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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魍魉虽然口口声声说肯为自己去死,苏颖彼时虽然受用,如今却并没有什么信心。
苏颖心里一阵子发慌,盯住了那被捉住的刺客。
男人好听的话儿听得多,苏颖却也是未必会相信。更何况,就算魍魉是真心许之,彼时情动说的话再真心,面对生死关头,也许这些就会不堪一击。
那么自己,就全都完了。
魍魉替自己做过那么多的事情,他若有私心自保,暗中悄悄藏一两件证据,便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早知晓,自己就不该相信魍魉那么些个大话,以为他当真有这么个能耐,能一辈子护着自己平平安安。
苏颖一阵子心焦。
可是,她便算如此心焦,却也是不好胡乱张这个口。
只怕越说,描得越黑。
苏颖面上却一派凄然:“为何昭华县主,总是和我过不去。”
元月砂却不理睬她,只这样子眸光深邃,盯住了眼前的魍魉。
她知道,苏颖样貌绝美,又素来极有手段对付这些个男人。眼前男子既然是苏颖的死士,自然也是被苏颖用些手腕摆布过。
许是早就已经死心塌地了。
可是元月砂偏不甘心,她就不相信,生死关头,这个男人当真这样子的从容。
元月砂打过仗,杀过人,各式各样的人见过许多。
痛痛快快的英勇就义容易,磨磨蹭蹭的去死就难受得多。
这个死士,她才不会让这个人痛痛快快去死。
若这个人如今不肯招认,那么就押着去牢里面,慢慢再审。
风徽征虽然有那清如水明若镜的名声在,可绝对不是那样子安安静静的小白莲。
风徽征私底下的手腕可多着呢。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子倘若当真贴了心护住苏颖,那么从他落在风徽征手里,便应当自行了断。
当然,风徽征跟前,他许是没这样子的机会。可是这个杀手,连试都没试过自行了断。
也对,这世间的人,贪生的多,不怕死的少。
大好性命,谁不爱惜。虽然如今,他纵然受人指使,也死罪难逃,可想来也是存了几分侥幸的心理,觉得说不准有什么机会,还能讨回自己的性命。
若是如此,那倒是好了。
耳边,却忽而听到了魍魉有些沙哑的嗓音:“小人招认就是。”
他似平时不爱说话儿,嗓音也不觉有些个艰涩干哑,听着也是令人觉得不舒坦。
元月砂非但没有欢喜,却反而轻皱眉头。
她是认准了魍魉会招,可是对方轻轻巧巧,就开了口,元月砂便是觉得心里面不稳当。
一股子天生的敏锐,让元月砂有些警惕。
苏颖怎么说也是花容月貌,天生会摆布男人。此人既然肯为苏颖杀人,必定情分非浅。
如今简简单单的,就肯松了口,咬苏颖一口。元月砂怎么想,都是觉得有些个不对劲。
元月砂的心里面沉了沉。
可苏颖却没想到这么多,她原本好似惊弓之鸟,又素来不信人。她甚至没曾像元月砂这样的想了许多,只身子一僵,入坠冰窖。
然而,她却听到魍魉缓缓言语:“既然苏夫人都已经疯癫失势,小人再替她隐瞒,也没什么用。小人多年前,因为家乡饥荒,随着母亲来到了京城。亏得苏夫人赠送衣衫食物,使得我们母子不至于饥饿而死。没几年母亲过世,也是苏家赏赐一口棺材。我深受苏夫人大恩,便算是为苏夫人双手染血,也是在所不惜。”
众人听了,不觉一愕,他主子竟然是苏夫人?
元月砂的一颗心,却也是不断的往下沉。
她到底错了,这个男子不肯自尽,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他担心苏颖,知晓如今有着许多证据,他若是死了,苏颖一定清白不了。
他当众招供,也是为了想要将苏颖给摘了出去。
这可真是情深一片,令人动容。
苏颖原本觉得自己身子好似僵住了,不属于自己了。可是魍魉那一句句话儿传到了苏颖耳朵里。苏颖那身子渐渐也是有了活气儿,好似因为暖和又能够动弹了。就好似冬眠的毒蛇,一旦被春日里的温暖照拂,生命与恶毒好似一下子慢慢的苏醒。她心有余悸,可是好歹魍魉仍然是帮衬着她,喜爱着她的。
这样就对了,魍魉就应该这样子,他应当好好的护着自己,牺牲性命,成全自个儿。
她的命既矜贵,又富贵,魍魉可是比不上。
平日里许了自己那么多话儿,如今也到了他该应承的时候。
她不能够死,绝对不能死!
苏颖恨不得教魍魉怎么说。
魍魉沉声说道:“苏夫人是大家闺秀,侯府嫡妻,最重脸面。可是那个时候,苏家嫡女苏锦雀喜欢上了百里策,痴缠不休,闹出了许多丑态。就连苏侯爷,也嫌苏夫人管教无方。苏夫人只恐苏侯爷以她无德,将她休掉,又担心苏暖苏樱的前程。所以她狠下心肠,让我弄死这失德的女儿。一枚细针,打在了苏锦雀脊椎之中。”
“苏夫人一向瞧不上小人,只当这三餐一宿,就是恩赐。她对小人有恩,我也不合离去。后来宣王府的清夫人因为苏锦雀之事,寻上了我,许以重金,加以要挟。要我易容改装,害死十九皇子。我也是为了苏夫人遮掩,又贪图了财帛,所以为赫连清做了许多事情。后来赫连清利用范蕊娘陷害元月砂,我也一针送了范蕊娘归西。苏夫人并不知晓我私底下做过这件事情,她这样子矜贵的妇人,怎么会留意我这样子的杀手。”
“可苏夫人毕竟对我有恩,后来因为元月砂害死了苏家阿樱,她心中不甘,又痛恨苏家养女,想要一石二鸟,又让我帮她杀人。所以今日,我才落在风大人手中。”
苏颖发觉魍魉也并不蠢笨,他还很会说话。魍魉将这一切事端,都是推到了苏夫人的身上。可是十九皇子的死,他却仍然让赫连清担罪。毕竟苏夫人害死自己女儿,又谋害昭华县主未遂,这些都是可以用苏夫人的死来承担的。可是十九皇子的死,那就不同。大臣之妻,谋害皇族子嗣,臣妻自然不能幸免,可是这个臣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苏家残害皇嗣,必定会被株连。
而说来说去,自己到底还是苏家的养女。
苏夫人可以死,可是苏颖不能被牵连掉。
苏颖原本揪紧的心,如今慢慢平复和舒坦了。
可此时此刻,她这内心之中,却也是禁不住有些个异样的滋味。
她没想到魍魉这样子好,替自己想得这么周到。
如果自己利益相关时候,苏颖自然不会有半分怜惜。如果一支独木桥上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可活,那么她可以毫不犹豫的推了魍魉下去。
可是现在,苏颖被人送上了岸,魍魉还在水里面,瞧来也是活不成了。
苏颖的内心,反而不觉泛起了一股子以前从前没有过的奇异念头。
魍魉对她,实在是太好了。
好得连她这样子的人,也是禁不住有些感动。
苏颖内心之中忽而有些害怕,她生平第一次,不是为了自己害怕,而是为了别的人。
好似有一件东西,自己还算喜欢,用得顺手,可是如今却要被人生生夺走了去。
魍魉的嗓音渐渐变得低哑深沉:“我还有一个秘密,十分要紧——”
他嗓音顿了顿,别人还以为他斟酌言语,可是忽而一条血肉模糊的肉块儿,带着喷涌鲜血,从魍魉口中喷出来。
最初是有人防着他自尽,可魍魉开口说了花,总不免让人失去了警惕。更何况,魍魉也不似有求死之心。他连话都没说完,谁又能想得到他居然狠下心肠,硬生生的咬了自己的舌头。
别人咬舌自尽,就算咬破了舌头上的大血管,也总不至于将整条舌头生生咬断。
可是魍魉就是能对自己这样子狠,一用力,竟将舌头齐根咬断。
那块断肉被吐了出来,血肉模糊,竟似还在轻轻的跳动。
在场的娇女们个个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苏颖原本也隐约感觉到了,可是魍魉当真这样子的时候,她脑子里却也是禁不住微微有些模糊。
她忍不住想,这世上再也一个人,会好似魍魉一样,这样子对自己好了。
苏颖艳压群芳,是京城第一美人儿,裙下之臣也是不知晓多少。
可她知晓,纵然自己的美色可以让这些男人为自己做一些荒唐事,可是又有几个肯真正为自己而死呢?
除非是被挤兑的下不了台,可那也只是为了面子,而不是真为了苏颖。
就好似最近喜欢她的百里昕,这个少年郎是什么本性,苏颖一下子都看透了。百里昕虽口口声声的说喜欢自己,可连一根手指头,也舍不得为自己牺牲的。
她想,那些贵公子送自己一根钗,一块玉,魍魉努力一辈子也是买不起。
可魍魉打小就对自己好,就好似在那边塞小镇,魍魉还是个丑陋瘦弱的少年时候,也会偷偷塞自己一块糕,一片饼。
她嫉妒人家有钱人家的小姑娘能穿花红柳绿的漂亮衣衫,看见了便气得睡不着觉,一点法子都没有。
魍魉会拿了脏泥巴,扔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上,弄花人家衣服。
可他自然也是付出了代价,之后人家下人打了魍魉一顿,还放出了恶狗撕咬,咬得魍魉遍体鲜血淋漓。别人只道他年纪小,是个无赖,心里面不舒坦,就弄坏了小姑娘的花衣衫。可是没有人知道,他这样子的半大孩子,居然会被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使唤,好似牛马一样温顺,家犬一样忠心。
那时候魍魉被狗咬了,生了病,快要死了。
苏颖只看了他一眼,就嫌他脏,咬着糖葫芦就走了,甚至懒得多理会他片刻。
可魍魉好了伤疤忘了疼,仍然好似哈巴狗儿一样,屁颠屁颠跟着自己。
苏颖自小,就没在意过什么人的。包括她那个亲娘,那个下贱娼妓。她虽然从这妓女肚子里面爬出来,却好似天性冷漠,竟无一丝一毫的母女之情。她知道自己这个亲娘,早就打好主意,等着自己岁数大一些,便用来讨好冯道士,巩固她在道观之中的地位。毕竟,她那个娘因为皮肉生意做得多了,早就粉退花残。
那个老娼妇死了,苏颖反而打心眼里欢欢喜喜的。
可魍魉对自己真好啊,他为自己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却从来没有索取过什么报酬。似乎只要瞧苏颖一样,就已经欢欢喜喜。苏颖无需对他多好,既不必温柔善良,也不必多才多艺,只要红唇轻轻一句吩咐,魍魉就成为最卑微的奴仆,可以为她做任何的事情。
苏颖瞪大了眼睛,魍魉挣扎的身躯,却也是映入了她那一泓清泉般的双眸之中。
她知道自己年纪越发,戾气越重,手段越狠,手腕愈狠。她也知道其中原因,因为她这个京城第一的美人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明里暗里,都是要十分完美。就算别人不逼,苏颖也待自己十分苛刻。她顶着京城第一美人儿华美的套子,已经是沉得都喘不过气来。
这样子扭曲变态压抑的岁月之中,她有一个影子,能陪着她说说话,可让苏颖坦坦率率的露出真面目,而不是人前那温婉可人的假面具。
她想,其实自己还是在意他的。
其实,她都没想过自己会在意他。
苏颖以为,自己一生一世,都绝不会有真正伤心的感觉的。
可是如今,倒也还是有点。而这些许悲伤,竟似令苏颖自己也是不由得有些吃惊。
就好似她会嫉妒百里聂身边的女人,想要得到百里聂,如果得不到,那么她一定会嫉妒发疯。可是百里聂这样子完美的男人死了,她却一点都不会在乎,半点泪水都不会有。她不过少了一样没到手的可炫耀的器具,又怎么会伤心呢。
而魍魉不过是个丑陋侏儒,苏颖向来瞧不上他,也决计不会将自己高贵娇躯许给这等粗鄙穷酸的男人。
可她那假惺惺的眼泪,竟似乎有几分货真价实的心疼。
这个丑鄙之物,伴随岁月流逝,好似成为了苏颖身子的一部分。又或者,他与苏颖截然相反的外貌,其实是苏颖真正镜中投映。不知不觉,早就已经息息相关,竟似不能够分开。
地上的魍魉身躯痉挛颤抖着,最初的剧痛令人难以忍受。可渐渐的,那痛楚也好似淡了。魍魉的思绪飘飞得很远,很远。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小时候的边荒小镇上。他记得那镇子上飞扬尘土的土路,以及那些道路之上动物粪便散发出的浓浓恶臭。那些没有主人的恶狗,在镇上窜来窜去,凶狠无比。
魍魉永远记得那污秽的环境,肮脏的味道。甚至镇子上的那些有钱人,也沾染着酒色腐烂的臭味,以及那么一副极端可笑,令人厌恶的高傲蛮横。
周围的一切都是脏的,唯一干净的,就是那个叫阿颖的小女孩儿。她是如此的鲜嫩而美丽,宛如一朵娇艳的雏菊,好看又香喷喷的。而这朵雏菊,却也绝没有开在路边。开在路边的鲜花,会沾染上马车扬起的泥土,会染上动物粪便的臭味。纵然是一朵花,可那也是一朵脏兮兮的花儿。
这朵花,应该开在水井边的石头缝里面,干干净净,又十分的安静。
所以阿颖说的话儿,对于魍魉而言,有着近乎奇妙的魔力,让他言听计从。
后来,他不是一个小孩子了,经历了许多事情,离开了打小生活的小镇子,还学得了一手精妙的易容之术。他知道世上有一种人被称之为贵族,这些贵族高高在上,衣衫很好看,说话的嗓音和姿态很悦目。而这些贵族,却拥有权力,掌管着别人的命运。魍魉知道自己不过是土狗,只能远远观看,不能触摸这个世界。
可是他找到了他的阿颖,他一生之中的性命,唯一动人的希望。
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他虽不可触碰,可是他会拼尽全力,让他的阿颖越飞越高,就算牺牲了自己的性命,那也是在所不惜。
魍魉咯咯的笑着,他身子一抽一抽的,嘴唇里面却也是不觉冒起了咕咕的血珠子。
他的阿颖,美丽、高贵、无情。
可没法子啊,既然是出身下贱,若不能懂得去争,又如何能飞得更高。没人比他更理解输赢了,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不能理解,可他还是站在阿颖这一边的。
他是地上的土狗,看着天鹅在天上飞,就算自己不能飞翔,可瞧着也是不由得觉得极为欢喜,就好似自己也生出了翅膀。
其实他也担心过,担心苏颖不会接纳自己,需要自己。可他如弃犬寻到苏颖时候,苏颖到底赐给他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他自是喜不自胜。
其实他也知晓,当自己跪倒在苏颖华丽裙摆之下时候,纵然他可以为苏颖做无数的事情,可是始终不能正大光明的站在苏颖的身边。连在人前,看一看苏颖,都是不可以。
想到了这儿,魍魉弥留之际,却也是禁不住抬起头,想在这临死之前,再多瞧苏颖一眼。
也许苏颖终究觉得自己是个该死的厌物,可他也只盼望苏颖眼中到底流转几许的柔情。
魍魉的脸颊对准了苏颖的方向,可眼前一片朦朦胧胧的,模糊得紧。
他自是心有不甘,不可以的,临死之前,无论如何,都要瞧苏颖一眼。
要瞧得清清楚楚。
苏颖想什么,她不用说一个字,魍魉也是会明明白白的。
元月砂却瞧着苏颖,缓缓言语:“苏家阿颖,你当真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问题,元月砂已经不止一次问苏颖了。
可此时此刻,却恍若有着一股子别样的味道。
饶是如此,此时此刻,苏颖却仍然是没半分犹豫的:“我不认得,他怎么会是母亲的人,母亲怎么会害死锦雀姐姐?我不信,他必定随口攀诬,来毁母亲清白,毁我苏家名声。不会的,决计不会的。”
魍魉努力着,许是回光返照,临死之前,眼前倒是渐渐清晰了许多。
他瞧见了苏颖,苏颖已经因为元月砂的话儿,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
他听着苏颖那些个极薄情的言语,苏颖侧过脸蛋,脸颊之上沾染了泪水。那绝美的容颜,因为脸颊的泪水,亦越发显得莹润剔透。而他,却瞧不清苏颖脸上表情。
他头一歪,顿时气绝身亡。
元月砂轻柔的叹息了一声,眸光轻轻的闪动,却也是不自禁的有些个深邃:“阿颖所言,未必没有道理,说不准苏夫人可当真是冤枉的。只可惜,事到如今,这刺客气绝身亡,再也问不出来。”
苏颖任由泪水划过了脸颊,颤声言语:“可惜母亲,母亲——”
可她泪水并不是为苏夫人流的,而是为这个死去的刺客。
元月砂的话语却句句诛心:“当真可惜,就算是条走狗,总归忠心耿耿的。”
苏颖心中不觉恨极了元月砂了,为什么元月砂这样子狠,可谓句句诛心,恨不得将自个儿一颗心给生生弄碎了去。
她绝不会饶了元月砂的。
周皇后瞧着眼前血污,却不觉轻皱眉头。
眼前极可怖的场景,虽吓坏了这些个娇客。好在周皇后还不至于十分介意。
这个会易容的刺客死了,那倒是好了。
周皇后眼波流转,不觉若有所思。
当年十九皇子的死,她心里通透,知晓是赫连清下的手。至于赫连清怎么样动的手,请的什么样子杀手,那么她便不如何的了然了。
她自然不必知晓得这样子的细致,而这动手的杀手也不大可能知晓这错综复杂的内情。
如今这刺客说的是假话,可是纵然说真话,也扯不到自己头上。
不过,最好还是死了,才更干脆一些。
周皇后脸颊之上,不觉透出了不悦之色,言语冷冷:“风大人今日在皇宫之中,非但没有审出些个什么,反而让这样子的贱人,血污当场。”
风徽征那艳煞煞的眉宇之间,流转了一缕不易察觉的讽刺。
他却垂眉顺目,和声言语:“是微臣疏忽,竟未曾防住这糊涂东西,想不到,竟似自尽当场。如此污秽,却污了皇后娘娘凤目。微臣心中,却也自是有些个羞愧。”
周皇后反而不好说什么,略略生恼。
她能怎么样,总不能将风徽征这官给罢了,难道还能让风徽征受些个杖责之刑?风徽征是宠臣自然不必说,如今自己还被陛下冷着。
故而自己最多,也只能呵斥风徽征几句。
眼前风徽征垂眉顺目,也算给她这个皇后一个台阶下。
元月砂心有不甘,略略皱眉,心尖儿却也是忽而有些古怪。
风徽征那可是极聪明的人物,怎么会如此疏忽。且不必提风徽征居然大意到让这刺客自尽,以风徽征才智,在这个刺客漏洞百出的招认时候,就应当打断。
风徽征心思如尘,观察入微,必定能驳得这刺客哑口无言。可风徽征偏偏没有,如今更没有什么言语要说。
一个心性偏激,不依不饶的人,怎能如此轻轻巧巧,好似这样子就算了?
人群之中,百里雪举起了手帕,仿佛是拂去面前血腥味道。然而借着这帕儿遮掩,百里雪唇角却竟似浮起了一缕浅浅的冷笑。
百里雪清楚知晓风徽征的性子,如今轻巧处之,只怕另有蹊跷。
这刺客原本可以不死,可是如今死了,那就是风徽征乐意让他去死。
而这个刺客,可是害死十九皇子的凶手!
静贵妃当年,可是口口声声,说皇儿乃是周皇后给弄死的。如今静贵妃虽然没有提了,可是不代表别的人不会这样子想。
如今这个刺客死了,死前的供词漏洞百出,简直一塌糊涂,又有谁肯相信呢?
可叹周皇后还没想到这一层,也许还觉得这刺客死得好。却不知晓,她身染嫌疑,甚至连自己那个父皇也是会做如此想,绝不肯相信周皇后的无辜。
百里雪想得通的事情,元月砂也是想得通。
元月砂有些生恼,难怪风徽征居然是如此轻巧答应,与自己合作。
只怕风徽征,并不觉得这个刺客需要咬出苏颖。
这个刺客证明是害死十九皇子的凶手,而且如今又自尽了。别人亦自然就会觉得,这幕后指使非比寻常。
一瞬间,元月砂内心竟似泛起了缕缕的凉意。
周皇后虽无子嗣,却也是盛宠。周家身为外戚,却也是颇得宣德帝的喜爱。
偏偏就有人,一点一滴,撬动周家根基,慢慢的蚕食周家的信任。却也是步步为营,不动声色!
这份心计,可当真是极为可怖。
元月砂不觉轻轻的眯起了眼珠子,这样子的盯上了风徽征。
阳光之下,风徽征一派艳煞俊秀,有着惊心动魄的锋锐。
可是元月砂却好似从风徽征身上,看到了另外一道淡淡的影子。
那个男子,总是似笑非笑,言语不正经,而又总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就好似一袭烟云水雾,使得那个人显得说不出的神秘。这天底下,却也是似乎没有人能摸透百里聂的心思,更没有人知晓,百里聂那心里面,究竟在想些个什么。
可是元月砂内心却也是恨得牙痒痒的。这碍事的东西,总是不依不饶,让自个儿好生恼火,心里面更是说不出的不痛快。
百里聂,碍事的东西。
自己好似就跟百里聂犯克,总是会碍着自己事情。
那道神秘绝美的身影,在元月砂的心底,汇成了涓涓细流,不觉扣动心弦。
纵然很是讨厌百里聂,却也是不得不承认,这世上任何人,都决不能忽略百里聂的存在。
他只需在那里坐着,浅浅微笑,轻品茶水,什么都不必做,已经能吸引住别人全部的目光,令人想要忽视,都是无能为力。
周皇后此刻一阵子心烦意乱,却未曾想得这么深,这么通透。
她慢慢的捏紧了自己手指套,心想元月砂这死丫头可真是有些令人讨厌。
只看一看,自己心里就是老大的不痛快。
所以,她不想见到元月砂这个丫头。
周皇后沉声说道:“今日这些娇客受了惊了,尤其是苏三小姐和昭华县主,都是受了委屈。你们两人则先去休息,喝些定惊汤药。至于今日宫中闹剧,本宫定然是会禀告陛下,让陛下做主。”
她寻了个由头,逐走元月砂,甚至苏颖也不过是顺带。
而言语之间,却也是暗示要挟,分明是对风徽征极为不满。
元月砂、苏颖盈盈一福,也是谢过了周皇后的恩泽了。
两人自是各怀心思。
那宫婢也领着两人,前去附近的宫室休息。
走廊深深,廊壁雕花,清风徐来,煞是清爽。
元月砂知晓苏颖是恨自己的,而她同样恨这苏颖。可她那一张精致秀丽的脸容,却沉沉静静的,仿佛并没有什么波澜。
耳边,却听着苏颖忽而厉声言语:“你们这几个宫婢先行退下,我有话儿,要和昭华县主言语。”
随行宫婢,不觉面面相觑。苏颖忽而这般言语,她们也是不知所措。
苏颖言语却厉了厉:“难道便听不懂我的话儿了?”
元月砂含笑:“苏三小姐让你们退下,那便退下吧。”
元月砂既然也开了口,那几个宫婢却也是盈盈退开,却不敢走远。
说到底,她们这些宫婢,平日里虽然只伺候宫里面的主子,可终究是下人。无缘无故,得罪宫婢,这可也没什么好处。只不过平时苏颖温和大方,向来不发脾气,时不时还会有些个赏赐。
今日这般情态,她们也是好奇万分。
苏颖胸口轻轻的起伏,可当真是气极了。不错,她是善于隐忍,可是如今却被人步步紧逼,压得她近乎崩溃。魍魉死的样子,不断在她眼前浮现,惹得苏颖心烦意乱。她不但感到伤心,更似有几分的惶然无措。这么多年了,她已然习惯依赖这个暗中的影子,依靠他为自己杀人,和他说那么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魍魉死了,她方才惊觉,这个男人比想象的更重要。
偏生元月砂此时此刻,还在苏颖的耳边巧笑倩兮:“阿颖,你有什么话儿想要和我说?”
苏颖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丝笑容,蕴含着一缕挑衅:“昭华县主千方百计,想要害死阿颖,今日千般算计,种种设计,当真是叹为观止。可是饶是如此,昭华县主可仍然不能奈我何。如今,我不就还在这儿,和你争和你斗。我苏颖仍然是屹立不倒,全须全尾。你拿我,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第一次,她在元月砂面前撕破了温柔的面目,主动言语挑衅。
元月砂却没心没肺:“那看来是月砂不够努力,让阿颖瞧不上了。不过月砂才来京城几个月,就摆脱了不想要的婚事,被封为县主,勾搭上豫王,长留王和宣平侯对我也不错。萧英瞧不上我,如今家破人亡。反而阿颖你呢,怎么就没了养母,死了妹妹,少了一个狗奴才,苏家地位也是不稳当。就连阿颖名声,也没以前那么好了。来日方长,以后日子还长着呢,阿颖不必如今就对月砂失望。”
苏颖一双美眸,轻轻的闪动光彩,容色森森,流转了几分凉意:“元月砂,你怎么能这么贱,你知不知道,你害死好多人,难道你不会亏心。好好一个姑娘家,满手血腥,难道就不怕冤魂报应。你知不知道,苏夫人和阿樱,都是你害死的。不错,我是算计阿樱,毁了她清白。还有就是苏夫人,我斗得她没还手之力。可是那又怎么样?至少,我原本没想过取她们两个人性命。阿樱原本和我多好,姐妹情深,感情甚笃。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这个害人精,挑拨教唆,让她们来反我斗我,她们根本不会死!”
她甚至伸出手,狠狠的捏紧了元月砂的手掌,狠狠用力:“你知不知道,原本你没来之前,苏家上下是极为和睦的。母亲虽然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可也不是不能容我。而我们兄妹几个,可谓是极要好。可是这样子美满幸福的家庭,却毁在你的手里!”
苏颖狠狠一推,将元月砂推得靠墙,死死的捏紧了元月砂的手腕,一双眸子流转了滔天怒火,就这样子死死的盯住元月砂。
“你对付我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她们死活对不对?只将她们是棋子,是炮灰,被我害死了,你便算在我头上。死了一个,你便再找一个。元月砂,这些人固然是我动手处之,可你也是凶手!就因为你不依不饶,一心一意的,想要将我生生害死,牺牲了谁都不在乎。”
“你不觉得,你自己也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心狠手辣,令人作呕。从头到脚,你根本都没有人性。”
她就是要让元月砂愧疚,要让元月砂知晓,她是做了何等恶毒之事。
元月砂大约高高俯视,觉得她苏颖虚伪狠辣,可她就是要揭破元月砂,要让元月砂知道,她跟自己是一路货色。
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颖的力气用大了些个,狠狠用力,却也是有那鲜血顺着伤口渗出。
血珠子一滴滴的,顺着苏颖的手腕滴落,染红了元月砂的衣服袖子。
元月砂却不动声色,盯住了苏颖那如花娇颜,蓦然微微一笑,笑容竟有几分欣慰和甜蜜:“看来阿颖今天,当真心疼了,居然会真的伤心了,居然是这般失态。”
苏颖面容一僵,浑身冰冷。
元月砂嗤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绝色美女,身边那么多名门贵公子追着捧着,一番讨好。可偏偏贱成这样子,挑中了这世上最丑陋的一个男人喜欢。阿颖,你的高贵出尘,究竟跑到了哪里去了?”
元月砂的嗓音,却是轻柔又恶毒:“不过,你这样儿,我瞧着真是欢喜极了。”
苏颖面色极难看,恨不得将元月砂给生生撕了。
元月砂却猛然一推,她劲儿却也是比苏颖想的要大得多,一把,居然是将苏颖给生生推开。
苏颖跌跌撞撞的退后几步,方才终于站稳。
元月砂有些不耐擦去了自己手腕上血污,极是嫌弃。
“至于阿颖说的,我需要羞愧之事。抱歉,我心里竟无一丝一毫愧疚,半点不安。别说区区的苏家母女,便算死更多的人,我也不会半点愧疚,更不会饶了你。”
“阿颖,你以为如今自己受尽委屈?其实这一切种种,不过将要开始罢了。你所拥有的一切,我呀,会一点一点给你撕下来,你想留也留不住。最后,只怕你自己都不想活了。阿颖,我说到做到,绝不会骗了你的。”
元月砂那淡漠的嗓音,竟似有几分温柔,却也是听得苏颖不寒而栗。
苏颖瞪大了眼睛,眼中流转了几许的恐惧,却好似听到了自个儿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
忽而,苏颖却也是瞧见了一道身影,面色不觉一怔。
百里聂不知晓什么时候,居然是到了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