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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远处传来的哭声飘渺却凄切。许樱哥与王氏互相搓揉着彼此的膝盖,交换着只有二人才能懂的眼神,偶尔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孩子们已经回府去歇着,康王妃与世子妃去与暂时执掌宫务的长乐公主商量处理事务,她二人只需守着还在昏迷不醒的冯宝儿便可,有茶水有坐处有吃食,正是这乱纷纷的时刻最舒适的待遇了。
冯宝儿翻了个身,王氏最先发现,拉着许樱哥起身探视并轻轻喊了声:“四弟妹?”
冯宝儿长长吐出一口气,睁眼看向王氏与许樱哥,待看到许樱哥,眼神从迷茫惊恐到平静憎恶,却是沉默着不说话。当一个人不肯掩饰自己恶意与憎恶之时,便是傻子也能感觉到,更何况二人早就是仇敌。王氏微微皱起眉头,许樱哥不以为然地笑笑,转身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人:“去禀告王妃,端平县公夫人醒过来了。一切安好。”
王氏本想问问冯宝儿如何会晕倒在那里,身体状况如何,却见冯宝儿只顾低着头吃喝不说话,一副丝毫不想搭理人的模样,遂叹了口气,与许樱哥默默坐在一旁等候。
不一时,康王妃回来,先问过冯宝儿的身体,才又转入正题:“这是怎么一回事?”
冯宝儿自醒来开始便决意暂时不把那事儿说出来,当下泪汪汪地道:“儿媳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昏昏沉沉一觉便睡到了天黑,待得醒来才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怎么叫都无人应答。儿媳心中害怕,又想着自己离开得太久,生怕母妃找不到人心中焦急,故而趁着还有些亮光赶紧往这边来。谁想行到半途,一下子瞧见那死人,当即唬得昏死过去,其余的却是不知道了。”
康王妃见她一副惊吓过度,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好紧逼于她,安抚了几句,又问了细节后便欲起身:“你好生歇着……”
冯宝儿好容易才死里逃生,心里又揣着那么大一个秘密,哪里还敢继续留在这宫中?更何况留在宫中便意味着要吃苦受罪,当下惊恐地一把抓住康王妃的袖子,哀哀恳求道:“母妃,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求母妃给我找个太医看一看。”
康王妃见她脸色煞白,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冷汗,心中也道不好,少不得说了王氏与许樱哥两句:“你二人也是太过粗心,宝儿不舒服,怎地不早说?”
王氏与许樱哥冤枉死了,这人适才好吃好喝,问她什么都是倒理不理的模样,谁会晓得她临了还来这么一下?却也辩别不得,只能垂眸低头不语。
康王妃却也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当即安抚冯宝儿道:“你怀着身孕,又受了惊吓,偏宫中太医此刻不得闲,实在不宜留在宫中。这样罢,我着人先送你回去,你便先将养着,明日也不必来了。”
冯宝儿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却不敢露出丝毫喜色来,只拿着张帕子捂住半张脸,哀哀地道:“我实在不够争气,本该为娘娘守灵哭灵尽孝的,奈何……”哭了一回,又道:“我一个人不敢回去,好可怕。怎地就死了人呢?”
康王妃便吩咐人:“快去瞧瞧四爷可空了?让他赶紧过来送四奶奶回去。”
得来的消息却是,张仪端不知到哪里去了,而张仪正却是刚好有一个时辰的空闲。冯宝儿不由心中暗喜,觉着这恰恰合了心意——若是安六当真不肯放过她,那张仪端银样蜡枪头哪里抵挡得住?需得张仪正或是张仪先兄弟二人才能挡得住而已。但张仪先此时奉旨前往陵寝督工去了,那便只能依靠张仪正了。她心中欢喜,却不露出半分端倪,只在那里抱着肚子痛苦万分地道:“既是四爷不在,我便再等等吧。”
康王妃扫了眼默不作声的许樱哥与王氏,当机立断:“你二人陪着宝儿一起回去,把府中的事情整理整理,明日一早再进宫来替换你们大嫂!”
自朱后生病始,这宫中的事务便有些乱了。早有本是罗昭容与刘昭仪二人共同代为执掌宫务,但后来刘昭仪因贺王获罪,罗昭容又失了圣心,便只能由长乐公主来暂代宫务。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对着一个荒唐暴虐的父亲和父亲的一群各色各样的小妾,长乐公主便是再强悍周到也有触及不到和为难之处,康王妃就更尴尬,被夹在中间,既不能管,也不能不管,更是步履艰难。许樱哥心知康王妃这是心疼自己和王氏,她却不能一走了之,便道:“二嫂比我持重更熟悉家务,又有孩子要照料,不如二嫂先回去。我就在这里陪着母妃,便是不能做什么有用的事,照料母妃起居也还能做到。”
王氏却是与许樱哥想到一处去了,又想着今日许樱哥对着福王妃时的那种不自在,便也道:“还是我留下来陪着母妃罢,三弟妹你还是回去的好……”
康王妃见她妯娌二人相互着想,心中颇为舒坦,便笑道:“都去。我这里有你们大嫂。”
“就是,这里有我,你们二人都去,替我照顾好孩子们就是了。”世子妃从外走进来,体贴地拉了王氏与许樱哥往外送:“去吧,去做准备。”又转头看向冯宝儿,亲切慰问了一回。
康王妃心中更为欢喜,缓缓道:“看你们如此友爱体贴,我心甚慰。一家人便该有一家人的模样。”
许樱哥妯娌几个纷纷肃然称是。
冯宝儿虚弱地靠在榻上,左看右看,看她们几人互相谦让体贴,康王妃脸上的神色温柔而慈祥,便觉着自己就是个局外人,心中越发难过,看谁都不顺眼。少不得暗想,若非是许樱哥存在,此时与世子妃、王氏谦让体贴,被康王妃关心的人便该是自己了。许樱哥这样的人,实在不该存活于这世上,早在当年便该死个干净才是,怎会活了下来祸害人呢?
正在怨恨时,张仪正从外而入,冯宝儿眼看着他上前拉着康王妃嘘寒问暖,不时又与许樱哥眉目传情,只觉得一股火气上蹿下蹿,搅得胸腹间一阵烦闷恶心,当场便干呕出来,同时觉着小腹处真的传来一阵阴疼,不由得吓白了脸,含了泪怯怯地喊了一声:“母妃……”
康王妃见她神色萎靡,当即打发王氏与许樱哥:“无需多言,宝儿等不得,带着你们四弟妹回去,明日一早又再入宫。”
说话间,宫人用软椅将冯宝儿抬将起来,冯宝儿心中愤恨不已,索性歪在软椅上闭目养神,一路出去都是一言不发。许樱哥与王氏见她神色不善,问得两句不见她回答也就不去自讨没趣,张仪正更不会主动与她答话。一行人沉默地出了宫,不拘冯宝儿与许樱哥等人关系再如何僵硬,王氏与许樱哥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扔下她不管,便都与她坐了同一张车,才行不久就听道旁有人扬声道:“可是南国公?”
接着马车便停了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冯宝儿突然惊起,颤声道:“谁在外面?车为什么停了?”面上满是掩盖不去的惊恐害怕。
许樱哥与王氏对视一眼,王氏将车帘子轻轻掀开一条缝隙,低声道:“是安六。”
“他想干什么?”冯宝儿紧紧揪住身上的薄被,一张巴掌大小,下颌又尖的脸看上去更为苍白可怜,声音又尖又利。
许樱哥见她如此反常,再想想安六为人,前情后事一联系起来,少不得生了些疑虑,当即看着冯宝儿的眼睛道:“四弟妹不要担心,有我们在,他便是想干什么也不能做。”
王氏也皱眉道:“四弟妹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停下说几句话而已。”
冯宝儿恍然醒悟过来,忙往车厢里缩了缩,低声道:“我肚子疼,很害怕。”
许樱哥便敲敲车壁,低声吩咐外面:“问问三爷,若是没有紧要事,还是赶紧回去,四奶奶等不得了。”
不一时,马车果然启动,冯宝儿才松了口气,便又听安六扬声道:“听说四弟妹不舒服,现下不好寻大夫,刚好我们府上有个大夫不错,不如让他去瞧瞧?”
张仪正还未回答,冯宝儿便忍耐不住激动地尖声同王氏道:“二嫂,我们府上难道请不到大夫么?”
便是不肯,也没这么激动的必要,且安六未必真的就是要给大夫,客气话的可能性更大。王氏实在不解,便低声道:“多谢安国公的好意,早有大夫候着了的。”
安六也不勉强,当即与张仪正别过。待听得马蹄声远去,马车也再次启动,冯宝儿方软了身子,轻轻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才刚松懈下来,便又觉着小腹一阵抽痛,于是半真半假地哭了起来,口口声声叫的都是冯夫人:“娘啊,娘啊,我要我娘亲……”
王氏只得道:“四弟妹,已是使人回去安置了,进家门便能看上大夫,省着些力气,放松心情,便会好些的。”
冯宝儿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得泪眼模糊:“好二嫂,我好怕,我想见我娘,求求你让人给她送送信,让她赶紧来看我最后一眼吧,我快要死了。”
王氏好生为难,想起冯宝儿还未见红便说这样丧气的话,实在不妥当。但要叫不让冯家来人,又怕出点什么事说不清,便看向许樱哥:“三弟妹,你看?”
许樱哥冷眼旁观,淡淡道:“她要见就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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