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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一片诡异的沉默,叶珺绫斟酌又斟酌,才开口:“爸觉得你的管理本身可能是有些疏漏的,毕竟R.S.现在的规模已经不同于你最初接手的时候,这些年从分公司数量到人员编制上扩张了不止一倍吧?据我所知现在还是你独揽,发生这种事,难免有应接不暇的时候,所以……”
叶殊城烟叼在嘴里,眸子眯起看着叶珺绫,那目光简直像锋利的刀子,令她说不下去。
他取下烟,冷冷笑了笑。
叶珺绫这一席话说的倒是委婉,绕来绕去好半天,可归根到底无非就是想要干涉R.S.的管理。
“所以什么?”他慢悠悠问。
叶珺绫拧眉,心一横,看着他,“所以你也许需要帮助。”
“R.S.管理层不止我一个人,我需要帮助,自然会向其他高管求助。”
“是吗?”叶珺绫忍不住,“你我都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会向别人求助那种人,而且我听说寰亚总经理杨彦已经要离职,他这算什么,信息泄露之后的引咎离职吗?这种离职你可不能批准,不然……”
“他不是引咎离职,”他拧眉,“有其他原因。”
叶珺绫有些意外,“信息难道不是从他那里泄露出去的?”
叶殊城低了头,“不是。”
叶珺绫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你报警立案没有?”
“资料挂在暗网上,就算报警也很难追根溯源,”他神色恹恹熄了烟,“目前我已经找到渠道把所有信息买下来,来降低后期的影响,现在第一位是危机公关,应对客户的质疑。”
“怎么应对?”叶珺绫声调变得尖锐,“你到底怎么想的,客户信息泄露就罢了,挂到暗网出售这分明就是金融犯罪!难道你就这样任由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叶殊城低头,按了按眉心,“我是觉得现在应该先处理眼前的危机,报警又能怎样?不过是形式而已,暗网牵扯进来的案子,别说金融犯罪,就连血腥直播和买凶杀人都警方都束手无策,现在去追查,不过是浪费时间。”
“你……”叶珺绫气的说不出话来。
虽然叶殊城说的话里面有些事实必须承认,暗网犯罪的确很难追查,可是他的镇定依然让她觉得难以置信,发生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先报警?
好几秒她才出声,“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会第一时间报警,同时做危机公关,也好给过来闹的客户一个交代,我看杨彦离职你大概是分身乏术做不来这些,殊城……”
她攥着拳头,软了语气,“让我帮你,杨彦走了现在就你一个人,是抗不住的,我可以帮助你来处理这次危机。”
叶殊城唇角扯着,表情露出一点乏味。
每一次,叶珺绫都是这样,一旦R.S.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跑过来,冷脸热脸交替,要么绕着弯子指控他管理不力,要么苦口婆心说要帮忙。
他说:“没必要,我自己能处理。”
叶珺绫一愣,她说这么一大堆,被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堵回来,她心有不甘。
叶殊城和家里的关系没有缓和过,和她的关系也一直复杂而尴尬,导致她有些话想说也不能肆无忌惮说出来。
他是很讨厌,冷血,姿态傲慢,可他也是让她至今得以生存下来的人。
既然不能直接进入管理系统,她只能继续绕弯子,默了片刻,又开口:“我明白你是对我有戒心,我不为难你,但是R.S.毕竟算是我们叶家家族企业,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样吧,你继续做危机公关,我来和警方协调,尽快立案调查,也好给客户一个明确交代。”
叶殊城拧眉低头,胃部又隐隐作痛,他用手按了按,回:“你知道现在客户根本不在乎信息是怎么泄露的,他们只担心会不会对他们的公司造成其他影响,所以首要任务是斩断信息泄露源头,和弥补他们的损失。”
叶珺绫直勾勾盯着他,语气困惑,“你绕来绕去就是不愿意报警调查……为什么?”
他抬头深深看她一眼,“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做没意义的事情。”
“怎么会没意义?搞清楚了以后才能杜绝类似情况发生,不然你怎么和客户解释?”
他神色有些焦躁了,叶珺绫十分难缠。
“这种事情以后不可能再发生。”他果断说,“目前我以系统漏洞和黑客入侵为由来解释,而且承诺会在近期更换掉R.S.整个集团的客户管理系统,重新建立防火墙。”
叶珺绫定定注视着他,好几秒,笃定推断道:“你知道信息是怎么泄露的。”
他按着眉心不说话。
叶珺绫问:“你到底在搞什么?你知道这次有多严重吗?”
“我比你更清楚。”
叶珺绫表情冷下去,“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想毁了R.S.吗?”
他依然不语。
“你确定不要我帮忙?”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不需要。”
“你会后悔。”
留下这句话,叶珺绫气急败坏地往出走,才拉开门就撞上个人,安子晏正在外面貌似是刚要抬手敲门。
她一腔恼火,哪里还有心思打招呼,别过脸就与安子晏擦肩而过。
安子晏撇撇嘴,也没太在意,带上门径直往叶殊城跟前去,在办公桌这边椅子上坐下,轻叹:“叶家人也太着急了,这才多久,已经上门了?比我想象的还快。”
叶殊城手轻轻揉了一下胃部,深吸口气,“沉不住气的是叶珺绫,叶瑾则和叶显给她的压力太大,所以她总是跑的最快,但到头来她也不过是个跑腿的而已。”
安子晏挠挠头,“她刚过来说什么了?”
“老样子,说我管理不力,”叶殊城顿了顿,似乎还是难受,端起桌子上水杯抿了一口,“问我要怎么解决,还热心提议她可以帮忙,负责信息泄露的调查。”
安子晏点头“哦”了一声,眼珠转了转,“她意思,要你报警?”
叶殊城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本来也想建议来着……”安子晏说着,撞上叶殊城目光,又笑,“不过我知道说了也是废话,你肯定不会做。”
“不,我会报警。”
安子晏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就算叶珺绫不闹腾我也会报警,”他话音沉缓,似是已经做好打算,“如果不报警反而有人起疑,暗网犯罪报警也不过一个形式,调查出结果的很少,恒易的人不会蠢到暴露自己,我之所以不让叶珺绫去做这件事,不过因为我烦她而已,这是R.S.的事情,我不打算让叶家人插手,不然反倒是给了他们缺口进入R.S.来。”
安子晏叹为观止,“绕这么大个圈子来护苏念,三少……”
顿了顿,才继续,“我真怀疑哪天苏念干出杀人放火的事儿来,你也要挡她前面。”
叶殊城没说话,眉心皱起,似乎是在思考。
而安子晏还是忍不住多嘴,“就算要帮恒易对付你,拿了资料去修改他们的政策和协议就可以抢单,直接挂到暗网上,她这一次把事情做绝了,根本就没管你的死活,我看你还是应该多为自己想想,她那种城府深重充满心机的女人,会祸害遗千年,你根本就不必为她遮遮掩掩……”
话还没说完,叶殊城已经瞪过来。
安子晏吐吐舌头,闭了嘴。
……
苏念后来的时间里过的恍恍惚惚,哭过后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回到办公室,乔晔一看她眼圈泛红,小心翼翼问:“苏姐……你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看着办公桌上一堆考核表,疲惫道,“考核能不能先放一放?我很累,我想休息一下。”
“可这些要在余总回来之前做完……”
苏念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这时间连一点点放纵自己软弱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她拿起考核表,“那继续吧,下一个。”
后来的考核基本上都是乔晔帮她问问题,她脑子里面一直是一片混沌,好不容易应付完,中午也没吃饭,就一直呆呆愣愣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她脑子里面缓慢地回忆那几天和叶殊城的相处,怎么也想不起,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企图的。
其实就连她自己,最初也没有下定决心要做这种事,毕竟通过这种手段胜之不武,她被逼的走投无路,她太心急,想要尽快解决恒易的困窘处境,恰好叶殊城是主动找上门来,所以她听信孟易平,一切于她而言,除却她自己内心的挣扎,其他都是水到渠成。
她甚至没有废太大力气。
她本来以为,就算拿来资料,也不过是针对寰亚的内部情况来对恒易的政策和合约做调整,好达到签约的目的,万万没有想到,孟易平这是要寰亚再也无法翻身。
然而不仅仅是寰亚,她觉得她也无法翻身了。
信息拿来自己低调用,和被挂到网上是截然不同两种性质,本来窃取信息就是犯罪,孟易平这是在将她的罪行扩大到一个她根本无法善后的程度。
如果叶殊城愿意报警说出实情,她不敢想象后果会怎样。
她低头,视线就触及掌心里那个小巧的银色打火机,叶殊城提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想起再次缠绵的那个夜里,他叫她回去,他说无论她做了什么事,他都会原谅她。
她攥紧手中打火机,视线又朦胧起来,赶紧合上眼。
下午,苏念按照原计划,和孟易平一起去机场接余昆。
孟易平在前面开车,她买了一瓶冰水就在后座上无力地躺着,用冰水敷眼睛。
孟易平由着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好一阵,开口:“你继续这个样子,余总会起疑。”
顿了顿,“你也知道余总的风格,比较保守,这种激进手段他要是知道了,麻烦会很大,而且他把你视为掌中宝,万一知道是你做的,恐怕……”
苏念微微动了动,好几秒,出声:“孟易平,你做这种事,不会觉得太过分?你这分明是利用我。”
孟易平一愣,旋即,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现在你想内讧?”
“拿资料本身是犯罪我清楚,我配合你是因为我想帮助恒易,可是你把资料挂网上去,万一警方找上门呢?”
“我说过我找的黑客很可靠,不会有危险,而且暗网是什么地方?警方这么多年在暗网破过案子没有?”
“可你别忘了,叶殊城知道我用过他的电脑。”
“他是个男人,还是R.S.的总裁,据我所知,像他那样的人,不可能拉下脸告诉警方有女人从他那里拿走资料,两条线索都是断掉的,Eve,你是安全的。”
“不……”她深吸口气,“我逃不过良心债,他眼睁睁看我拿走资料,他……”
孟易平说:“这是好事,看来他对你还有感情,那就更不可能给警方提供线索。”
苏念默了几秒,“孟易平,你这个人眼里只有利益,你没有心的吗?”
车子停在红灯前,他皱眉又看一眼后视镜,淡淡道:“可能没有吧。”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她突然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和你这块石头废话……”
孟易平一脸无谓,只淡然继续:“Eve,你要么彻底做个坏人,要么最初就该坚定一些,现在没有回头路,你继续这样只能是折磨你自己,这件事的后果我早就已经想好,要是有个万一你可以说都是我做的,你不会有事,但是你的心病,需要你自己克服,我不希望你因此给公司拖了后腿。”
苏念冷笑一下,没有吭声。
以前有人说孟易平就像个机器人,她还觉得没有那么夸张,现在看来,一点不夸张。
后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路沉默到机场。
机场人声鼎沸,她觉得头疼,站在那里腿脚都发软。
航班有延迟,两个人在出站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从里面蜂拥而出的人流里看到余昆,苏念敛了情绪挤出笑容刚要打招呼,视线却凝住余昆牵着的手的小小身影上。
绵绵兴奋地蹦着摆手,“妈妈!”
苏念瞪大眼,直到余昆拉着绵绵停步于她跟前。
绵绵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叫妈妈,她才回神。
低头看,小姑娘正一脸明媚的笑。
余昆摸摸头,解释,“绵绵在那边一个人心急,所以……你看这么小的孩子,那么长时间不在自己妈妈身边,也是挺可怜的,是吧?所以我就给带过来了……”
苏念难以置信,“爸,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绵绵扯扯她衣角,可怜巴巴仰头问:“妈妈不想要我过来看你吗?”
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那楚楚动人模样叫人心软,苏念也说不出什么硬气话来,一下软了声音,“不是的,就是……太惊喜了……”
太惊吓了。
绵绵得意笑起来,“我就说要给你一个Surprise!外公说你肯定要生气,本来还不愿意带我!”
说着说着又有些气愤,“你们都想把我一个扔在那里,怎么带孩子的?”
那拧眉的模样似乎是在责怪,苏念和一怔,旋即和余昆都被逗得笑起来。
她摸摸绵绵的头发,“不是不肯带你来,怕你不适应这里。”
绵绵四下看了一圈,充满好奇,“这就是你和外公长大的地方呀……”
绵绵就没有回过国内,在美国出生,现在才第一次来到国内,也是第一次到晋城来。
回去的路上,小丫头一直扒着车窗往外看,到了市区就开始喋喋不休,说这里的建筑和美国有哪里不同。
苏念笑容有些僵硬,脑子里面还是乱糟糟的,即便见到绵绵,依然没能摆脱那些烦心事。
绵绵拉她的手,看她心不在焉,问:“妈妈,你不高兴吗?”
她摇摇头,艰涩出声,“没有。”
“见到我你不开心?”
她一愣,手缓缓抚上绵绵面颊。
婴儿肥的脸颊肉肉的,她鼻尖发涩,定定看着绵绵的脸。
三岁多而已,五官没有长开,然而眉眼间依稀有些叶殊城的影子,虽然不明显,但是她辨析的出来。
她唇动了动,“没有,妈妈见到你很高兴。”
余昆也敏感地觉察到苏念情绪不太对,但是绵绵在,也没有多问,一行人驱车回到家里,一路折腾,苏念先安顿绵绵在自己的卧室里面休息。
出来后,余昆就等在外面,见着她问:“绵绵睡着了?”
她点点头。
余昆犹豫一下,“你不高兴,是因为我把绵绵带回来了?”
她有些累,摇摇头。
“我昨天看到新闻,寰亚出事了。”
她往前几步,靠了墙壁,“对,客户信息泄露。”
“小孟刚才大概和我说了一下情况。”
苏念心一提,“怎么说的?”
“就说寰亚那边现在客户闹腾的厉害,大概会牵连到R.S.,”余昆叹息,“他们的头开的不好,现在又出这种事,金融信贷本来做的就是信誉,连这点儿安全感都给不了客户,以后在这个行业很难发展下去。”
她面色发白,低下头。
孟易平倒是挺擅长避重就轻。
余昆又说:“其实我是这样想的,现在咱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寰亚经这一劫,就算还能活下去,未来几年肯定都爬不起来,所以我想你在晋城多留一阵子。”
她手指无意识紧缩,听见余昆继续:“现在绵绵也到这边来了,也不至于和以前那样,还操心绵绵,我们都留在这里,先把晋城分公司做好。”
她摇摇头,“爸……”
话音有气无力,隔了一阵才说:“我现在特别累,你让我休息一下成吗?我现在真的不想说这个。”
余昆见她面色苍白,皱眉,“你身体不舒服?”
“我……”她顿了顿,手扶着额头,后退几步,“没事,我就是累,我想休息,我想休息……”
余昆见状也不敢再勉强,“行,那你去陪着绵绵吧。”
她折回卧室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看着绵绵。
小孩子真好,一觉睡过去,疲累都摆脱,什么烦恼也没有。
她脑子里面来来回回的,都是叶殊城的脸,他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回响,她很担心他,但她现在连给他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她闭上眼,眼泪又流下来。
孟易平的话是对的,她不算好人,可是做坏人也不彻底,她没办法摆脱自己良心的谴责,她没办法不担心叶殊城。
绵绵一觉倒是睡得好,晚上八点才起来,嚷嚷饿,厨子做了饭端上桌,余昆叫上孟易平也一起吃饭,这饭桌上总算热闹些。
余昆一直在和孟易平说工作上的事情,苏念有些麻木,动作机械地吃饭,绵绵没见过这么多的中式菜式,一个一个给苏念夹,然后一边吃还一边做点评。
苏念偶尔敷衍地笑笑,好在绵绵到底是小孩子,挺会自娱自乐,似乎也不在乎她反应。
苏念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吁出口气,放下手里的碗拿过来看一眼,就变了脸色。
屏幕上是叶殊城的名字。
她看了一眼余昆和孟易平,站起身,“我去接个电话。”
余昆没太在意,唯有孟易平意味深长看着她背影走远。
她一路走到房子外面门廊下的角落,才抖着手按下接听,将手机贴在耳边。
心跳的很快,手甚至还在发抖,她听见电话那端的一片静默。
这一次,她先开了口:“……说话啊……”
话出口,发现声线发颤。
那边溢过来一声轻笑,叶殊城低沉嗓音传来,“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接。”
顿了顿,“还好你还肯接。”
她鼻子一酸,眼泪又在眼眶打转。
她从他声音里面听出深深的疲倦,她知道他现在糟糕透了。
以前总觉得他每次说对不起的时候假惺惺,三个字要掩盖过去一切伤害,怎么可能?
所以现在,“对不起”三个字在心底里酿了千百遍,她说不出口。
“我听说余总回来了。”他说。
她抽抽鼻子,努力让声音镇定,“嗯。”
“我们不能见面,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她眼泪还是流下来了,喉咙里有压抑不住的低低呜咽。
那边停了停,“你在哭?”
她慌忙擦眼泪,“没有……”
两个字就暴露,声音里面全都是哭腔。
“别哭……”他着急起来,“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