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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下了几场绵绵细雨,季裳华不幸染了风寒。
屋子里燃着梨花香,清新雅致,加上碳火,萦绕着温馨的气息。
说是风寒,其实不过是季裳华前两日清晨咳了两声,萧承佑听见了顿时担忧,特地告了假,照顾季裳华,尽管季裳华说了并无大碍,他太小题大做了,可他还是不放心。京中官员听闻了,不禁摇头叹息,身为位高权重的晋王殿下,竟然把一女子捧在手心,实在是让人唏嘘,反正换成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其他夫人小姐对季裳华也是羡慕嫉妒,真是同人不同命,能嫁给萧承佑,真是季裳华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为什么她们没这么好的运气。
她们只敢想想,却不敢有别的心思,因为,京都无人不惧怕晋王殿下的强悍手腕,身上冷厉的气势,显而易见的写着:女子勿近。
曾经有自诩美貌的女子想要靠近、算计进入晋王府,或有刚调到京都的官员想要献媚晋王而送了许多美人,可那些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想来想去,应该是被晋王殿下自己解决了,都不用季裳华操一点心。
从此,无人不惧怕萧承佑,再也没有人敢不知死活的凑过去了,这样的“玉面罗刹”只有季裳华能降服。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承佑无声笑了,恋恋不舍的从季裳华身上移开目光,低头看着满书案的奏本和军务,剑眉皱起,有些苦恼。
此时的季裳华已经睡着了,屋子里很静谧,可以听到她绵绵的呼吸,长长的睫毛栖在眼下,落下两片黑影,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光芒。
屋子里温暖恬适,季裳华睡的很安稳,不知不觉进入梦中。
朦胧之中,她来到一处府邸,前面是高大朱墙,亭台楼阁,脚下是宽阔的青石路,整个府邸庄严肃穆,若是她没记错,这是辅国公府,她应该是经常来的,此刻却感觉有些陌生,好像已经隔了许多年。
此时正值深秋,碧空如洗,枫叶翩翩,秋风吹拂落叶,百花凋落,万物萧索。
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果子已经成熟,一颗一颗沉甸甸的缀满了枝丫。树下站着一个女孩,大约六七岁的模样,生的粉雕玉琢,眉眼生的温婉,五官精致,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她站在石榴树下,秀气的眉头皱起,仰头看着石榴树颇为苦恼。
这时候,跑过来几个男孩,一路上叽叽喳喳,留下欢声笑语。女孩像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清脆的唤了“表哥”!
男孩停下了脚步,“表妹,你怎么在这里?丫鬟呢?”
男孩年纪虽小,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正是幼时的周子祺。
表哥?表妹?季裳华这才回过神来,这不是幼时的她吗?她回到过去了?
小裳华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想吃石榴。”
周子祺看看周围,这地方毕竟偏僻,仆婢也不多,“表妹既然想吃石榴,我着人去买就是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又没有丫鬟,多危险。”
小裳华摇头,“不,我就要吃这棵树上的石榴。”
季裳华记起来了,这个时候,周氏已然病重,缠绵病榻之时,突然有一天喃喃自语似的,说想回到小时候,回到国公府。国公府有棵高大粗壮的石榴树,小时候她和姨母周贵妃常常缠着周正明去摘石榴,有一次周正明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被老国公知道了骂了一顿,但是周正明口中认错,仍旧背着老国公去爬树,觉得自己亲手摘的石榴才好吃,实际上大多给了两个妹妹。
小裳华无意间听见了,以为母亲想吃国公府的石榴了,这才来到这里,心想着说不定吃了这里的石榴母亲的病很快就好了。
周子祺故作深沉的想了想,“好罢。”
国公府只有一个女儿,还是二房的,周正清不是老太君亲生,自然和二房的人不亲近,对季裳华却是宠溺的很,再加上季裳华生的玉雪可爱,周子祺两兄弟都是愿意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的,是以,从不曾拒绝过她什么要求。
这时候,最小的周子扬跃跃欲试,“大哥,我来,我来,我会爬树!”
不等周子祺开口他就爬了上去,两只脚踩在粗大的枝丫上。周子扬得意洋洋,“表妹,看我厉害罢?”
小裳华捂着嘴咯咯笑了,伸手指了指,“二表哥,我要那个,那个又红又大。”
“好,你等着。”语罢,周子扬就伸手去够,可是他年纪小,胳膊还短,费了好大的劲才堪堪摸到。
周子祺和季裳华都仰头看着,下面的随从紧张兮兮的,生怕二公子摔出个好歹来。原本周子祺是想让仆从去摘的,可是周子扬向来调皮,这样的“好事”他能不参与么?
好半天,周子扬身子使劲往前伸,都没能摘下来,他面上微红,“表妹,再等等,我马上就能摘下来了。”
周子祺看不下去了,“你下来,还是我来罢。”
“不用不用。”周子扬连忙道。
这样半途而废,在漂亮的小表妹面前多丢人呀。
周子祺可不管,刚撸了袖子准备爬树,突然看到一个年纪大些的男子过来了,好像是周子扬的书童。
他满脸着急,“大公子,二公子呢?”
周子祺指指树上,“那里呢。”
书童一拍大腿,“哎呦,我的少爷,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爬树?你把先生气到、先生不小心摔倒一事被国公爷知道了,现在正到处找你呢,还有大公子教弟不严,恐怕国公爷也会迁怒。”
周子扬面色一变,“你……你说什么?!”
书童道,“国公爷要打你呢,您快些下来罢,去老太君那里躲一躲,说不定国公爷能饶你一次。”
周子扬仗着年纪小,全家人都纵着他,最爱惹事,可唯独最怕自己的父亲。听到书童这样说,他吓了一跳,失神间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周子祺张开手,“快下来,如果你不想被父亲责罚的话——”
周子扬连忙顺着树滑了下来,拽着周子祺就跑,可是跑着跑着又回来了,小脸一红,对季裳华道,“表妹,我下次再给你摘石榴……”
周围人无语了,这个时候了,二公子还想这些。
季裳华小小年纪向来懂事,点点头,“好罢。”可是,想到母亲吃不到石榴了,还是表现出了失望。
周子扬磨蹭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跑到了一个男孩面前,男孩比他高很多,看起来年纪也比他大些。“阿佑,你帮帮忙,给我表妹摘几个石榴好不好?”
小裳华这才注意到,还有个男孩一直在这里,只见他负手而立,身材高挑,站的笔直,生的眉目如画。小小年纪就气质冷冽,有不同于别的男孩的成熟稳重。他站在原地,目光看着前往,身体不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什么都不能扰乱他。
“拜托啦,拜托啦。”周子扬着急,说完这句话就拉着周子祺跑了,也不管那个男孩同不同意。
男孩好像才反应过来,瞥了一眼小裳华,小裳华莫名有点怕他,连忙低下头,看着脚尖。
男孩至始至终没有多看她一眼,一直沉默,打量了一会这棵又高又大的石榴树,好像在衡量什么。
他并没有带人,是以,也没有吩咐别人去摘。
小裳华从未见过他,方才也没听到周子扬唤他什么,是以不知道他是谁。这个人太冷了,她不敢麻烦他,刚要说话,就听见有清冷的声音传来,“躲远些。”
她下意识抬头,就看见男孩飞身上了石榴树,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就看到他晃了晃树枝,无数石榴砸了下来。
小裳华露出惊喜之色,连忙跑过去捡石榴,眨眼睛就看到男孩飞身下来。
男孩到她面前,“要不要帮忙?”
小裳华听着毫无感情的声音,连忙道,“不用麻烦,不用麻烦。”
男孩沉默了一下,转身离去了。
小裳华听到脚步声远离,才抬起头,吐出一口气,虽然这是个好心的小哥哥,但是却让人害怕。
她赶紧捡了几个石榴,用裙子兜住,离开了。
季裳华在梦中,作为旁观者看到这一幕,不由觉得新奇,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有这回事。时间久远,再加上她重生一次,早就不记得这回事了,才发现,小时候有个男孩帮她摘过石榴。作为旁观者,她清楚的听见周子扬叫那个男孩“阿佑”,再看看他的年龄和容貌,以及身上的气质,好像是年幼的萧承佑。
没想到,他幼时就这么骄傲孤冷,明明愿意帮助她,还表现出不情不愿的样子。
思及此,她不禁笑了,现在她觉得,幼时的萧承佑有那么点可爱。
只不过,从那以后,好像再没有见过他。
……
小裳华回到季家,给母亲看了她的石榴,母亲很高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她以为母亲的病真会好了,可是,事与愿违,几个月后,母亲还是去了。
丧礼上,她哭的很伤心,她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而且父亲也不喜欢她,她一直不明白,她那么懂事,父亲为什么偏心姨娘生的弟弟妹妹。
好在有大舅舅在,父亲和祖母还不敢偏心的太过分,可是,没过多久,舅舅就带着舅母表哥去景州了,父亲再也不用怕什么了,将她忽略了彻底,只一心扑在于氏和她一双儿女身上。于氏夺了管家权,表面上对她好,但是季芳华和李荣之总是找她麻烦,于氏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慈和,总是在她面前责骂季芳华和李荣之,让她不要和弟弟妹妹计较,又给了她好多衣服首饰,她就这样相信了于氏。她年纪小,没发觉于氏给她的都是廉价陈年的旧首饰,那些好的都是母亲的嫁妆,已经悉数到了于氏口袋。
外祖母年纪大了,她不敢让外祖母为她操心,每次外祖母问起来,她都说自己过得很好,于氏对她像亲生女儿一样。
周氏死了刚一年,季鸿茂不顾京都人的笑话,迫不及待的将于氏扶正了。有了正妻的身份,于氏行事更加便宜了,当然,表面上对季裳华还是如亲生女儿一般。
慢慢的,季芳华也长大了,经过于氏的教导,收敛了幼时的爪牙,待季裳华亲近又温和,俨然是感情极好的姐妹。季裳华就这么信了她,所以才会在寒冷冬天跳去水中救李荣之。她因为落水高烧不退,不但没有被全力救治,还被送去了农庄,理由是她八字和李荣之相克。
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慈和温柔的继母不会害她,道长说的是对的,她的确八字和二弟相克,她甚至自责,自责自己害二弟落水,殊不知,一起都是于氏的阴谋。
因为那时候,她和萧承泽的婚事定下了,于氏出于嫉妒,想着季裳华死了可以让季芳华代嫁,要趁机害死季裳华。
最后,是李氏阻止了她荒唐的想法,说皇室代嫁,于氏异想天开!就算季裳华死了,依照季芳华的出身,绝对做不了正妃,季裳华之所以能被许给二皇子做正妃,是因为有周家做靠山,这一点,季芳华这个半路出家的嫡女无论如何比不上。
最后,李氏才说了留着季裳华有用处,能利用她为二皇子拉拢周家,从而为季家谋福,所以,给了季裳华些教训,就将季裳华接回来了。
那时候的季裳华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进了鬼门关,依旧将这群丑恶的人当成至亲,甚至感激她们的宽容大度,不计较她克了李荣之。
后来,她如愿嫁进了二皇子府,和二皇子琴瑟和鸣,羡煞了一众人等。她也以为萧承泽是真心喜欢她,所以为他改变,为他变得心机深沉,为他不择手段,为他拉拢周家,甚至为他甘愿……付出性命!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多傻,萧承泽什么都没为她做,不过是口上多说了几句关心之言和甜言蜜语,她就感动的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多傻啊。
她没想过,若他果真爱她,怎么会让她为了他的大业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怎么会在她被李氏赶到农庄的时候不救她出来?凭借他皇子的身份不是一句话的事吗?可是他没有。而她还天真的给他找理由。
从头到尾她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他一直在对着她演戏。
可惜,这个道理,在周家被抄家灭族的时候,她才明白。
什么恩爱夫妻,什么琴瑟和鸣,什么携手天下……全都是假的,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她!偏偏,她那么傻,信了他,亲手葬送了周家的一切!
接下来,就是季维之的死,季芳华的入宫,她明白,一切都完了,他明知道她最在乎她的亲人,他一个都没放过!
多狠的心啊。
他没有立刻废了她,却和打入冷宫无异,很快他将季芳华接进了宫,封为了贵妃,季鸿茂成为丞相,一时间季家风头无两。
而季维之,作为季鸿茂的亲生儿子,却死了,多么讽刺,多么狠毒的父亲!
为了周家,为了季维之,她曾求过季鸿茂,可换来的却是他的冷漠绝情,她仍记得她跪在他脚下哀求,换来的只是他居高临下的说,“若非你有利用价值,我会给你好脸色?这么多年,你不过是季家的棋子,芳华的垫脚石!”
她那时候才认清了这个父亲,和萧承泽一般,只会利用女人,利用完就除之而后快!周家这么快灭亡,他一定拍手称快罢,从此再也不用看周家脸色了,再也不会回忆起以前的落魄。
季芳华成了芳贵妃,季裳华亲眼看着她夺取属于自己的一切,又亲耳听见她的母亲如何死去的,听到自己为何不能有孕……以及,季芳华如何受萧承泽宠爱。
可怜她为萧承泽付出一切,不惜手上沾满鲜血,最后却得到了“狠毒残忍”的评价,他喜欢的是季芳华的天真纯洁善良。
季裳华不禁觉得好笑,难道她以前不是天真善良的吗?她为了他改变,到头来他却说他厌恶她改变后的样子。
恐怕他早就忘了她以前的模样了,他心里眼里都是温柔善良的季芳华。
兴庆宫不复往日的热闹,就像窗外的雪一样冷。往日巴结她的人,都去了关雎宫,流水一样的礼物送去了季芳华面前。一个个拜高踩低,不再对季裳华尊重,提起来满是轻蔑,连宫女太监都背叛了她,她的吃穿用度还不如婢女。
只有白苏和繁缕对她忠心耿耿,可是也被季芳华害死了。
就算是除夕宴会之上,也有人明目张胆的议论她。
“什么皇后娘娘,不过空有名头罢了,周家都不在了,季丞相又不喜欢她这个女儿,她当的哪门子皇后?”语罢,捂着嘴轻笑了几声。
“是啊,要我说芳贵妃才有皇后风范呢。谁不知道陛下多么宠爱她,那派头,皇后比她差远了……”
“周家被灭族,季维之死了,我看她这个皇后也快当到头了罢?届时,芳贵妃一定会成为继任皇后的……”
“可不是嘛,所以人人都开始巴结芳贵妃了,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啊。”
“……”
季裳华视若无睹,看了这群人一眼,对连翘道,“走吧。”
连翘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是,娘娘。”
凭什么,她明明是于氏的人,却还要在这里伺候这个不受宠的皇后?别的小姐妹都是芳贵妃的心腹了。哼,等季裳华死了,她一定能成为季芳华身边的红人。
宴会之上,都是宗室子弟,美其名曰“家宴”,萧承佑自然在场。
这一年冬季,下了半个月的雪,西南发生了雪灾,并发生了叛乱。萧承泽为了表现的像个明君,今年的宴会办的很简朴,整个宴会没有歌舞升平,还削减后宫用度,以季芳华为表率。季裳华却觉得可笑,季芳华那里几乎每天都可以收到价值连城的礼物,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每天吃的血燕都是价值百两,现在却说带领后宫削减用度,说这话她不心虚吗?
宴会之上,萧承泽让季芳华坐在他身边,两人有说有笑,恩爱的模样羡煞旁人,也刺伤了季裳华的眼睛。曾经她也如季芳华一般,独得他的宠爱,后来即便因着她不能生养为萧承泽纳了其他妾室,至少在他心中她是第一位的,可是现在,他心里完完全全没有了她的位置,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告对季芳华的宠爱,无形的刀刃刺进了她的心脏,流不出一滴血,却是刻骨的痛。
那一夜,宴会上言笑晏晏,她不知怎么过来的,无意识的一般,她喝了许多酒,最后不知道怎么出的大殿,就剩下她一个人走在雪地里。
那一夜,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上,她喝了许多酒,身上很热,走出大殿,被风吹打,冷热交织。
白雪皑皑,和烛火交相辉映,出奇的好看,她步履蹒跚,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热闹的除夕,璀璨的灯火,她却身心俱冷,也许,这是她最后一个除夕了罢?
她的亲人尸骨无存,她如行尸走肉活在宫中,还不如早点死了好……反正,早晚都要死的……
不知不觉,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了御花园,此刻梅园的梅花开了,花枝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白雪,散发着清幽的气息。
记得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冬季,她和萧承泽在梅花树下相遇,她一颗心就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两人定情,成婚……
而现在,梅花还在,人已经不复当初了……
蓦地,一颗眼泪流淌下来,她走进梅园,靠着梅花树,坐了下来,头埋进膝盖,无声的哭了出来。
不知被风吹了多久,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抬起头来,脸上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就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此人身穿一袭墨色锦衣,黑色的大氅,俊朗的容貌,深邃的凤眸,整个人如同冰雕的一般精致。
季裳华喝的醉醺醺的,再加上心思郁结,有些神志不清,不顾往日端庄的形象,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许久,咯咯笑了,伸出一只手指指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晋王世子对不对?我……我听说你要去打仗了,可要小心,萧承泽会害你……”
实际上她说的没错,萧承泽就是要借着这次平定西南叛乱除掉萧承佑,而萧承佑也深深明白这一点。
萧承佑神色不动,“娘娘,你醉了。”
季裳华面色微急,抓住他的袖子,“不,我没醉,我说的是真的!”
她的身体也晃着,像是因为醉酒站立不稳。
萧承佑怕她摔倒,下意识扶住她,却发现她身上穿的很单薄,而且还被大雪打湿了,果然如传言那般,她在宫中收到了苛待。他眉头动了动,“皇后娘娘,天寒地冻,为了凤体安康,还是回宫中为好。”
季裳华一下子甩开他,又哭又笑,“什么皇后?什么凤体?现在谁还把我当成皇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将死之人了……是啊,我就要死了。”她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是啊,死了,死了也好,就能向外祖母和大舅舅赎罪了,是我害了他们!”
她情绪激动起来,笑着笑着哭了起来,身体瑟瑟发抖。
萧承佑想了想,脱下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冰天雪地,天气寒冷,皇后娘娘不宜久留。”顿了顿他道,“就当是为了你的亲人,你也应该保重身体。”
季裳华哭着摇头,双手抓紧他的袖子,“不,他们怪我,不会原谅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执意要嫁给他,周家人就不会落到这种下场,我大哥也不会死!是我,都是我害了他们!”
她醉了,也不管对方是有“玉面罗刹”之称的晋王世子,一下子扑进他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像是在宣泄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恨意,她的眼泪泛滥成灾,将他胸前的衣服打湿了。
萧承佑僵在原地,不知怎么,竟然没推开她,待她从大哭变成哽咽,才道,“娘娘可曾后悔?”
季裳华点头,声音沙哑,“我后悔,恨不得杀了我自己,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我恨自己那么愚蠢,我害死了他们……”
萧承佑淡淡道,“听着,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萧承泽也会除掉与宁家势均力敌的周家。是萧承泽演技太好,欺骗了你。你若是真想赎罪,就好好活下去。”
萧承佑向来性格冰冷,寡言少语,还是第一次安慰人,更遑论还让女子靠近他。楚恒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
季裳华抬起头,原本绝美的容貌满是憔悴,一双妩媚的眸子不见了往日光彩,她神情呆滞,“你……你说什么?”
萧承佑将她扶起来站好,“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日后我会接你出宫。”
“为……为什么?”季裳华声音哽咽。
“辅国公于我有半师之谊,你两个表哥是我朋友,你是他们的亲人,于情于理,我都该救你出去。”
季裳华眼神很是不解,带着孩童办的天真无辜,“救我……怎么救我?”
萧承佑退开一步,语气冷淡,“你记住就好。”
语罢,就离开了。
第二天季裳华醒来,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觉得就像一场梦一般,想到有人说要救她,她觉得不敢相信,甚至是可笑。看来,她是伤心醉酒,出现幻觉了。
可是,她心里仍抱有一丝希望,每天坐在宫殿门口,看着天空飞来飞去的麻雀等着有人来救她。
但她注定等不到了,没过多久,她就被废了皇后之位,罪名是“残害嫔妃及皇子”。
在萧承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季芳华将她卖入青楼。
她仍记得季芳华对她说的那句话,“陛下明日就要为我举行封后大典了,我的儿子便是太子了,至于姐姐你——姐姐可是大凉倾国倾城的美人,想必春满楼的宾客会十分喜欢的。”
春满楼里,她因为拒绝接客,被人毒打,为保清白自尽,被人扔进了乱葬岗。
季裳华的魂魄游离在这里,看到自己前世的过往,不禁流下眼泪。
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趴在雪地的自己,却摸了空,她不禁吃惊,这真的是梦吗?可若真的是梦,又为何如此真实?
就在这寂静无人的时候,听到马蹄声,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她还是躲在树后面。
两匹马疾驰过来,后面的人紧随其后,提着灯笼。突然马儿一声嘶鸣,前面的男子勒马停下。
“主子?”护卫疑惑。
男子没有说话,看着前面雪地上的死人。
男子一双凤眸雪亮,声音如冰似雪,缓缓道,“埋了罢。”
季裳华大吃一惊,她认得出来,这分明是萧承佑和楚恒!
原来,她前世临死前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是有人发现了他!而且,那个人还是萧承佑!
她异常激动,甚至是喜极而泣。她前世与他并无纠葛,亦不相熟,他竟然愿意帮她。
她想听听他还要说什么。
楚恒惊讶,“埋了?”他看看周围,“可是,埋到哪里?而且我们赶时间……”
“先找个地方埋了,等以后才迁走就是。”萧承佑不容置疑,“死无葬身之地,如何投胎转世?”
楚恒叹了口气,“主子说的是,只不过,您终究是晚了,没想到二皇子这么快就处置了她。”
萧承佑没有说话,而是下了马,查看她的尸体。
季裳华面色发青,被打的浑身没一块好肉,头发蓬乱,成了一绺一绺的掩盖住了她的脸,衣服破旧不堪,露出大片肌肤,却也是伤痕累累,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萧承佑别过脸,脱下身上的大氅盖住她的身体,将她抱到马上,寻到了一处最近的适合掩埋尸体的地方,还做了记号。
季裳华亲眼看他作为尊贵的世子,挖了一个深坑,将她用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埋了进去。都说晋王世子冷酷无情,可现在季裳华看到了他的重情重义。
半个时辰后,楚恒起身看了看天色道,“主子,我们该走了。”
萧承佑点点头,看着凸起的坟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对不住了,先委屈你躺在这里,若以后我能活着回来,定然将你风光安葬。”
语罢,便出了林子,翻身上马。
“走罢。”
看着这一幕的季裳华,早就泣不成声。
是他,原来前世是他安葬了她,她没能成为孤魂野鬼,甚至还可以重生,都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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