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第五回 贵人拜山请委托 天人接手为天下

欧阳墨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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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 沐浴在晨雾中的四井胡同一片静怡,偶尔能听到各家院中传出洗漱声响。

    街口, 出现了一老一少二人。

    老者头发银白, 腰身微躬,衣着朴素, 满脸皱纹, 容颜慈祥, 却是没有半根胡须。

    少年一袭白布长衫, 身形高瘦, 面如冠玉, 眼眸又黑又亮, 甚有精神。

    二人身后, 有数道藏身暗处的人影紧随二人步伐,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二人匆匆行来,衣袂鞋帮皆被露水打湿, 一路目不斜视, 径直来到悠然居大门前。

    “悠然居——就是此处。”少年抬头看着上方的金字牌匾,喃喃道。

    “这么一间小小的园子,当真能护住少爷?”老者问道。

    “昊大哥说过, 这园子虽小, 里面人却是不凡。”

    老者点头,目光扫向门边的“帅”字棋,不禁一怔:“这是象棋?为何挂在此处?”

    “听闻是用来叫门的。”少年拉动红穗。

    【开店时间:巳时一刻至申时三刻,非工作时间恕不接待。】

    象棋里冒出了一个十分不耐烦的声音。

    少年:“……”

    老者:“……”

    “这倒是有趣。”少年双眼一亮, 抬手就去敲门,可还未碰到门板,那漆黑大门居然“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然后,从门缝里挤出了一个鸡窝头。

    “嘶!”

    二人倒吸凉气,猝然后退。

    就见那鸡窝头蹑手蹑脚钻出门缝,小心翼翼关上门板,转身一抬头——

    “仙人板板,吓死个活人啊!”

    那是一个身着紫衣的青年,三白眼,粗平眉,头顶歪歪插着一根红色的榴石簪,腰上横着金玉带,手上戴着黑白双色的玉扳指,看起来很是——珠光宝气。

    老者:“这位小哥,敢问——”

    “嘘嘘嘘,小声点!”青年竖起手指放在唇边,使劲儿眨巴眼睛,“若是让人发现了,那可不得了了!”

    “此人莫不是个贼?” 老者低声问道。

    “看穿戴不像吧……” 少年不确定。

    二人对视一眼,再抬头,却发现刚刚还在眼前的青年居然消失了,再一扭头,那青年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蹿出三丈之外,嘴里还飘着诡异的笑声:“嘿嘿嘿,魍魉大师的限量版限量版限量版……”

    那笑声就如那青年身形一般,一窜一窜好似跳蚤,忽高忽低消失在茫茫晨雾中。

    少年和老者:“……”

    “少爷,事关紧急,咱们先进去吧。”老者看了一眼虚掩的大门,请少年入内。

    少年点头,推门而入,眼前霎时一亮。

    绿柳成荫,花团锦簇,三间厢堂,金字牌匾,迎面展开,很是气派。

    “神医堂,如意堂,天机堂……”少年念着三堂名号,连连点头。

    “还没到开门的时间。”突然,二人身后冒出一道冷音。

    二人大惊,猛一回头,就见一名黑衣男子站在三步之外,手里还握着一柄扫帚。

    “我们是特来拜访千机堂堂主的!”老者忙道。

    “千机堂?”男子一愣,看了看天色,“那你们等会,估计还没起床。”

    说完,就开始闷头扫地。

    老者和少年对视一眼,只能在院中寻了位置坐下等候。

    “流曦,文公子说如意堂的牌匾上要擦一擦了。”一个身着莲裙的美貌姑娘捧着一箩草药走出神医堂喊道。

    扫地的男子“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扫帚,嗖一下消失了,一眨眼,居然到了如意堂屋顶,整个人倒挂在房檐上,举着一块抹布一板一眼擦洗牌匾。

    那轻功、那身法,看得老者和少年是目瞪口呆。

    “这等功夫,居然只是个打杂的?”老者惊诧。

    “此处果然藏龙卧虎。”少年双眼发亮。

    “二位此来是看病还是卜卦?”那美貌姑娘笑吟吟走过来,福身施礼道。

    “我们此来是拜访千机堂堂主。”老者和少年忙起身。

    “千机堂?真的是千机堂?”姑娘一脸惊喜。

    “……是。”

    “二位且稍后!”姑娘提起裙子风风火火跑向了后园。

    “让让,我要扫园子了。”黑衣青年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提着扫帚冷冷瞪着二人。

    二人咕咚一咽口水,忙向三堂方向撤离。

    “那边我刚洗完地,别踩脏了。”黑衣男子又道。

    二人看了一眼千机堂和如意堂湿漉漉的地板,最后只能坐到了神医堂里。

    可屁股还没坐热,就见一个长得颇为精致可爱的小男孩臭着一张脸坐在了医案之后,两只黑黝黝的眼珠子在二人身上一扫,一指少年:“过来。”

    “我?”少年一愣。

    “快点!”

    “哦,好——”少年呆呆坐在案前。

    “手。”

    “诶?”

    “把脉。”

    “哦——”

    少年一脸懵逼看着那小男娃指尖搭在自己脉门上片刻,撤指执笔开方,一边写一边道:

    “从小体弱,常年营养不良,虽有后期进补,却颇不得法,反倒坏事,饮食之中,藏有慢毒,虽不致命,但影响智力,你到现在还没傻,真是福大命大。”

    老者腾一下跳起身,面色惊变。

    少年脸色微白,示意老者坐下,问道:“可有救?”

    “废话!”小娃瞪了少年一眼,递出方子,“别信什么银针试毒,天下的毒千千万,可不是区区一根银针能试出来的。”

    “多谢。”少年抱拳。

    “承蒙惠顾,诊费五十两。”小娃摊手。

    “多谢神医。”老者忙奉上银子。

    “小郝,谁看到小郝了?”刚刚的美貌姑娘满面焦急冲了出来,大叫:“小郝不见了!”

    “八成又跑到哪里去听戏了吧?”小娃翻了个白眼。

    “这么早,戏园子还没开门呢。”姑娘又喊,“流曦,你可看到了?”

    黑衣男子摇头:“我刚刚在后院劈柴,才出来扫园子,没瞅见。”

    “哎呀急死人了——”姑娘跺脚,“尸公子,文公子——”

    “阿瑟说今早要去早集买东西,不用担心。”

    一笔流风青影顺音而至,园中,就多出了一个人。

    青衣如晨雾,黑发似冰缎,绝容胜皎月,双瞳藏天泉。

    好一位如梦如幻的绝美仙人,却偏偏手里捧着一笼屉热气腾腾的包子……

    老者扶住了下巴,少年吞了吞口水。

    “什么去市集买东西,尸兄,你也太好骗了!”碧衣书生提着算盘走了出来,从笼屉里取出包子咬了一口,“若是小生没记错的话,今日可是魍魉的新书面世吧。”

    此言一出,整座园子顿陷入一片诡异沉静。

    青衣仙人的脸黑了,老者和少年同时打了个喷嚏。

    “这二位是?”碧衣书生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

    老者忙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恭敬送到青衣剑客面前:“我二人特来求见千机堂堂主。”

    令牌漆黑,玄铁所制,上面刻着一个“武”字。

    “这是——神武山庄的令牌?”青衣剑客一怔,“二位认识昊申昊庄主?”

    “正是。”少年抱拳。

    尸天清微一蹙眉,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双眼长眯,细细打量眼前一老一少,手指飞速拨动九如珠盘半晌,面色微微一变:

    “尸兄,此事非同小可,恐怕还真要那位老大拿主意了。”

    众人惊诧,不由对视一眼。

    尸天清正色点头,再次看向二人,顿了顿:“要不,先一起吃饭吧。”

    “诶?”

    *

    “限量版啊限量版,我是第一啊是第一第一一~”

    郝瑟怀揣着突破重围抢回的魍魉大师限量版《落芳集》,一路高歌奔回了悠然居,可一进大门,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儿。

    平日这个时辰,悠然居早就被前来看病卜卦的客人挤满,可今日,却半个人都没有,整个园子安静得毛骨悚然。

    郝瑟踏入门槛的脚慢慢缩了回来:“风紧,扯——”

    “嗖——”

    一个算盘呼啸而至,不偏不倚怼在了郝瑟的腮帮子上。

    郝瑟就保持着撤退的姿势,趴在了地上。

    “郝瑟,下月零花钱减半!”

    文京墨提起郝瑟的脖领子,一路将郝瑟拖回后园膳房,塞在了椅子里。

    尸天清递上拨好皮的熟鸡蛋,宛莲心默默送上丝帕,流曦长长叹气。

    “活该!”南烛落井下石。

    郝瑟一脸委屈,用丝帕包着鸡蛋开揉腮帮子:“老子不过买几本书而已,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嘛——”

    “咳、阿瑟,有委托。”尸天清提醒。

    郝瑟这才发现饭桌上多了两人,正是早上偷溜出门的时候遇见的老者和少年。

    此时,这二人皆是四目暴突,口齿大张,一副受到打击的奇特造型。

    “啊!”郝瑟一指,“定是你们两个告的密!”

    老者和少年的下巴合上了。

    “少爷,看来昊庄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咱们还是早早回去吧。”老者起身。

    “怀恩,稍安勿躁。”少年拽住老者,目光直直盯着郝瑟,“阁下就是千机堂堂主郝瑟郝少侠?”

    “是我,阁下是?”

    “在下朱佑樘。”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大震,尤其是南烛,一张脸顿变得阴沉无比。

    “朱佑樘——”郝瑟眨了眨眼,“谁啊?”

    “是当朝太子!”尸天清低声道。

    “诶?当朝太子不是朱佑堂吗?”

    “那个字念樘(称)!”文京墨咬牙。

    众人:“……”

    老者怀恩:“少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哈哈哈哈,别啊,咳、那个……原来是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啊?”郝瑟忙给自己挽尊道。

    朱佑樘吸了口气:“在下此次出宫,是为了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所以,想在悠然居借住一段日子。”

    “哈?借宿?”郝瑟诧异。

    “说的好听,其实在宫里混不下去,出来逃命的吧。”南烛一旁凉声道,“你体内起码有五种□□,每一种都中了五年以上,若再加一种,不疯则傻。”

    众人闻言不禁面色大变。

    “这位小神医果然一针见血。”朱佑樘露出苦笑,“实不相瞒,如今宫内万贵妃势力滔天,父皇言听计从,在下年幼无权,身侧无人,只能寻了这么一个借口出宫保命。”

    旁边的怀恩暗暗叹气。

    “阿瑟,太子殿下拿的是神武山庄昊申庄主的令牌。”尸天清再次提醒。

    郝瑟眸光一闪:“太子殿下和昊庄主很熟?”

    朱佑樘点头:“昊大哥和东厂现任都督陈准乃是多年老友。”

    “听闻皇上罢免西厂之后,东厂都督也换了人,这位陈准大人——”文京墨看了怀恩一眼,“据说是怀恩公公的门人。”

    “昊庄主说悠然居与敛风楼交情匪浅,果然是真的。”怀恩的脸色总算好了几分。

    “过奖了。”文京墨敛目一笑,看了一眼郝瑟,“郝兄,这委托,你接还是不接?”

    “唔——”郝瑟手摸下巴,“太子殿下,这委托的费用,您打算给多少啊?”

    “十万两。”怀恩迅速掏出银票推到郝瑟面前。

    “太少了。”郝瑟摇头。

    “不知郝少侠想要多少?”

    “十万两——”郝瑟抬眼,“黄金!”

    “嘶——”怀恩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朱佑樘面色微窘,“实不相瞒,在下虽为太子,但并未开府,加上万贵妃……所以,这十万两银子已经是在下的全部家当。”

    “太子也没钱啊——”郝瑟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历史上,这个朱佑樘好像口碑还不错。

    而且重点是——

    郝瑟挑眉看着对面的少年太子。

    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尤其是一双眼睛,黑亮有神,乍一眼就像邻家弟弟一般温和无害,但细细再品,却不难发现通身有种说不出的贵气,令人心生崇敬之感。

    “嘿嘿——”郝瑟咧嘴,“长得挺好看的……”

    众人:“咳咳咳!”

    “什么——”朱佑樘一头雾水。

    “行,看在太子殿下这么漂亮——咳,我是说,为了国家社稷,为了黎民百姓,这个委托,我接了!”郝瑟一拍桌面。

    “多谢郝少侠!”怀恩起身抱拳。

    “多谢!”朱佑樘长吁一口气。

    尸天清等人对视一眼,皆是暗暗叹气。

    “那么——”文京墨九如珠盘啪一声拍上桌,“既然太子殿下打算暂住悠然居,那我们就来说说规矩吧,首先,太子殿下在此期间,不可以太子身份自居。”

    “这怎么可以!”怀恩立时急了。

    朱佑樘按住怀恩,点了点头:“从此时起,朱佑樘就是一名普通百姓。”

    文京墨挑眉:“那名字是否也该换一个化名?”

    “小堂,就叫小堂好了!”郝瑟举手。

    “那个字念樘(称)!”文京墨切齿。

    “我——是——老——大!”郝瑟虎脸。

    “咳,既然是化名,无妨的,小堂也不错。”朱佑樘忙道。

    “赢了!”郝瑟嘚瑟。

    文京墨横了郝瑟一眼,再次转目看向朱佑樘,绽出纯洁无害的笑意:“第二,请太子殿下交一下住宿费和伙食费。”

    “诶?刚刚不是给了十万两的委托费吗?!”怀恩惊呼。

    “公公您也说了,那是委托费,住宿费和伙食费可是要另算的。”

    怀恩噎了噎:“要多少?”

    “住宿费一日五十两,伙食费一日五十两。”文京墨笑道。

    “太贵了吧!”怀恩大叫。

    文京墨笑意更胜,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这悠然居乃是江湖第一暗器高手巧夺天工千手怪郝瑟亲自设计,一花一草、一砖一瓦、一桌一床、一柜一椅,皆是江湖绝版,有市无价。”

    朱佑樘、怀恩:“……”

    “悠然居的三餐,乃是江湖第一剑客月下谪仙无双剑尸天清亲手烹制,美味冠绝天下。”

    “难道比御膳房还厉害?”怀恩不服。

    “御膳房?比起尸兄的手艺,屁都不是。”文京墨彬彬有礼道。

    怀恩:“……”

    “另外,还有天下第一神医南烛为太子殿下祛毒调养身体,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轻功高手流曦为太子殿下打扫卫生,还有天下第三美人宛莲心照顾太子殿下的日常起居,这出诊费、医疗费、药草费、人工费,小生都看在太子殿下面子给免了——只收取住宿和伙食费一日一百两,已经是非、常、公、道、了!”

    怀恩吞口水,朱佑樘抹汗:“文先生,不知可否便宜些?”

    “可以做工抵债。”

    “什么!这怎么可以!太子殿下乃是千金之躯,怎可——”

    “怀恩!”朱佑樘喝住怀恩,长吸一口气,正色抱拳,“好!”

    “殿下!”怀恩跳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拉住文京墨絮絮叨叨,“文先生,您不能这样啊,太子殿下乃是千金贵体,怎可做粗活?”

    “悠然居里只有小堂,何来太子殿下?”

    “……”

    “既然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又怎可高高在上?”

    “……不行,文先生,这价格太贵了,无论如何您给便宜点。”

    “童叟无欺!”

    “文先生!”

    “价格公道!”

    “哎呦呦,我的文先生哟!”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桌上,怀恩开始跟文京墨进行砍价鏖战,朱佑樘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急的薄汗满面。

    尸天清、流曦、宛莲心摇头叹气,纷纷离席,各自开始工作,而郝瑟则被南烛拉到了一边。

    “郝瑟,你为何要接这个委托?”

    “十万两银子委托费,为啥不接?”

    “可是——”南烛眸中迸出冷意,“他是那个人的儿子!”

    “小南烛~父债子偿的戏码早就不流行了,皇上是皇上,太子是太子,朱佑樘和皇上是两个人。”郝瑟连连摇头。

    “即便如此,皇家的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帮他们,迟早会被他们害死。”

    “这个嘛——”郝瑟抓脑袋,“我倒是觉得,这位太子以后会是个好皇帝。”

    “他能有那一天吗?自古以来,有多少太子还未等到做皇上的那一日就已经命断黄泉……”南烛冷笑。

    “额——”郝瑟压低嗓门:“我的意思是,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

    南烛双眼慢慢绷圆:“你说什……”

    郝瑟高深莫测一笑,一拍南烛的脑袋:“小南烛以后要和小堂做好朋友哦~”

    南烛瞪了一眼郝瑟的背影,冷眼盯着阳光下的朱佑樘:“我才不信,这个像面瓜一样的小子能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