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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午孟老爷休沐,是的,如今的官员流行放半天假,或上午或下午,清闲些的衙门一月里有半个月可以只上半天班,繁忙些的衙门却不成,一月能有三五天休沐半日就算好的。江宁织造不算清闲衙门,眼下却也不算太忙,是以,孟老爷见今日天气晴好,遂放班休沐,想着带闺女出去走走。
孟约在南京也不认识谁,每日除向吕撷芳习画,哪也去不了。吕撷芳往年倒还有各种花会诗会宴会,但如今炉子还小,暂时离不得人,起码得到地气回暖,吕撷芳才能放心把炉子扔家里叫婆子带着,她出去饮宴赴会。
师父不能,亲爹就得能,当然,亲爹也只能带孟约城里城外略走走看看。
孟约同孟老爷出门,一路往玄武门去,马车停在鸡笼山下。父女俩一路登山而上,往东麓入鸡鸣寺。烧几柱清香捐几钱碎银功德,父女俩便下山慕金陵四十八景的名,去观珍珠浪涌。
这时水比后世急,珍珠河里鱼极多,却不大,一条条翻逐起来,确实如浪涌珍珠。但是吧,四十八景声名赫赫,对比起来委实有点落差。孟老爷连啧几声,道:“想是来错了时候。”
孟约虽没领略过古时金陵四十八景,但现代的四十八景她还是大致见过的:“我见书上讲过,应到春日潮涨水足时来看,那时才真是珍珠浪涌。不远便是台城,待柳树冒芽抽叶,看过珍珠浪涌鸡笼云树还能赶上北湖烟柳。”
眼下天冷,昼短夜长,回去的路也不算近,匆匆看过就得往家赶,孟老爷想他尚觉得不尽兴,想必闺女更是如此:“等柳树叶抽出来,爹再同你出来赏景。”
“嗯,要在京城长住,总能把四十八景细细看熟。”孟约扶着春柳的手登车,她并没有注意到珍珠河另一边,打马徐行的周文和。
周文和与几个同僚今日也休沐,便打马绕玄武湖边树多路平坦的地方敞敞风,这时节处处风景凋敝,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难得休沐半日,便是没什么好看,骑着马吹吹风,也叫人觉得敞亮舒畅。
见到孟约自然很意外,周文和不自觉停下马来,但他即没上前去,也没出声打招呼。他很明白孟老爷和孟约现在的意思,既然退亲,也别想着世代相交的两家还能一如从前。
“君睦,怎么停下了?”
“无事。”周文和这时已经引来孟老爷注目,孟老爷自然不会对他还有什么好脸,周文和饱含歉意地略略一拱手,便打马与同僚远去。
孟老爷冷哼一声,也翻身上马,回去的路上,孟老爷又操心起孟约的婚事来。吕撷英那里,孟老爷已重重相托,吕撷英答应相看,但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孟老爷心中担忧,孟约已十七,今年若不定下来,明年也要定下来。
时下女子多晚嫁,却最好不要超过二十,世家勋贵当然能纵容儿女一世不婚嫁,他们有的是牌子可以罩下来,孟老爷却不成,他没牌子能罩住闺女。待到家中,用过晚饭,孟老爷与孟约道:“年年,你的婚事,吕先生可曾提及?”
另说,还真有:“先生提过,只道还需再多看看,待她看好再来向爹商量。”
这话叫孟老爷心下大安:“那便好,那便好,你也不要羞,喜欢不喜欢都好同吕先生讲,便如你妈一样,什么都可以同她说。”
像这样的时候呢,孟约又想劝孟老爷赶紧再找一个,她倒不抗拒婚嫁,只是想想她一嫁出去,孟老爷就一个人在府里,哪怕孟园再小,哪怕侍女下仆不少,到时也要显得空荡荡:“爹,你有没有想过,再……”
话不用说全,孟老爷便知道孟约想说什么,白她一眼道:“爹这辈子,有你妈有你就足够,不需再添什么人,若真是要添,添个女婿,添几个外孙,比添什么都强。”
好吧,她就知道这话题是没办法往下谈的,只是孟约不死心,每隔那么一段时间,就要提一次这事:“我去洗漱睡觉,爹也早点睡,老人家,更要注意睡眠充足。”
“知道了,小人家。”孟老爷瞪完眼又笑,摆摆手,在孟约起身时又开口,“为父着人给你织了几十卷上好绫罗,回头叫刘娘子好好给做几身衣裳,待地气转暖才好出门见人。”
孟老爷给女儿穿绫罗的心终于能得满足,在外边买都不想,非找门路定织了孟约绘的织花图稿。他如今在江宁织造,这样的门路,一找一个准,他无势却有财啊,使大把银钱下去,还有什么织不出来的,财主谁不爱,何况还存了人情。
孟约:“老人家,你可真执着,绫罗虽好,可真要穿还属咱家的棉花布舒服,砂洗过的尤其绵软吸汗。”
孟老爷还记得孟约对透花软绫纱充满赞叹的眼神,笑道:“当真不好,为父便送人了!”
再说不好孟老爷得伤心的,孟约忙道:“那哪行,说好给我的。”
孟老爷这才满意地笑出声。
孟约想:一腔慈父心的亲爹得天天哄才行啊!
待孟老爷定织的妆花绫和杭罗送到,孟约便挑几卷搬去庆园给吕撷英,吕撷英对孟约这个爱逮着机会送东送西的徒弟没办法,吕撷英已经习惯从别的地方再给孟约找补回来:“哟,这是妆花绫,我都好些年没见了,你爹这是从哪里给你弄来的。”
“爹寻人定织的,花纹还是我绘的织花图稿呢。”
“你绘织花图稿也很有天赋,这卷回头能给你卢先生做身好衣裳,叫你卢先生穿出去显显风流。”吕撷英所指的,是一卷褚红妆花绫。
褚红这颜色,其实还挺少女的,孟约想象一下,卢昆阆穿上肯定会显得特别……骚气。
“哈……逗你呢,做了他也不穿。”卢昆阆不穿,王醴却会,主要是吕撷英给他做的衣裳,哪怕是粉红色的,他也必然会穿个一两回。
“咦,先生,我的猴子呢,不是已经裱好,挂哪里去了?”孟约没在书房看见,画室也没有。
吕撷英:被人以一句“题词甚好”给拐跑了,要怪怪卢昆阆,他搭什么“确是好词,洗尽崎岖,只存峥嵘,重崖也应如此啊”。
然后,画就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