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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五十,飞机准点降落。
简文华他们是头等舱,先出舱门。站在登机桥上,简文华突然感觉心跳加快,血往脑门上直涌,一阵眩晕,一步也迈不上前。
“致远,快,快去搀住爷爷,他好像不对劲。”简亦风坐在轮椅上,一眼就看到了简文华的异常。
“奶奶,爷爷的药呢?”简亦风大声喊着吓呆了的林玉珍。
林玉珍颤抖地拉开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拉链,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药,身后的空姐贴心地递上一杯水,林致远赶紧喂简文华服药。
等林伯传他们出舱的时候,简文华已经好了很多。早有地勤人员推着轮椅过来,祖孙俩一前一后坐着轮椅,成了南京禄口机场一道特殊的风景。
入关后,在行李提取区,简文华迫不及待地向外张望,由于有了刚才怕人的一幕,这一次,林伯传坚决不同意他们先出去。
“爸,您别着急,要走一起走。我们几个跟着您回来,看大哥是一方面,最主要就是我们担心您的身体。”
国际到达大厅出口处,简建国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批又一批出来的乘客,就是看不见简亦风他们,看着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他心急如焚地拨通简亦风电话。
简亦风远远就看到了心神不宁的简建国和沈晴,对着手机说道:“爸,您看九点钟方向,我们在这里!”
时隔半个世纪,简建国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简文华,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他身上便不能挪开。站在简文华的面前,父子俩四目相对,泣不成声。
简文华老泪纵横,强撑着从轮椅上站起来,两只手抖了半天,抓住简建国的肩膀:“儿子!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说完,就要双腿跪下。
“爸!使不得!这也不是您的错啊!是我不好,我没能照顾好妈!是我粗心,从来不懂妈的心思!要说‘对不起’的是我,爸,是我对不起您!”简建国一把抱住简文华,父子俩久久不曾分开。
不少旅客被这迟来的骨肉重逢的感人场景所打动,也跟着激动得泪水涟涟。
林伯传一行人纷纷落泪。好不容易一家人才上了车,离开机场。
待全部就座以后,简文华把林伯传、谷逸夏等一行依次介绍给了简建国和沈晴。
简建国原本安排大家在南京吃了便饭再出发,可是简文华不同意。
“建国,别浪费时间!我们在飞机上吃过简餐。我想早点回到泰州,早点回到我们的家!”
简建国无可奈何,只好让司机直接开往泰州。
“致远,叔叔婶婶一起来泰州,你不告诉我情有可原,可你安排我爸我妈接机,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就不能原谅你。”简亦风朝林致远翻了个白眼,小声地说。
“好、好、好!我认罚还不行吗?傻瓜,我这还不是不想你跟着操心嘛!你要是生气了,你打我几下解解气吧!”林致远抓住简亦风的手,朝自己脸上打去。
“讨厌!你这不是明摆着让家里人都以为我凶狠、霸道,没规没矩,以下犯上欺侮你嘛?怪不得一凡他们都喊你‘林狐狸’,原来,你竟然连我也一同算计。”简亦风娇嗔着缩回手。
“风儿,我算遍天下人,也绝不会算计你半分!”
简文华他们第一次听说林致远还有这样一个雅号,全家人一改刚才的氛围,差点笑抽。
看着两个孩子的情绪已经差不多回归正常,谷逸夏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简文华问东问西,简建国耐心地做着讲解。
车从泰州高速口下来,林致远来劲儿了。一下高速,就进入中国医药城,也就是进入了他的地盘。
“爷爷,马上您就可以看到我们台通生技产业园,您是先看我们园区,还是?”林致远眼睛紧盯着简文华,想征求他的意见。
“阿远啊,你在这边的答卷,爷爷肯定要来看的,不过,爷爷此刻最想去看的是你婉玉奶奶。”简文华说完,又接着对简建国说,“建国,带我去你妈墓前上柱香吧。”
“爸,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吃完午饭再去吧!”
不等简文华说话,简建国直接指挥驾驶员把车开向一醉皇冠大酒店。
车到酒店门口,一行人直接来到餐厅。对着满桌丰盛的菜肴,简文华还是找不到一点家的感觉。
看他很少动筷,简亦风问道:“爷爷,是不是菜不合您的胃口,今天晚上,我和我妈在家给您做一桌家常菜,包您吃得满意。”
“亦风,吹牛吧?你还有这一手?”简文华不信。
“爷爷,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反正风儿做的菜,我是喜欢的。又有口福咯!以前,风儿一直想和您切磋切磋厨艺呢!”林致远开心地说。
都说昆明是“四季如春”,可泰州是“春如四季”。简文华他们正好遇到泰州的倒春寒,温度相当低,几近冰点。简建国担心他们去扫墓会感冒,特地嘱咐他们添加了衣服。
姜城公墓,邱文华的墓前,简文华献上一束鲜花,边上香,边泪如雨下。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婉玉,我回来了!五十三年,一万九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
1987年秋天,我的几个老兄弟都相继回来寻根,我也派人悄悄回来找过,我哥哥和嫂子一口咬定,你在我走后不久投河自尽。我又派人查了泰州地区,乃至江苏地区所有登记在册的和你差不多年纪的邱姓女子,都没有找到你。
台通投资泰州,其实我是为你而投,我本期望你看到我的大手笔,听到有关于我的消息,你会主动站出来与我相认,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已与我阴阳两隔。婉玉,我对不起你!你一个女人背井离乡,自改姓名,单独把我们的孩子养大成人,你受苦了……”
林伯传、林伯承和林伯雄三兄弟听了也潸然泪下。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心声。在他们心目中,父亲不苟言笑,不怒而威,成天为企业奔波。他们从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当初父亲说投资泰州,他们二话不讲,因为他们相信父亲的眼光,殊不知,原来他们自己的身上竟然流着泰州的血。
祭扫完邱婉玉,他们一行人又专程祭扫了简亦风的生母白灵霄的墓。从姜城区回到家,本来还很空旷冷清的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对于简文华一家低调的泰州之行,泰州市委、市政府领导还是从网上看到好事者在机场发的视频后才得知,他们高度重视!因市高官朱子龙和市长丁万新去省里开会,特委派市委副书记黄家强和市台办主任陈祥胜亲自登门拜访。
简文华激动地说:“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领导们的关心!市委、市政府的欢迎宴,我们肯定要吃,只是今天是我简文华回家的第一天,我还是想在家里,静静地吃一顿团圆家宴。”
对于老人的心情,黄家强和陈祥胜很理解,他们就此别过,把空间留给了简文华一家。
谷逸夏和坐在轮椅上的简亦风负责摘菜,梁淑秀和程慧敏负责洗菜,沈晴做菜。几个人无需分工,却配合默契,说说笑笑。
“亦风啊,你是我们全家的福星!不是你,老爷子怎么会有这样开心!”谷逸夏笑着对简亦风说。
“婶婶,福星不是我,是致远!要不是他的真心实意打动我,我才不会去台湾呢。”简亦风说完,看了一眼门外的林致远,心还是疼了一下。半个多月了,虽然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可若想完全释怀,还是做不到。
林致远听简亦风提到他名字,以为喊他有事,赶紧走到简亦风身边,看她在摘菜,端着一张椅子,放在她对面,把她的腿轻轻搁在上面。
“致远啊,以后等我老了,你会不会也这样对我?”谷逸夏醋溜溜地说。
“妈,等您老,不仅仅我这样对你,还让您的孙子也一样孝顺您!”林致远说着从背后给了谷逸夏一个热烈的拥抱。
听了这话,简亦风难过地别过脸,不想让林致远看到自己夺眶而出的泪。
简文华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简建国的家,他让致远派人把他的行李送到这里,今晚他就住家里。
简建国不肯,他说家里条件不好,他怕老人住得不适应。
简文华说:“建国,别争了,这里是我的家,除了房子小了一点,其他我没觉得哪里条件不好呀!你这样是不是还记恨着我,不想让我进家门?”
“爸,您这说什么话?”
“阿远知道,我定好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建国,你还是坐下来,给我讲一讲你母亲的事情吧。”
简建国无可奈何,只好坐下,讲小时候生病了,母亲怎么抱着他,风雪中,从兴泰走了十多公里去溱潼镇上看病;讲母亲既当爹来又当娘,整天忙个不停,白天到生产队上工,晚上回来还要做饭,忙家务活;讲家里劳力不够,公分不多,分的口粮从来就不够吃,母亲怎样捞螺蛳、捉蛤蟆给他打牙祭;讲为了多赚两个钱,大冬天母亲怎样帮人家洗衣服、纳鞋底;还讲母亲虽然没有多少话,但心里装着多少事,干过多少种活……
简文华听罢,心碎裂了般的疼痛!
林玉珍也听得心如刀绞,觉得很内疚,她不禁想起《魂断蓝桥》中:烛光一支支熄灭,晨曦透出温柔,相爱的人紧紧相拥……他们正如现实版的简文华与邱婉玉,他们的幸福是那么短暂的,而自己却意外拥有了简文华一生!在邱婉玉苦苦支撑的时候,她林玉珍虽然父母英年早逝,但她想要的幸福从来都没有离她左右。她的生活平静如水,但她始终有一个温暖的倚靠,有一份平淡的真实、欢乐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