却只换来她一味的逃避。
即便如此,赵政霖仍不愿就此放她离去,他们一起来到月城,凭什么回去的时候只他一人踽踽独行?他远远地尾随在柳明溪和那个粗壮婆子身后回到了青澜院。
看到那几个女人试图对柳明溪动手时,他的心弦何尝不是绷得紧紧的。若不是在月胧山那次遇伏时见过她的身手,赵政霖定然已经冲上前去为她摆平。
而他的女人,果然没让他失望,她轻描淡写地放倒了那三人。
在那一声声凄厉惨叫过后,早就守在外头的一干丫鬟婆子霎时如同一窝蜂似地涌进了那处小院,她们惊骇不已地抬着那三个已经毁了容的小妾,逃也似的离开。
那个略显木讷的粗壮婆子似乎也吓得不轻,她提着食盒,在院子里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魂,一路小跑着去搬救兵了。
她回来时,是跟在一身杀气的明怀阳和一身喜服却神情凝重的明十七身后。
赵政霖的心再次悬起,虽说明怀阳极有可能是柳明溪的生父,但是众所周知,他对柳明溪谈不上什么情份。
若说讨人欢欣,倔强的柳明溪哪能和明怀阳身边那几个与他相伴十数年,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相比。
不多时,屋里便传出了明怀阳恶声恶气、冰冷生硬的斥责声,以及柳明溪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的辩驳声。
正当赵政霖想着如何从这些人手中解救她于危难之际,屋内的争吵已然落幕。
他看到明怀阳愤然离去,明十七却迟迟没有离开。那个素来惜字如金的人竟会破天荒地留在她的屋中,还主动和她攀谈,直到柳明溪开口下逐客令。
看着明十七踏着月色离去,赵政霖暗暗松了口气。
庆幸之余,他也不禁感慨,明家家主和明家十七爷,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她却毫无惧意,还敢不留情面地呛明怀阳,也敢对明十七下逐客令。
赵政霖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柳明溪早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柔顺乖巧的弱女子。
或许她眼下还不够强,但是迟早有一天她会成长为一个傲然独立于世,足以与任何人并肩的强大女子,她不会再依附属于任何人。
再回想起柳明溪曾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我十二岁就已全心全意地跟在殿下身后…….如今都快二十岁了,我身为女子,将这一生中至为宝贵的八年都给了殿下……除了穿在身上的衣裳和吃进嘴里的吃食,我并未得过殿下任何赏赐……从今往后都以师徒关系相处……”音犹在耳。
赵政霖黯然阖上双眼,他明白,想要接近这妮子,恐怕是比先前更为不易了。
他也是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会有这么一个人,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他为之倾倒。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心动,也可以让他心碎,更可以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即使她已不再喜欢他,那又如何?他喜欢她,发了疯似地喜欢她,这就已经足够。
她不是不相信他喜欢她吗?那他就证明给她看。
她不是不想为妾吗?他就光明正大的重新迎娶她。
但凡她想,但凡他能,赵政霖自认为他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只不过他还需要时间去一一扫清障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