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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几日, 四井胡同的鬼宅在一夕之间变为福宅的消息传遍了整座京城。一夜之间,全城大大小小的酒楼茶舍客栈瓦肆最热的话题榜首都被这所宅子占据。
听说自从这几位高人驱鬼之后, 这鬼宅就变成了“福园”, 每日芳香四溢不说,传说一到夜间, 还会光华四射, 堪为奇景。
有人自然不信, 还专门半夜跑去看, 结果发现夜间园子发光的确是假的, 可异香却是真的, 闻上几口, 简直是精神百倍, 吃嘛嘛香。
于是,原本还对这福园的驱鬼事迹心存怀疑的人顿时打消了疑惑,变成了十二分的敬畏。
三月, 朝堂惊变, 皇上罢免西厂,东厂迅速收缴西厂地盘,官员百姓一片欢腾, 而此时, 又传出了福宅要动土修葺的消息,对于京城百姓来说更是一个好兆头,自告奋勇前去帮工的匠人数不胜数,都想着能见一见这几位高人的真容, 再不济沾沾这福园的福气也是好的。
如此一来二去,福园的装修工作是进展神速,原本预计两个月的工期,一个月就全部完工,而且,由于许多匠人愿意降价帮工,人工还省了一大笔银子,不过,这是不是在某书生的计划之内,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然后,又经过一个月的开园晾园,购买家具,搬运家当的忙碌之后,“福园”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
五月十八,晴日,万里无云。
一大清早,四井胡同内就是一派热闹景象。“福园”新主今日入住的消息早半个月就散了出去,慕名而来的百姓将整条胡同挤得满满当当,个个都伸长脖子眼巴巴瞅着,望能见一见这几位传说中的高人。
往日的鬼宅今日的“福园”早已翻修完毕,大门漆黑,铜环双挂,围墙高过丈余,看起来颇为气派。大门两侧,分别挂了十挂长鞭,正门檐下高悬红木牌匾,上面罩着红绸,想必就是新主人为“福园”起的新名。
以上这些,都是普通大宅大院常见配备,并不稀奇,只是在大门右侧,挂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帅”字象棋,红木质地,金字镶边,底下还挂着长长的穗子,颇为引人注目。
众百姓看了一圈下来,唯见此物甚是奇特,不禁纷纷围上来研究:
“这是个啥玩意儿?”
“帅棋?”
“为啥要挂个象棋子儿?”
“莫不是此处要做棋馆?”
“下面的红穗是干嘛的?”
众人是越看越好奇,其中有胆子大的就伸手去拽了一下红穗。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啊啊啊,天大地大都是朋友~~有勇气就有奇迹~”
诡异恐怖的歌声豁然从那棋子中爆了出来,瞬间响彻整条胡同。
“哎呦我的娘诶!”
“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众人吓得轰然四散。
“郝兄,小生不是让你把门铃声调小了吗?!”
“可是这样才有气势啊!”
“小郝,时辰到了,快点!”
“我的发型!”
“天清帮你!”
就听园内嘈杂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豁然大开,一队人齐齐走了出来。
紫衣青年,头发乱蓬;青衣剑客,容姿谪仙;碧衣书生,笑意谦谦;莲衣美人,聘婷如画;黑衣侍卫,面冷无情;稚嫩神医,精致可爱。
“哇!”
“天哪天哪,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啊!”
“呜呜呜,洒家这辈子值了!”
众人双眼放光,呼啦一下就围了过去。
文京墨笑意融融,抱拳四下施礼:“今日,乃是我等乔迁之喜,也是悠然居开业之喜,多谢诸位莅临捧场!”
“开业?”
“悠然居?”
“啥?”
众人正在疑惑之际,就见那黑衣侍卫身形一闪,竟是在一瞬间点燃了十挂鞭炮。
“噼里啪啦碰噼里啪啦轰!”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天地,红袍纸漫天飞舞,好不喜庆。就这般直直炸了半盏茶的功夫,鞭炮方停,郝瑟和尸天清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拽下遮匾红绸,同声大喝:
“悠然居,开业大吉!”
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悠然居”,牌匾左下角,还画着一个三条线的笑脸标记。
“诸位,里面请!”郝瑟咧嘴一笑,做出请进的手势。
众人迫不及待涌进了大门,霎时,眼前一亮。
入眼处,是一方宽敞的小广场,两侧种着奇花异草,清香扑鼻,玉兰高树,迎春花绽,景致如画,正前方,是一座厅堂,上悬“千机堂”金字牌匾,东西两侧,分是两所偏堂,东挂“如意堂”,西挂“神医堂”,细细看去,神医堂更像是一所医馆,而如意堂则更像卜算易馆。
而在这三堂的门前,皆竖着巨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不同的词句。
众人愈发好奇,纷纷涌上前细细观望。
“神医堂,天下第一神医南烛坐堂,妙手回春,华佗在世,有病治病,没病养身!”
“如意堂,天下第一神算文京墨坐镇,趋吉避凶,测字卜卦,一算一个准,不准不要钱,童叟无欺,绝对划算!”
神医堂前的一众:“……”
如意堂前的一堆:“……”
两拨人对视:“呃……”
“喂喂,快看这个,更奇怪。”
围在“千机堂”前的人招呼众人上前,指着千机堂前的木牌:
“千机堂,颜冠九州帅裂天下郝瑟郝大侠坐堂,难事愁事两手抓,烦事心事不用怕,委托来一把,万事顶呱呱……”
“……”
整座园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怎么样,老子想的广告推广词是不是震撼全场,你看看,大家都惊呆了!”郝瑟叉腰得意。
“咳,阿瑟所言甚是。”尸天清点头。
流曦默默扭头,宛莲心扶额。
南烛看向文京墨:“文大哥,这怕是不行吧。”
“放心。”文京墨胸有成竹一笑。
“这悠然居谁是管事的?!出来!”
文京墨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就见一帮凶神恶煞的汉子手提宽刀冲了进来,立时将整座园子围得密不透风。
“啊!”
“土匪!”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园中的百姓大惊失色,慌乱四钻,蹲地抱头。
“这儿谁是管事的?!”一个黑脸刀疤汉子怒气冲冲上前吼道。
文京墨、宛莲心、流曦、南烛对视一眼,同时后退一步,文京墨顺手还把尸天清拽向后方,顿将郝瑟一个人孤零零戳在了园子正中央。
“喂!”郝瑟侧目。
“老大,请!”文京墨谦谦一笑。
“你就是管事的?!”黑脸大汉钢刃一指郝瑟。
尸天清瞳光一冷,正欲上前,却被文京墨拉住。
“放心,郝兄一人足矣。”
尸天清眨了眨眼,立在原地没动。
“对,我是这儿的老大。”郝瑟一指自己胸口。
“做买卖的?今儿开业?!”大汉又问。
郝瑟打眼一扫,“几位也是来捧场的?”
“捧场还是砸场,就看你识相不识相了。”
“哦,怎么说?”
“来京城多久了?”
“四个月。”
“可拜了码头?”
“不曾。”
“可知这里是谁的地界?”
“谁的地界?”郝瑟挑眉,“天下百姓的地界。”
“是聚义门!这儿归聚义门管!”大汉勃然大怒,“在这四井胡同开店,要给咱们聚义门交份子钱!”
此言一出,还未能郝瑟等人作何反应,那边的百姓哗一声就乱了。
“聚义门!”
“怎么哪都有他们啊?!”
“小声点,这聚义门和上面可是挂着的,让他们抓住小辫子,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郝瑟侧耳听了几句,微微一笑,抱拳道:“原来是聚义门的兄弟,郝某失敬了,不知这份子钱,要交多少?”
“一家店一月三十两,你这三家店,凑个整吧,一月一百两。”
“一百两?!”
“这是要杀人啊!”
“他们怎么不去抢!”
百姓低声咒骂。
郝瑟笑意敛去:“可否通融一下?”
“通融不了,要么交钱,要么砸店!”大汉振臂一挥,“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看看!”
“嚯!”后方众汉子大吼一声,豁然就向店堂冲去。
“千树万树梨花开!”
耀目金芒在阳光下一闪而逝,无数黑芒如暴喷涌而出,众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聚义门一众就有一半变成了刺猬倒在了地上,还有一半吓得屁滚尿流。
一片死寂。
众百姓惊掉下巴,聚义门全身发抖。
郝瑟扬眉一笑,扛起千机重晖,朝着领头大汉一挑眉。
黑脸大汉双目暴突,扑通一声跪地:“这,这是千机重晖?!您、您难道是巧夺天工千手怪郝瑟郝大侠?!”
“就是鄙人我!”郝瑟咧嘴一乐。
此言一出,余下几名勉强站立的聚义门汉子不由大惊失色,指着郝瑟身后几人争先恐后大叫起来:
“那这一位定是月下谪仙无双剑尸天清尸大侠,江湖上公认的剑术第一高手!”
“飞掌煞手杀人冷流曦,江湖上公认轻功最高之人!”
“妙语嫣然宛莲心,敛风楼十芳图榜眼!”
“妙手神医活死人南烛,江湖上公认的第一神医!”
“鬼算书生文京墨,江湖上公认玄学第一高手!”
这几句话一吼,除了文京墨,就连面瘫如流曦,镇静如南烛,稳重如尸天清,八面玲珑如宛莲心也有些尴尬。
“咳,大哥,戏有点过了吧……”郝瑟上前一步,低声道。
“郝大侠,这都是文先生吩咐的固定台词,不能改的——嘶,郝大侠,你怎么看出来的?!”大汉大惊。
郝瑟黑线:“回去多看看话本,台词功底太烂了。”
大汉连连点头,迅速朝四周飙眼色。
聚义门一众立时心领神会,同时起身抱拳高呼:“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诸位大侠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
“既然是悠然居开业大吉,这是我们兄弟小小心意,权当贺礼了!”黑脸大汉从怀里掏出一个红信封,恭恭敬敬送到了郝瑟手上。
郝瑟一挑眉。
“是真贺礼!”大汉低声强调,又朝众人一招呼,齐齐抱拳:
“祝悠然居客似云来,日进斗金!”
说罢,便拖着一众受伤的刺猬兄弟,风风火火撤了出去,留一园子的围观百姓面面相觑。
“诸位街坊,受惊了。”文京墨施施然一转身,含笑抱拳。
众百姓对视一眼。
“我要测字!”
“我要看病!”
“我有常年痼疾!”
“我要给家里的娃起个好名字!”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神医堂和如意堂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文京墨和南烛相视一笑,同时迈步走入各自的主阵地。
宛莲心随南烛入医堂,流曦守在文京墨身侧。
郝瑟东瞅瞅西望望,看了空荡荡的千机堂一眼,又看向尸天清,眼巴巴疑惑状。
“阿瑟莫急,想必是大家一时未曾想到可委托之事。”尸天清安慰道。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郝瑟捧颊。
事后证明,郝瑟的乌鸦嘴预言果然再次应验。
悠然居中的神医堂和如意堂自此日之后,名声大噪,家喻户晓,预约排号已经排到了三月之后。
而郝瑟的千机堂却是无人问津。
直到两月后的一日,来了个一个不得了的委托。
*
小剧场:
清晨,京城聚义门十五分舵舵主刀疤六刚起床,就听外面一阵鸡飞狗跳:
“舵主,舵主,出大事了!”
就见下属李四冲了进来,满头大汗吼道。
“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刀疤六一扇李四的脑袋,“咱们可是皇城根下的人,说话要有贵气。”
“是是是,贵气贵气。”李四吸了口气,“那个四井胡同的鬼宅卖出去了!今天新主人还去驱鬼了!”
“嚯,是哪个冤大头?”
李四吞了吞口水:“是、九天杀仙,千手色魔,和鬼算书生……”
“什么?!”刀疤六腾一下跳起身,满地乱转,“他、他们怎么跑到京城来了,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舵主,之前在重华会,咱们聚义门和他们可是结了好大一个梁子啊。”
“要不,趁他们来京城,我们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杀杀他们的威风!”
“下马威个屁!”刀疤六反手又扇到了李四的脑袋上,“赶紧的,备好拜帖厚礼,咱们这就登门拜访……”
“舵主舵主舵主,出大事了!”
刀疤六话音未落,就见手下许八又呼呼喝喝跑了进来,全身汗透不说,脸还是青的。
“又怎么了?!”刀疤六大叫。
“来、来来来了!”
“什么来了?!”
“鬼算书生文京墨!”
“什么?!”刀疤六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险些腿软跪到了地上,“他他他来作甚,莫莫莫不是来来来来寻后账的?!”
“呵呵,小生岂是那等睚眦必报之人?”一道幽幽笑声从门口传来。
众人一个激灵,僵硬扭头看去,但见一袭碧绿书生衫映着春日暖阳款款而入,就如树梢上最嫩最鲜的嫩芽,透出无尽春意。
可整个聚义门的人都觉得头顶阴风呼啸,厄运当头。
刀疤六全身僵硬看着文京墨慢悠悠走到堂上,自己寻了座位落座,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开始数茶叶。
那一双狐狸眼,时不时瞄这边一眼,瞄的刀疤六腿肚子都转筋了。
“咳,那个——聚义门不知文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刀疤六尴尬客套道,“不知文小生此来有何吩咐啊?”
“吩咐不敢当。”文京墨放下茶碗,“小生与聚义门也算有几分渊源,此来京城落脚自然是要来拜拜码头。”
“文先生言重了!”刀疤六忙给文京墨斟满茶水,“应该是我们兄弟去拜访文先生才对!”
“既然舵主如此说,那小生也就不客气了。”文京墨道,“其实,小生此来是想请聚义门的兄弟帮个忙。”
“您说您说。”
“听闻四井胡同是聚义门的地盘,小生和几位好友在此处购了一处宅子,想开家小店糊口,开业的日子就选在五月十八。”
“是是是,文先生尽管放心,那天聚义门所有兄弟定然会为文先生的铺子保驾护航,绝不会有人去闹事的!”刀疤六连连点头。
“舵主误会了,”文京墨微微一笑,“小生就是来请诸位聚义门的兄弟去闹事的。”
“什么?!”
此言一出,莫说刀疤六,分舵内的一众汉子都吓傻了。
“文先生,您不是耍我们吧?!”刀疤六几乎要哭出来,“就算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去砸文先生您的店啊!”
“小生是说真的,而且……”文京墨从怀里掏出一页纸放在桌上,“还请诸位在闹事之时,务必要按这纸上的吩咐行事,尤其是你们要说的话,小生都写好了,可要背仔细了,莫要说错了。”
“诶?”
刀疤六和一众手下凑到桌前仔细看了看那张纸,顿时数目圆瞪,再次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微微一笑,抖袍起身,抱拳,施施然离去。
留一众聚义门汉子面面相觑。
“舵、舵主,怎么办?”
“怎么办?背,把这上面的词都给我背熟了,一个字也不许错!”
“是、是!”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众汉子们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