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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话说佰子苏乘船时偶遇了蒙冤逃难的陈茜顺,在听完陈家惨事后,他开口让泡过江水的少女早些休息,“今天先说到这里,你就在我房间里休息,我再取一套被褥在隔间休息。明天到了夏麻县,那里有我的人,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一想到那些曾经一起对付过县令、惩治过奸商的伙伴们,佰子苏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浅笑。
第二天到了夏麻时,佰子苏让船家略等片刻。紧接着他就看到了码头上正等着他的李二饼几人。
兄弟见面,一阵开心地互相拍打后,佰子苏在李二饼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一个小子就迅速地从码头上跑开了。
不一会,大约十几个半大小子一起跑到了码头。
佰子苏笑着对船家说:“这都是曾经和我一起经过灾的朋友,非要帮我搬行李,船家你把自己东西看好,让他们去搬吧。”
船家一听有人帮忙搬东西,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十几号人就乱哄哄地涌进了佰子苏的舱室,然而船家并没注意到,这伙人离开时,不但带走了佰子苏的行李,而且还不声不响地多出了一个人来。
大家都是一起做过事的,路上有说有笑仿佛一切正常般,彼此开心地聊着天,就连陈茜顺都被人拉着说了几句闲话。
小姑娘为了姐姐和自己,鼓足了勇气跑出来求救,没想到竟然真的撞见个愿意出手相助的好人。
本来开始还觉得这个恩人年纪太小,而且还只是个秀才,恐怕帮不上太大的忙。然而自相遇时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处理下来,陈茜顺已经发现,自己找的这恩人实在非常靠谱!
一群人把佰子苏和陈茜顺送到了城西的老房子处,李二饼略安排了下后,就彼此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佰子苏也把陈茜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与李二饼、鞠子冠几个人说了一遍。
他刚说完,李二饼就气得跳了起来,他压抑住怒火在屋子里快走了几圈后,抬头对陈茜顺说道:“你把你家的情况再说详细点,我派兄弟,今天就出发去庞山镇搜集证据。等泰大人他们帮你递了状子,肯定会派钦差之类的下来查案,到时候我们就把证据一交,定要让那些披着人皮的禽兽都去见见张屠户家的杀猪刀。你姐姐那边,我们也会尽力帮忙,只是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怕是还得委屈你姐姐一阵了。”
不亏是做了这么久老大的人,李二饼也已经从一个爱打抱不平、眼里不容一粒沙的热血少年变成了依然爱打抱不平,但却开始懂得使用谋略、思虑周全的青年了。
到了安全的地方,陈茜顺和佰子苏都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因此,晚间吃饭时,佰子苏才知道李二饼竟然已经成亲了!
看着那被一群小子喊着“嫂子”面色红润的少女,佰子苏不禁为自己的兄弟感到一阵开心。
闲谈间,大家说到了明年的大考。在上一次大考之年,夏麻县里又多了个秀才。是丁教谕家那个宝贝儿子,丁小胖。这小子考中秀才,把丁教谕乐得这几年为人都和善多了。
十九年的秋闱,小橘子,鞠子冠没能中举,不过他苦读三年,明年下场的把握就大多了。
若是中了举,那么到了春闱时,就会到京城与泰祥博他们一同考试了。
为了尽早赶到京城,佰子苏只在夏麻休息了一晚,就带着打扮成书童模样的陈茜顺出发了。
他们走后,夏麻这边,李二饼也安排人赶赴庞山镇去做前期的调查了。
由于脱离了陈家的势力范围,剩下的路程都很顺利。
嘉和二十年二月初,佰子苏带着陈茜顺抵达了京城。两人也没心思闲逛,直接赶奔泰家。
到家时,义父泰蔼鑫正好在家吃中饭。自从听说有人对京郊孟家投了毒后,泰大人就坚持每天中午回家一起吃中饭。
当一家人听了陈茜顺姐妹的遭遇后,一时间都沉默不语。
泰蔼鑫深锁眉头,开口问道:“你说你母亲因为怀疑你父亲是被族人害死的,还去告了衙门,衙门查了一圈没找到凶手,最后不了了之?”
陈茜顺点头答道:“若不是我母亲去告过他们,后来恐怕也不会被打成重伤。前几年听人说,早已经疯癫了……”
“若是不能从你父亲死因上找出族人的问题,在你们姐妹俩被过继之后,你们的婚事确实归你大伯所管。因此,我们要先查你父亲当年的死是不是被族人所害。若真是被你族人害死的,就能让你大伯和其他族人变成有罪之人。而他们害人在前,后面的过继就不再是照顾族人,而是心怀叵测了。你和你姐姐的过继之事也就站不住脚,不能算数了。这样,才能让你们姐妹从中脱离出来,找他们算账也好,婚事也好都能理直气壮,不担心被礼法孝道约束。”泰蔼鑫给陈茜顺分析了下情况。
孟岚琥此时已经找来了瑶瑶的衣服,想带着陈茜顺去换衣服。
可谁知道,小姑娘竟然不想换回女装,她眼露惶恐地说道:“夫人,我能一直穿男装吗?我,我不想当女子,我姐姐……”
孟岚琥怜悯地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安心住着吧,你想穿男装就穿,什么时候想换女装了,就对我说,别怕,先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报仇。”
这被吓得不愿再做女子的姑娘,听到报仇两个字,眼泪涌了出来,低头擦掉后,用力点了点头。
泰蔼鑫如今已经在大理寺上衙了,只不过因为新来,和大家都还不太熟悉,也只有邻居董立夫对他亲热点。
大约是对他这样突然调过来的人,有些排斥。分给他的事情是大理寺里谁都不愿管的那部分,整理陈年旧案和悬案记录。
这是个没油水,又辛苦,甚至还有点危险的事情。
但对泰蔼鑫而言,却是很合他心意。整理这些陈年旧案,能使他对律法的实际应用更加熟悉,而且还能让他有时间对大理寺里的人事有更深刻的了解。
问清了陈茜顺她们家的事发具体时间后,下午,泰蔼鑫就开始着手寻找五年前的旧案记录了。
这个工作非常繁重,好在他如今也没别的任务,路过的同僚看到这位新人,灰头土脸的搬着卷宗,都忍不住暗自偷笑,让你不知道给刘少卿送财礼,如今且在灰堆里滚去吧。
董立夫看泰蔼鑫忙碌,也抽空过来帮忙。
泰蔼鑫笑着道谢后,也不客气,告诉他要找的大致范围后,就继续埋头翻看起来。
两个人忙了两天,终于找出了陈茜顺母亲状告族人谋害她夫君性命,抢夺她家财物的卷宗。
然而看完下面送上来的判案卷宗后,两人都有点无语。
光看卷宗,恐怕你得赞一句陈茜顺的族人心善大度,还要骂两句陈茜顺她娘和两个孩子是白眼狼。
在庞山镇五年前的县令送来的卷宗上,把陈茜顺的父亲写成了一个脾气暴虐的男子,且时常殴打妻女。
在一次外出散步时,不知何人捅了陈父几刀,致其流血而亡。其妻因长期被殴打,精神失常,家中两女年幼,只知惶恐哭泣,余事皆不知所措。
族人怜陈妻神志不清,特请县令不要追究其诬告之责。且主动提出愿意把两个女孩养大,并负责今后的婚嫁。
还因陈茜顺母亲尚算年轻,就将其送归娘家,劝其找个愿意照顾她终身的人改嫁了。
瞧瞧,多么重情重义的族人啊!
然而全卷只字不提的是,陈家万两家资落入谁手,只有在陈茜顺母亲的状子上提了自家相公死后,店铺产业都被悄无声息地改了主人。而家中的东西更是被族人多次闯进来生搬硬抢给弄空了,这里面连她的嫁妆都不例外。
而陈茜顺的父亲到底被何人所杀,最终也没查出个名堂,只当作悬案挂起来了事。
董立夫看完卷子后,显然也发现了其中问题,他有点犹豫地看了眼泰蔼鑫,说道:“大人是要查这个案子吗?”
泰蔼鑫眼神闪了下,道:“我家孩子路经庞山镇,听了些消息后,跑来问我。我想弄清楚后,也好答他的疑问,这才翻出来看看,倒累得董兄跟着幸苦了。”
董立夫明白,泰蔼鑫这么说,一是还不太信得过他,二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这卷宗上最后签了大理寺少卿刘长润的名字,一旦查出点什么,得罪少卿是肯定跑不掉的。
想了下后,董立夫道:“若大人想做点什么的话,一定要避着点人,这大理寺几乎都是少卿的人……若有什么想问的,最好散衙后,我们再谈。”
两人对视了片刻,默契地没有再谈下去,而是把东西都规整了下,为了保险,董立夫还挑出了几份旧案给泰蔼鑫,算是做个掩护。
当晚,泰蔼鑫把查到的内容告诉了陈茜顺,小姑娘眼睛气得通红,但她并没有立刻哭求哀告。她只是说:“多谢大人帮忙,我父亲实在死的太冤,我母亲和姐姐也……若大人不便查下去,可否告知我,该如何告御状,我来就没指望能活着回去。哪怕是要先杀了我,只要能派人救出我姐姐,给我父亲母亲报仇,我绝不会推辞一句!”
孟岚琥摸了摸陈茜顺的头,看着自家相公。泰蔼鑫叹了口气,摇头道:“还不到那一步,我也在想法子帮你查案。但是你这案子就目前看,其实不是案情有多离奇曲折,难就难在,你的族人已经与县衙勾结了,再把卷宗发回县衙重新查断,最后也不会有好结果出来。”
陈茜顺默默地点点头,她能听出这位泰大人并非是劝她放弃,只是让她不要冲动罢了。
“我听小苏说,”孟岚琥这时候突然开口道,“李二饼那帮小子已经出发去了庞山镇,准备先去探一探情况。要不这样,相公你继续想法子,看看能不能促使陈家的案子被重视起来。我们再等等李二饼那边的消息,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相信你姐姐把你救出来,并不是要你拼了小命去翻案,她是想你能好好活着,才那么做的,对吗?”孟岚琥搂着陈茜顺,安抚道:“所以,你就先在这里好好生活,等大家找到线索或者机会,咱们就去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都送下去,你姐姐那边,李二饼既然知道了,肯定会想法子尽量照顾下的。”
陈茜顺知道自己若是胡乱冲动,最后很可能救不了姐姐,自己搭进去不说,还要牵连泰家一家人。所以她乖巧地点点头,趴在孟岚琥怀里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点红被泰奶奶带着经过了窗口,她一看到有个不认识的人趴在孟岚琥怀里,就炸毛喊开了:“小五,小五,你娘被人抢走了,抢走了!”
然后,隔壁屋子里的小五就一嗓子“嗷嗷”开了……
哄好了孩子,一家人吃了晚饭,又说了会话,就各自安歇了。
而隔壁的董家却不太平静,当董立夫把陈家的事情偷偷告诉了娘子后,董娘子听了就落下泪来。她哽咽地说道:“立夫,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若是有一日,你我先走了,咱们的云云会不会也……”
董娘子这担忧不是全无缘由的,董立夫下面有个受宠的弟弟,董立夫的老娘长期就对小儿子说,等董立夫走了,大儿子家的东西都该留给董家小儿子。为此董娘子早早就给女儿董云云准备起嫁妆,就怕哪天有个意外,女儿搞不好就要被人欺负了。
“娘子别怕,大不了咱们就给女儿招赘,或者咱们找个像窦宝那样又懂事又能读书的孤儿,以后跟着女儿女婿一起过,别哭,娘子别哭。”董立夫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娘子。
“相公,你这次一定要帮帮陈家小姑娘,咱们做些善事,以后咱闺女如果遇到难事了,也会有人伸手帮帮她的。”董娘子擦了擦脸,小声叮嘱相公。
“你放心,我本来就打算要帮忙的,只是泰大人大概是不想连累我,不对我说破这事啊……”董立夫挠着头说道。
“没事,明天我去和琥妹子说去,放心吧,我们俩现在都成干姐们了,比你们男人可靠多了,哼。”董娘子得意地说着。
就这样,通过夫人外交,董立夫与泰蔼鑫暗地里结成了秘密行动小队,两人开始筹划要如何使重查陈家案变得合理可行。
别说,还真让他们想出个主意。
二月初十这天休沐,大理寺的泰推丞提着礼物去了他的上司,大理寺少卿刘长润家,拜访去了。
对这个大理寺少卿,泰蔼鑫是非常鄙视的。身为专管狱讼的高级官员,竟然利用一切机会大肆给自己捞钱谋财。
皇上现在正是锐意进取的年纪,从这几年他的各种举动就能看出,必然是无法容忍大贪之人的。
因此泰蔼鑫料想这位少卿搞不好很快就要被拉下来,只是他没猜到,拉少卿下马的人,正是自己……
再说刘长润在听到下人通报说泰蔼鑫求见时,不由嗤笑了声,自言自语道:“还当真是个傻子呢,没想到醒得还挺快,才半个多月就明白了。”
下人把泰蔼鑫的礼物详细描述了一番,刘长润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虽然不值什么,但一个穷京官能送这些,也算是心诚了。”
原来,孟岚琥给泰蔼鑫准备的礼物并非什么金银,只是比普通同僚来往翻了一番而已。不过经常收礼的刘长润对京中各种官员的财力非常了解。泰蔼鑫刚收到调令还没到任时,少卿大人就已经摸过了他家的家底。因为早知道这位新手下是个穷的,所以也就没抱太高的期望。
不过就算不到五十两的礼物,那也是钱啊,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啊。
对于送上门的蚊子腿,刘少卿态度还是不错的,于是不多时,泰蔼鑫就在西厅见到了刘长润。
“见过刘大人,卑职泰蔼鑫有礼了。”拱手施礼后,泰蔼鑫被请到了刘长润的左手边坐下。
两人按惯例寒暄了一番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泰寺丞今日来我府中所为何事啊?”刘长润笑眯眯地问道。
“大人明鉴,卑职到任已近一月,一直翻看旧案,心中有些想法和疑惑。故此特地前来,还请大人不吝指点一二。”泰蔼鑫一副认真请教的神情,这让刘长润对他高看了一眼。
求人办事时,态度有很多种。太平常了,别人觉得你高傲;太殷勤了,让人觉得没格调。而像眼前这位打着求教的名义前来,就让双方都感到很自然,且也表现出了自己的尊重和敬意。果然,能从底层爬上来的,就没有简单的货色啊!
泰蔼鑫不知道对面的贪官上司竟对自己有了几分赏识,还是按照之前想好的,开口说道:“咱们大理寺既然是管全国狱讼之事的,那卑职觉得,凡是和狱讼有关的,咱们都应该有权参与一下。”
这话一出,就让刘长润来了精神。当官最在乎的不就是揽权吗?看不出啊,这新来的竟然如此识相,一来就想给咱大理寺扩大业务啊,不错!
“咱们以往只有对案发前的调查,和案发后的审理。然而审理之后的事情,却几乎从未插手。”泰蔼鑫开始挖坑。
“审理之后的事情?”刘长润有点不解,但他也不开口问,只摆出一副“我心中有数,你先说来听听”的架势。
“审理之后,自然还有很多事情。例如当地的民议有何变化啊?官员是否有所提升或者改进?民风是变好了还是恶化了?咱们审案不就是为了让百姓安乐、人心向善、国家安泰吗?若是一案审完,当地民怨沸腾那说明这案审得有问题;相反的话,则证明审得合情合理,哪怕还有几个人要挑刺,也不能盖过无数民声啊……”泰蔼鑫这番话说得很慢,给刘长润留下了足够的思考时间。
“对啊,若是打着这个名头,派些官员下去随便查一查,那些肥得流油的地方官还不赶紧颠颠地上贡?”刘长润很快就想通了这其中可以捞钱的环节,于是满脸笑容地夸了泰蔼鑫两句。
泰蔼鑫一看戏演到位了,就赶紧说重点:“不过,我这提议还没实践过,贸然提出,恐怕不能服众。不如大人派我先去实地摸索一下,若是有效有用,再推而广之就更容易说服旁人了。”
刘长润眼中贼光一闪,心想这小子是怕被人抢了头汤,要先立个功劳,日后论功行赏就绕不开他了。
“行啊,那我就批你两个月的公差,你自己想好去哪儿摸索。只是这事情一定要办得漂亮,给大家伙以后也多留条路子。”刘长润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说道,也让泰蔼鑫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一句话。
两天后,泰蔼鑫和董立夫就拿到了大理寺的公文,批准他们外出两个月摸查情况。
这次跟着泰蔼鑫一起的还有佰子苏、楚月易和陈茜顺。佰子苏八月要参加秋闱,泰蔼鑫本来是想让他留下,专心温书的。然而佰子苏却道:“且不说此事因我而起,只说这一趟,定然能让我学到许多书本上不曾言明的东西,您不是也说人情世故也是学问吗?”
看着个头快赶上自己的佰子苏,泰蔼鑫欣慰地点点头,同意了。反正就算这一趟没考中,再等下一科,也不算晚呐。
本来孟岚琥还有些不太放心,结果他们出发那天,就看到了洪夜江背着行囊在路边微笑而立。
原来孟岚重因婚事临近,脱不开身,就特意拜托了发小洪夜江跟着自己姐夫走这一趟。
当听了陈茜顺家的冤屈后,洪夜江非常乐意帮上一把。
就这样,泰蔼鑫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起赶赴庞山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