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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雪却并没有察觉自己父皇的心思,而是不觉缓缓言语:“女儿却也是有着不同的看法。”
她那宛如明月般的脸颊,不觉流转了灼灼光彩:“如今海陵已然是龙胤领土,父皇待他们,可谓是仁至义尽,可谓宅心仁厚,可谓有天高地厚之恩。可是,四年前便有海陵青麟谋反,做出了这档子的事情。可见这些海陵逆贼,就是养不熟的豺狼,喂足了血食,却也居然还要觊觎农人院子里面的鸡鸭。面对这样子贪婪无比,贪得无厌的混账,便是应该狠狠的打,打得越重越好。”
百里雪那一双眼珠子里面,竟不自禁的流转了缕缕的狠意。
这样子的神色,似乎也不该出现在百里雪脸颊之上的,让百里雪脸蛋蕴含一缕奇异的戾气。
不错,她心知肚明,如今是借着海陵郡提及东海之事。
可是凭什么,朝廷便是要卑躬屈膝,一番柔顺退让?
睿王府此时不反,以后一定会谋反。当年摄政王一脉的逆贼,流亡于东海,苟延残喘。现在睿王府实力不够,所以安安分分。可是倘若一旦让睿王府得势,人家又岂会甘心?待睿王当真在东海成了气候,便绝不会安安分分,乖乖巧巧。既然如此,何不趁着李玄真和东海不合时候,联合李玄真,除掉睿王。
自己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算计了李玄真也睿王的关系。
可不是让龙胤在这儿苟延残喘。
百里雪一双眸子,蕴含了精光。
“这些蛮子狡诈狠戾,生有反骨,非得狠狠碾压,让他们吃过了苦头,才肯当真乖乖顺顺的听话。朝廷大军碾压,逼着他们改换服饰,谁要不肯,便是砍了人脑袋。等他们乖乖巧巧,再教导王化,设置官署。到时候,他们才会感恩戴德,真心柔顺。”
百里雪缓缓言语,嗓音之中不自禁蕴一缕狠意。
她那姣好的面容,竟似流转了一缕决绝杀伐之意,眼中不觉蕴含缕缕寒光。
她知晓,今日自己这些话,可未必便能顺宣德帝的意。
自己这个父皇,哪里能这样子的狠,这般模样的决绝?
就好似如今,宣德帝有意交好东海,只盼能得东海欢心。
百里雪瞧不顺,再来父皇一向嫌弃自己这个女儿。既然如此,怎么也舍不得让自个儿显得体面些个。
宣德帝果真脸颊之上浮起了缕缕不悦。
这个女儿果真出身不吉,怎么戾气这么重。
这些言语,哪里是个斯文女儿家可以说的。
然而一些朝臣眼中,却也是不自禁的流转了几许赞同的光彩。
毕竟,也不是每个臣子,都赞同与东海和平共处的。
那些蛮夷之辈,哪里知晓礼数,哪里知道是非轻重?还不是,趋之以利。
百里雪虽然是女儿身,说的话儿却委实有几分刚烈之气。
这样子一番话,却不由自主的,勾起人骨子里面几许的血性。
周皇后察言观色,知晓宣德帝不喜这个女儿,不由得板起了脸孔教训百里雪:“阿雪,到底是女儿身,不合戾气这么重。”
宣德帝却冷冷淡淡,没怎么理会周皇后。
周皇后大窘,面颊通红,一阵子的委屈。
上一次秋猎之会,宣德帝虽解了禁足,可是始终待周皇后冷冷淡淡的,可再无以前的恩爱怜惜。
周皇后都有些怪百里雪了,都是百里雪献策,说得十分笃定,却害得自个儿这样子委屈。
苏颖心里消去了窘意,面积虽然是红晕未褪,心里面却也是一喜。
百里雪损了自己面子又怎么样,可是百里雪说的话儿,却也是不中宣德帝的意。
这不是故意落睿王府的脸面。
元月砂面色变幻,她盯着百里雪蕴含了戾气的面容,内心忽而浮起了难以言喻的厌恶。
她心里面蓦然冷笑,龙胤的士兵碾压海陵试一试?看是不是能为所欲为,看能不能让所谓的屠杀屈服海陵之人。
她想到了死去的萧英,其实元月砂并没有亲眼看到萧英杀人时候的模样。可是,她的脑海里面,却仿若勾勒了出萧英杀人时候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听到了萧英冷冰冰的笑声。
她胸口浮起了一阵子的愠怒,不觉轻品一口茶水,压下了胸中的焦躁。
成为了东海的君主,就可以跟百里聂成婚。
纵然元月砂讨厌这个混蛋,却亦不得不承认,这京城里面却也是不知晓多少妙龄女子,对着百里聂可谓是趋之若鹜。
她仿佛看到百里聂挖了一个坑,然后这混蛋在一边温温柔柔的笑着,让自己主动跳到坑里面去。
纵然自己不乐意,可是百里聂却好似什么都算计好了。
豫王之令,可以不用那么听话,到时候含嗔弄痴,也不是不能应付过去。
可是苏颖要争这个郡主之位!
苏颖做了那么多的恶心事儿,倘若她获得郡主身份,讨得龙轻梅欢心,甚至宣德帝也觉得苏颖有利用价值。那么对付苏颖,自然会更加不容易。
更何况,其实元月砂还有那么一个极为完美的答案。
这许多念头,滑过了元月砂的脑海,纵然犹豫片刻,可是很快这所谓的犹豫却已然如烟云水汽,就此消散,荡然无存了。
她一双眸子,渐渐浮起了坚决之色,容色似水。
那精致面颊之上,一双眸子灼灼生辉,竟不自禁的有几分淡淡的坚决。
“陛下,月砂却有不同见解。”
她一张口,便有许多人若有所思,甚至不自禁流转了几分了然之色。
毕竟就在刚刚,也有许多道蕴含了探寻的眸子,不自禁的望向元月砂,好奇元月砂的反应。
毕竟,满京城的人传得沸沸扬扬,长留王殿下所喜爱的人,就是这位昭华县主。
就算有人议论,说长留王对昭华县主的暧昧,是因为想要气气苏颖。
可是一想到这么多年长留王对这位第一美人儿的视若无睹,却也是总是难以令人相信。
如今元月砂开口,信或者不信的,倒是都有些个果然如此的感慨。
这昭华县主行事一向是出了名的不依不饶。
如今自然赶着上着,将想要的拢入手中。
其志可嘉!
那些人面色,却也是不自禁流转了异样的微妙之色,自以为瞧透了元月砂的动机。
而在场的龙胤朝臣,许多人内心也是禁不住苦笑。
百里聂用自己绝世的风姿,用他的婚事,将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化为一桩争风吃醋的桃色纷争。
也不知该说百里聂行事轻佻,还是感慨这位长留王殿下的非凡魅力。
元月砂却不去理会别人面色的异样,自顾自的缓缓言语:“月砂认为,要占据一片土地虽然容易,可收复一片土地,却是困难。要收复一块土地,需要的,便是收复人心。”
苏颖心里嗤笑,元月砂还不是拾人牙慧,挑自己说过的话儿,再这么说一遍。
她也不嫌无趣。
不过还算通透,知晓顺着宣德帝的意思挑些个好听的言语。
苏颖一派悲天悯人之色:“不错,杀戮有伤天和,实不应当如此。”
仿佛,是见不得人血的样儿,果然是一派温软柔和的心肠。
元月砂却恍若未闻:“而要收复人心,需要的不是兵刃,而是汉人的文化。”
“海陵和龙胤风俗不同,世代由苏氏一族统领。”
“他们的落后,需要汉人的文明去拯救。”
“孩子和老人生病,不再靠着巫医祈福问天,又或者刺手放血。而是可以由着大夫以汉人医术典籍,对症下药。”
“人才的提拔,不再靠着血缘与家族,也不再靠着主君是否有慧眼识珠,而是应当推行科举,有那么一套行之有效,公平公正的晋升途径。”
“海陵的文字系统,无论是词汇的丰富,还是意思的精准,都没有汉语汉字的丰富优美。推行汉字,更能满足日常需求。”
“而一套行之有效的律法,更能保障百姓的利益,约束贵族的争斗。本朝的开元律,是沿前朝精华典籍,编制修订。一旦推而广之,就算是海陵百姓,也会因此受益。”
“无论是海陵的贵族还是海陵的百姓,当推行汉人的文明时候,对他们只会有好处益处,自然也是会趋之若鹜,乐于被同化,更不自禁对龙胤产生归属之感。”
“朝廷再允许相互通婚,互市。几代之后,又怎么会再有异心?”
“到时候,就算朝代更迭,就算以后这个地方在战乱之中失去了约束。可一旦王朝再次兴盛,当地的百姓也是自然心存归附。”
元月砂缓缓低语,那些话儿,一个个字,仿若是敲动了人心,令在场众人不觉流露出异样之色。
谁也是没有想到,元月砂会说出这一样子的一番话。
“不错,曾经海陵郡是习惯了苏氏一族的统治。十数年前,那位惨死于流寇的海陵王,也算是爱民如子。可是就算让苏氏一族延续下去,谁又能保证,以后苏家每一任子孙都是英明神武?只有一套行之有效并且被上下齐心维护的法律,以及一套公平公正的挑选人才任命官员的制度,才能长长久久巩固一方安宁。摒弃土官,改由朝廷设置流官,这本就是海陵大势所需,是根本无法更改的。”
元月砂这样子说着,慢慢的抓紧了自己的手掌,那掌心竟不自禁的流转一缕锐痛。
这样儿的一番话,曾经是何等的深刻烙印在元月砂的心中。
她记得那个时候,白羽奴说话的样儿,那种认真又锋锐的神气,使得白羽奴那布满刺青的脸颊不自禁的充满了迷人的魅力,令人不自禁的为之怦然心动。
那个时候,元月砂也是被白羽奴魅力打动过。
白羽奴教自己汉人的字,还让自己读那些书。最后,又用这些话儿来蛊惑自己。
她是一头狼,被苏姐姐救了,原本是死心塌地。苏家要她做什么,她绝无二话。可是那个时候,纵然她对苏家的忠心绝无半点的动摇,却也是不自禁觉得,也许白羽奴说的是对的。
历史的河流,就是照着白羽奴的话儿滔滔奔腾,海陵苏家一定会摒弃。
可那时候,那个海陵的狼崽子却也是倔强的抬起头,心里暗暗的想着。
就算历史的河流,会将自己碾磨得粉身碎骨,她也宁可化为车轮下的血肉。
苏家对自己有恩,就算苏家的存在是历史进程之中一个错误,她也是甘之若饴。
后来,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如今的元月砂聪慧了,也明白了许多了。她发觉了一个秘密,这世间上有些人,站在权力的顶尖,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都有那么一种本事,用自己的魅力说服别人,蛊惑别人。
自然,也是有人甘心被征服,就算是为他而死,也是甘之若饴。
可是这么些个傻子,他们难道以为,自己的死真会被这些上位者珍惜在意?
说不准,不过是路边的石子,地上的草芥。
元月砂一双眸子,不知怎么了,好似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却也仿佛出奇的明亮,亮得有些骇人。
“东海王妃提及海陵郡,说如今海陵郡暗潮汹涌。可是陛下用心,倘若海陵郡丰衣足食,百姓安居乐业。甘心造反,以血跟随苏家的人,到底还是少数,不会成什么气候的。这世上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懂得海陵郡百姓的想法,不过是想要平安喜乐,好好的过日子罢了。”
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不能反驳白羽奴说的那些话儿,内心虽无动摇却也是气恼。
然而白羽奴却也是一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揉开了自己紧紧捏着的掌心。
他嗓音仿佛有着一种魔力,能蛊惑人心,诱惑人跳入火坑:“你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一伸手,居然将自己手掌心抓破了。”
而自己呢,好似不能够动弹,任由白羽奴给自己手掌心敷了药,轻轻的爆炸。
那一句句蛊惑人心的言语,却也是在青麟耳边响起:“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说服青麟背叛苏家。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这一任的海陵王是个睿智的人,他也会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好似以前,皇帝夺取了天下,将一块块的土地分给了臣下和儿子,结果没多久就各自为政打起仗来。再后来,便没有这个规矩,爵位变成了虚衔,不能掌管官员的任命,更不能干涉属地的律法。海陵王世代经营北漠,也许从前也没有什么奇怪,可是世界本来就是在变化的。就好似水不会倒流,世界也不会后退。青麟,也许苏家自己,也想和和气气结束自己在海陵郡统治的岁月。”
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气鼓鼓的想,她才不会理会白羽奴怎么说,反正会一心一意,跟随着苏家的脚步。
苏家怎么样,自个儿也是会怎么样的。
不过那时候,自己内心竟然有些个舍不得。
她的心里面,忍不住酸溜溜的想着,倘若和白羽奴为敌,她不会手下留情,可是会很伤心。
白羽奴怔怔的瞧着她:“你呀,真是个倔强的狼崽子。有时候,我真羡慕苏叶萱的福气,要是捡到你的是我,不知道多好。”
她忍不住翘起了嘴唇,敏锐而锋锐的说道:“白大哥,你会连地上一个素不相识又脏兮兮的小乞丐都给捡起来?”
她才不相信,白羽奴应该挺喜欢自己,因为自己很厉害的。
可是白羽奴那么聪明骄傲,骄傲的人都是看不起人的。
苏叶萱只有一个,是独一无二的,只有苏叶萱才会捡起脏兮兮的小乞丐,对自己又那么样子的好。
白羽奴不要说一些,自个儿不会相信,欺骗自个儿的话儿。
那时候,白羽奴也好似怔了怔,随即微笑:“青麟,我不会骗你,从前的我,见到地上有个小乞丐,我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是,我遇到你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个好人了。就算是随便一个乞丐,我都会记得心存怜悯,若有这个本事救一救,就不要吝啬。”
“你这么一说,我忽而发觉,我不应该嫉妒萱华郡主,而应该感激她,感激她是个善良的人。”
那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白羽奴的话儿,她的心里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很恍惚。
她好似喝了蜜糖水一样,觉得甜滋滋的,可是内心又不自禁的觉得有些苦涩。
她再一次忍不住在想,要是自己一定要和白羽奴为敌,那么自己的内心,一定是会非常非常的难受的。
要是自己杀了白羽奴,心会痛得恨不得死去了的。
后来,一切却仿佛如白羽奴所说那样子。
海陵王甘愿退让,接受朝廷的册封,甚至打算改土归流,让苏氏一族慢慢淡出海陵的统治。
那些送入中原的探子,也是纷纷被撤回来。
而这一切,青麟是知道的。
其实,她也是不自禁的觉得开心。苏家怎么样,她就怎么样。
要是不用跟白羽奴为敌,那可太好了。
她并不觉得归顺龙胤好,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只是极喜爱,和白羽奴在一起的日子。
纵然仍然四周都是血腥气味,可是白羽奴却牵着她的手,仿佛轻轻的,让她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将青麟从孤独之中拉了出来,给予了她五彩缤纷。
可是有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
有的人,拉着你的手,让你感受到了春日里的五彩缤纷。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是同样让你仿若来到了寒冬,不自禁的觉得浑身的冰冷。
元月砂的唇角,却也是不自禁流转了浅浅讽刺:“就好似四年前,海陵郡的飞将军青麟,也是不甘臣服,居然谋反。可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死了。没有民心,和陛下做对,自然会被斩下头颅,还不是身首异处。其实,他若安安分分,自然是高官厚禄,可是他却偏偏不懂这个道理。”
就连不喜欢元月砂的宣德帝,也是不觉心里面称赞元月砂的这番话。
软中带硬,绵里藏针,有条有理。既显露出朝廷安抚的诚意,也不至于失去朝廷的威严和体面。
一旁,苏颖凄婉绝美的脸蛋却也是不觉一僵,竟似流露出一缕难看。
她努力克制自己身躯的颤抖,心中却也是将元月砂恨得通透,恨不得将元月砂的身上,狠狠的扎那么几个透明窟窿。
这个元月砂,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来克自己的。
元月砂却也是死死的捏紧了手掌,就算是手掌的锐痛,似乎也是掩不住内心痛楚。
四年前,飞将军青麟之死!
她刻骨铭心,此生此世,就是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