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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夏天虽然来的晚,但终究也是到了。入夏之后,雨水也渐渐多起来。长城的修建工程却一点都没有因为下雨而停滞,只是苦了那些民夫,不但不能休息,还要在大雨中劳作赶进度。
蒙恬将军将长城的修建划分了很多段,每一段的施工地点旁边都搭起了一个帐篷,为的是给督造官们遮风挡雨。在这个帐篷的不远处,是一溜看上去要小很多的简易帐篷,这些都是为民夫们搭建的。此时,洛长歌正坐在帐篷里,一脸担忧的看着门外滂沱大雨和在雨中干活的民夫。
一个运送砖石的民夫因为被大雨迷了眼睛,看不清路,再加上石块又重,所以一不留神便滑倒了,万幸没有被石料压住,但小腿却被路上锋利的小石片深深地划出一道伤口,血水混着雨水流下来,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眼尖的工头发现了这边的异状,撑着一把大黑伞大步走了过来,扬起鞭子就往倒在地上的民夫身上抽过去,一边抽一边喊道:“是不是想偷懒?啊?!”
民夫被打的痛叫连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不顾腿上的疼痛,搬起石块来继续前行,只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行动比之前要慢了很多。工头见他磨蹭,又是一顿鞭子。
洛长歌听到了声音,出了帐篷便看到了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伞都没打就冲了上去。
工头见洛长歌来了,忙把自己的伞撑在她的头上,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情早已不见。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说道:“洛大人,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出来了?”
洛长歌横了他一眼,说道:“我若是不出来,恐怕还看不见你做的好事。”
工头脸上的肉褶哆嗦了一下,又笑道:“洛大人,他趁着下雨想偷懒,我只是要教训他一下……”
工头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着洛长歌的反应。周围正在干活的民夫们虽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但眼睛和耳朵都在捕捉着这边的动向。
洛长歌并不理睬工头,她蹲下来,对着地上的民夫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伤口有些深,鲜血正不断地往外流,伤口里还嵌着几粒泥沙。除了这道伤口之外,他的身上也有几处紫红色的鞭痕。这个民夫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俊朗,看向工头的眼神里时不时流露出几许雪亮的恨意。
洛长歌伸手将他扶起来,轻声问道:“没事吧?能不能站起来?”
民夫看了她一眼。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他见过,她就是这段长城的督造。见她比那个工头要温和许多,民夫眼神里的警惕也渐渐放下。他在洛长歌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回道:“多谢洛大人关心,还死不了。”
这话虽然有些冲人,但也只是年轻气盛,并无恶意。洛长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范喜良。”
长得这么帅,却取了这么个名字,真是白瞎了……等等,他叫范喜良?!
洛长歌心中一怔,看向范喜良的眼神中也有些复杂。
范喜良?该不会就是孟姜女的夫君吧?那孟姜女的故事,竟然是真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人,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洛长歌的心情有些沉痛。
沉默了片刻后,洛长歌终于开口了,她对工头说道:“你搀着他去我帐篷里休息一下,里面有止血的药膏,给他敷上些。还有,等他伤好了再干活。”
工头觉得不妥:“洛大人……”
洛长歌不想听他说话,上前几步对着正在干活的所有人朗声喊道:“雨天不便施工,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先收工,回去好好休息,等明日放晴了再说。”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这些民夫们有点不敢相信,但是看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长城的督造官,于是一个个喜出望外的放下手里的东西,感激的看了看洛长歌,便回了帐篷。
“哎,你们……”工头看着眼前这帮人迅速作鸟兽散,心中十分着急,但这命令是洛大人下的,他根本就没有阻止的权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民夫离开工地钻进帐篷。
“洛大人,您……您这是干什么?这样不妥啊。”工头不能对民夫发火,便只好向洛长歌问个明白,焦急的嗓音中还透着些憋屈。
洛长歌凌厉的眼神扫向他:“你没看见下这么大雨吗?你觉得不妥,那你去大雨里搬石头试试?尝尝雨中干重活的酸爽感?”
这二位上司还没有商定主意,范喜良也就无处可去,只好站在原地。听着洛长歌这话,他线条分明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一脸幸灾乐祸的看了看工头。
工头也很无奈,急着辩解道:“洛大人,这进度是蒙将军设定的,若是耽误了进程,我可是要挨罚的……”
“蒙恬将军那里我去说,你先扶他回帐篷上药。”
工头见她把责任都扛下了,心里的不安和焦急减少了几分,只好按照洛长歌的指示,搀起范喜良的胳膊朝着帐篷走去。
三个人进了洛长歌的帐篷,工头拿过药膏,有些敷衍的敷在范喜良的伤口上,便寻了个由头回了自己的帐篷。
因为一早就知道了这个人的生死,洛长歌也对范喜良的生平有了些兴趣,自他进了帐篷之后,就一直在打量他。范喜良从怀里拿出一枚荷包放在手心里慢慢摩挲的动作,也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这荷包是心爱之人送的吧?”
“嗯。”范喜良看了看洛长歌,笑容中涌起些许暖意。
洛长歌又问:“你妻子?”
范喜良点了点头,他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荷包,说道:“她叫孟姜,”
听到这个名字,洛长歌心道一声果然。
“我们才成亲不久,我就被征调来修长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范喜良说的平静,但洛长歌却听的有些心酸。
范喜良并没有看透别人心思的本事,也没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所以对洛长歌此刻的想法和他自己不日之后的遭遇并不知情。他依然沉浸在回忆的美好中,坚定的说道:“不过我知道,她肯定会等我的。若是等不到,她定会来寻我。”
平日里这个洛大人就对他们这些民夫不错。和那个满脸横肉的工头比起来,范喜良对这个洛大人还是有几分好感的,话也多了起来。
洛长歌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对苦命鸳鸯的结局,心里正在盘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范喜良活下来。
她想起了工头,问道:“工头平时对你们怎么样?”
范喜良抿起嘴角笑了笑,说道:“洛大人,您每天都在这工地上,这里的一切您肯定比我们清楚。”
洛长歌知道,他这是不想说工头的坏话,但心里却早就对他不满了。于是说道:“若是你们都觉得他太苛刻,我可以将他换掉。”
听到洛长歌的话,范喜良的笑容里有些苦涩,说道:“洛大人,换与不换都是一个样。”
洛长歌不解:“为什么?”
民夫的征调是有一定的方法的。拿洛长歌负责的这个路段来说,每次有新的民夫被征调过来的时候,那些在这里干了很久的民夫就要离开,他们会按照指示,沿着长城往远处走,去那里继续做修建的活计。而这些民夫去了那边的路段之后,在那里干活的民夫就要顺着长城往更远处走去。如此这般反复。这样一来,那些新来的人也就省去了长途跋涉,将他们要走的路平分给了那些不相识的人,同时也省下时间来,为长城的修建赶进度。
范喜良正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干了一段时间后,就去下一个地方,给那些新来的民夫腾位置。这一路走来,不说别的,这些工头们的脾气和嘴脸他都看的差不多了。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一样的,所以他才觉得洛长歌的话有些天真。
范喜良为洛长歌稍作解释,将整个大环境的状况说了个大概,见她只是个没见过什么黑暗面的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便将那些太过不平的事情省去了,省得她难受。
他说的很平淡,但洛长歌的心里却不太好受了。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将手里的茶碗扔出了帐篷。陶碗砸在门外的砖石上,瞬间粉身碎骨,同时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看着洛长歌的反应,范喜良便知道她本性纯良。他笑了笑,脸上并没有太多悲戚之色,仿佛刚才所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一样。他慢慢站起来,说道:“洛大人,这些事情在这里再正常不过,您不必为此感到愤怒。”劝慰了几句之后,范喜良又说道:“洛大人,明日会有新的民夫征调过来,到时候我们这一批人就要去更远的地方了。”说着,他将荷包重新揣在怀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璎珞,走上前来,将璎珞交给了洛长歌:“洛大人,若孟姜来此寻我,麻烦您将此物交给他,就说我在前面等她。”
洛长歌接过范喜良递过来的东西,冲他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范喜良坚毅的古铜色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洛大人,保重。”说完,他便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