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英)丽雷(Riley,L.)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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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的几周,卡多根别墅的生活让玛丽十分兴奋。房子占地面积很大,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去看房子里那些布置精美的大房间,那些房间开着很大的窗户,窗户上挂着厚重的锦缎窗帘,陈设着工艺精细的家具,每个房间的大壁炉上面,还有一面材质考究的镜子。

    其他用人跟她渐渐熟络,很少再开爱尔兰人的恶毒玩笑。从小在伦敦长大的南希确实是个好导游,她带着玛丽搭有轨电车到皮卡迪利广场的爱神雕像下吃热栗子,去林荫路看白金汉宫。在莱恩·康纳饭店喝茶吃果子面包,她们在那里还被两个年轻士兵盯着看;南希也盯着他们看,但玛丽没有。

    玛丽喜爱这个令人振奋的全新世界。伦敦的五光十色和喧嚣抹去了它正处于战争的印记。不列颠大陆离战争太远,根本未受波及,除了电车、巴士和商店柜台后女人那一道道惊讶的目光,这个城市没有一点变化。

    直到齐柏林飞艇到来。

    夜里很晚的时候,玛丽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爬起来听说德国人丢了一枚炸弹在东区,导致两百人死亡。一时之间,伦敦繁忙一片,天际线上挂着一张张气球拦阻网,机关枪埋伏在幢幢高楼上面,时刻准备反击。一九一七年夏天,玛丽来伦敦已经一年多,空袭警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所有用人会躲到地下室,一边吃着饼干打牌,一边听着地面上的枪声乱响。卡拉瑟斯太太坐在她从厨房搬下来的木椅上,喝点酒平复情绪。但即使在最糟糕的时刻,一辆齐柏林飞艇在她正上方盘旋的时候,她借助烛光看到其他人脸上流露的恐惧,她也没有一丁点担心。她感觉……无所不能,就像她并不惧怕即将发生的悲剧。

    一九一八年春天的一个早晨,玛丽终于收到一封肖恩的来信。此前一直没收到肖恩的回信,尽管她将新地址告诉过他。她不知道他在哪里,是生是死。她内疚,每次她装扮整齐跟南希出去玩,放松地感受大城市的自由和无尽的可能时,她都责备自己。

    如果她诚实地看待自己的心,她会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记得肖恩的模样。她打开信,开始读。

    法国

    三月十七号

    我亲爱的玛丽:

    我一切安好,不过这场战争看起来永远不会结束。马上我会有一周的假,你在伦敦工作的来信我已经收到,我到伦敦后会去找你。玛丽,宝贝,我们必须相信这场战争不久就会结束,我们会回到栋沃利过自己的生活。

    我在这里日夜思念你,献给你我所有的爱。

    肖恩

    玛丽把信来回看了五遍。然后她坐下来,一声不吭地盯着床头白色的墙面。

    “怎么了?”南希看她若有所思。

    “我的未婚夫肖恩,他很快就有假要来看我。”

    “仁慈的主啊!”南希说,“他居然不是你瞎掰的。”

    玛丽摇摇头:“不是。是真的,他是真的存在。”

    “穿过防弹衣打过德国人,是不是他在战场上待了三年?好多士兵在最开始的几周就战死了。你多么幸运,未婚夫还活着。我们这些姑娘怎么办?上帝知道多少姑娘的男人死在了战场,我们都只能孤独终老。你要珍惜,你多么幸运!”南希提醒。

    男仆山姆头探进客厅的时候,玛丽正拨弄壁炉里的火。

    “前厅有一位瑞恩先生找你,玛丽,我让他到用人入口那里等你了。”

    “谢谢你,山姆。”玛丽回道,她往楼下走,双脚颤抖,她正走向她的过去,希望厨房里没有其他人,至少她可以单独和肖恩待片刻。跟平时一样,用人都挤在厨房。

    玛丽加快步伐往后门走,希望是第一个走到门边的,但她看到了南希。南希双手放在屁股后面,站在玄关处咧着嘴笑着,大声提醒她门口有个士兵找她。

    “那个年轻人好像叫肖恩。”南希对玛丽说,“他想跟你说话。”

    “谢谢你。”玛丽回答。

    “他好像是爱尔兰人,不过长得不错,很好看。”南希往厨房里走过玛丽身边时,对她耳语。

    三年半以来,玛丽第一次直视着肖恩的眼睛。

    “玛丽,我的玛丽,我真不敢相信看到的是你。来,抱抱你的未婚夫。”肖恩声音哽咽,他张开双臂,她扑了过去。

    他的笑容有些不同,但又相同。她抱着他,他比她还瘦。

    “玛丽,”他声音低沉,“真的是你,你真的在伦敦。你正在我怀里……你不知道我梦到过你多少次,终于实现了。让我看看你。”肖恩抱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我敢说,你更加动人了。”

    他低头看着她,冲她笑着,眼里满是柔情。

    “别傻了,”玛丽两颊通红,“肯定,我还跟以前一样。”

    “今天你能出去吗?我只在伦敦待两晚。”

    玛丽看着他,犹豫不决:“今天不是我的休息日,肖恩,但我可以问一下卡拉瑟斯太太。”

    她松开抱着他的手准备回厨房,他拦住她说道:“你去准备一下跟我出去,我亲自去跟她讲,在伦敦没有多少人会拒绝士兵。”

    果真,玛丽回到厨房换上她最好的裙子,戴上新帽子,肖恩则坐在桌边跟卡拉瑟斯太太喝杜松子酒,给围在旁边的用人讲他在前线的生活。

    “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卡拉瑟斯太太抱怨,“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不知道,他们只告诉我们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的。”

    “现在,卡拉瑟斯太太,我得说接下来六个月我们会把他们打败的。肯定,德国人伤亡比我们惨重。你知道,我们知道怎么跟他们打。这需要时间,但我估计现在是我们这边占上风。”

    “希望如此。”卡拉瑟斯太太热诚地说,“物资匮乏越来越严重,每天能拿上桌的食物越来越少了。”

    “你别担心,卡拉瑟斯太太,我们有最勇敢的战士在保卫这个国家,我保证明年圣诞节桌子上就会有鹅。”肖恩眨巴一下眼睛说。

    卡拉瑟斯太太乐开了花,看着玛丽:“你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小姐,虽然我也这样说我自己。你们两个快走吧,肯定不想跟我这个老太婆浪费时间。”

    “卡拉瑟斯太太,您真是太好了,我们一定保护您的安全。”肖恩看着玛丽笑着问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玛丽问卡拉瑟斯太太,“需要我什么时候回来?”

    “在外面多待些时间,亲爱的。南希不介意帮你一次的,是吧,南希?”

    “当然不介意,卡拉瑟斯太太。”南希不情不愿地答应着,鼻子翘得老高。

    “卡拉瑟斯太太,你真是太友好了,愿意让我把玛丽带出来。我保证十点会送她回来。”肖恩补充。

    “我说过,什么时间都可以。”卡拉瑟斯太太高兴地同意。

    玛丽和肖恩走到马厩旁停下。

    “我都忘了你有多会哄人,肖恩·瑞恩,”玛丽看着她,一脸钦佩,“就连母老虎管家都能搞定。我们该去哪儿?”

    肖恩看着她耸耸肩:“你对伦敦比较熟,玛丽,听你的。”

    “好吧,我得说首先我们得静一静。为什么不到对面的花园里坐一下?那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肖恩牵着她的手:“我都行,只要能看着你。”

    他们穿过街道,走到广场花园,推开熟铁制的大铁门,在一张长凳上坐下。

    “啊,玛丽。”肖恩在玛丽手上亲了一下,“你不知道见到你对我来说代表什么,我……”他哽咽得说不出话,就那样坐在她身边。

    “代表什么,肖恩?”

    “我……”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巨大的悲伤冲击着他的身体。玛丽看着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帮助他。

    “抱歉,玛丽。抱歉……”肖恩用两只大手擦掉眼泪,“我有些失控,才会这样,但天哪……天哪我看到你了,你就在这里……你就在这里,还是这么美丽……我……”他的肩膀放松下来,“没法解释。”

    “你最好慢慢告诉我,肖恩。我不一定能帮忙,但我会听着。”玛丽温柔地说道。

    肖恩摇摇头:“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我看到你的时候不会情绪失控,但……玛丽,我该怎么跟你讲?多少次我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因为生活……”他声音沙哑,“已经无法忍受。”

    玛丽轻轻摸着他的头:“肖恩,我在这里,不管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我都能接受,我向你保证。”

    “气味,玛丽,死人的味道,腐烂的尸体……我现在都能闻到。躺在泥里,被人从身上踩过……到处都是尸体。还有炮火和瓦斯的味道,还有吓得人灵魂离体的嘣嘣声,整天整夜,没有停歇。”肖恩两手抱着头,“没有停歇,玛丽,一点没有停歇。每一刻都在经历这些,最好的情况,你的朋友死了,最糟的是你自己死了。那不是很好吗!从待了快三年半的人间地狱逃出来!”

    玛丽惊恐地看着他:“肖恩,我们只听说我们打胜仗了,我们赢了。”

    “啊,玛丽。”肖恩没再哭,他的头重重地垂在手里,“他们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些痛苦,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要是他们知道真实情况就不会再让人去参加战争。”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她,“我不应该告诉你的。”

    “肖恩,”玛丽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他的头发坚硬,“你告诉我是对的。你一打完仗我们就结婚,时间不会太长,我想,对吗?”

    “三年半来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玛丽,我还活着。”他绝望地回答。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你知道,玛丽,”肖恩总算开口,“我已经忘了我们为什么打仗。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回去再次面对战争。”

    “很快你就会摆脱它了。”玛丽继续摸着他的头,“跟我回栋沃利,回我们建好的新房,回我们原来的地方。”

    “永远不要把这些告诉妈妈。”肖恩抬头看着她,脸上写满焦虑,“向我保证,玛丽,好吗?我现在不想让她担心,你说得对。”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快要挤出血来,“很快就会结束的,一定会的。”

    几个小时后,玛丽回到卡多根别墅,爬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南希正坐在床上,等着她回来。

    “好吗?怎么样?我以前从没见过卡拉瑟斯太太这样做过。你的肖恩,他真是一个魔法师。”

    “是的,他是魔法师。”玛丽疲惫地脱着衣服。

    “你们去哪里了?带他去跳舞了吗?”

    “没有,今晚没有去跳舞。”

    “带他去俱乐部吃晚饭了?”

    玛丽换上睡衣,说:“没有。”

    “那你们做什么了?”南希追问,有点恼。

    玛丽爬上床,答道:“我们在广场的花园坐了很久。”

    “你是说,哪儿也没去?”

    “没去,南希。”玛丽关上灯,“我们哪儿也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