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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水镇的老饕曾说过,每个镇里都有两三家特别价贵特别气派的酒肆,或许菜色的滋味,并不比别家好到哪里去,可贪慕虚荣的人,就觉得在这里,背脊能挺得分外的直。
胜元酒家就是其中的一家。
这边点单才下,那边的菜已由伙计端着盘送来,显见是早就煎炸炒焖好的,只不过再回锅翻热一下。
香椿炒蛋、雪里红炒银芽、芙蓉蟹粉、八宝辣酱、太湖三白,八宝鸭、红烧蛔鱼、虾子大乌参、还有一砂锅咸肉火腿鲜笋汤。
最后端来一碟猪油百果松糕,现蒸的,软糯的香味随热气袅袅散开。
舜钰见那挽弓青年并不动筷,她亦不敢,谁知道其中哪味菜里就煨了毒,吃一口便呜呼哀哉。
沈泽棠挟起一块松糕放进碗里,垂首欲往嘴里送,哪料得另一双筷子更快,他若有所思的看向舜钰。
舜钰不由分说将松糕给了挽弓青年,弯着唇道:”这是大爷赏给你的,你赶紧趁热吃了它!“
挽弓青年脸色微变,把糕挪到别处,硬声推辞:”我不爱吃面点。“
”那就多吃些旁的菜,你肯定饿了。“舜钰热心的替他把各样菜式都挟了些,碗里堆起山尖。
挽弓青年满脸想杀人的戾气。
沈泽棠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正欲说些甚么,忽见个穿青袍戴逍遥巾,留半截灰白山羊胡的道人,手持算卦幡信步走近跟前。
道人打量他,煞有介事道:”贫道能批天地辨五行,看透掌中日月,双目如电了然今生前世,通阴阳八卦断生死明了,这位爷虽天庭饱满,却印堂带煞,元神难凝,恐是大凶之兆,若是不嫌,吾倒有化险为夷之法。“
沈泽棠袖笼里滑出玉骨折扇,他捏着柄开了又阖,面容沉静的摇头:”我的命由自己保,毋庸道长劳神。“
那道人目光如针:”不听劝者,吃亏眼前,瞧你印堂,谈话间黑浓渐深,若再耽搁,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
沈泽棠蹙眉:”生死岂能任由他人摆弄,吾素来信奉求人不如求己,你不必强求。“
道人拈髯叹气:”吾不过茅山道士耳,这位爷也未免太过谨慎。“
沈泽棠语气更淡了:“谨慎不好麽,至少可以保命。”
”那你好自为之罢。“道人无奈的辄身似要走了,可此时他脸上忽而露出一抹阴狠残暴态,这样的神情是很难在得道之人脸上出现的。
他倏得回首冷笑,右手握的算卦幡一横,三角旗后藏着红缨枪头,尖锐中迸射碧绿光芒,竟是淬了毒,此刻正以令人惊叹的速度,直朝沈泽棠胸口奋力戳去。
就在这同一刹那,清风与春林身姿敏捷的跃起,清风持剑,春林甩鞭,齐齐朝沈泽棠奔来。
而挽弓青年已架上羽箭,眯着眼寻着合适的射杀时机。
舜钰瞧见沈二爷神情一凛,脚尖一点,飞身蹬上画屏堪堪避过刺来的枪头,再凌空倒翻,恰青年的一枝羽箭射来,他随手一握,跨两大步近至道人身前。
道人的眼神充满面对死亡的惊恐,他听得胸口”嘭“的一声闷响,便是心碎的巨痛,低头去看,鲜血汩汩淌出,竟比枪头缠的红缨还要鲜艳,手中的算卦幡再把持不住,”哐当“,随之落地的,还有他抽搐的躯体。
舜钰瞪大眸瞳,竟见春林右手所握长鞭,在空中划过一条弧光,如蛇信子般毒辣辣向沈二爷腰腹舔吻而去,而她左手也不曾闲着,十数银针劈头盖脸的打去,又快又狠又多又急。
春脸很多情,带些伤感,更多是满足。
她觉得沈泽棠这次是死定了,他顾着腰腹必会被银针刺中,或避了银针腰腹就要受创,不管哪一种都会致命,因为所有兵器都浸了毒汁。
沈二爷到底怎样了呢,舜钰没有看到。
一丝诡异的风轻撩耳边的碎发,余光瞟见一支羽箭朝她脑袋穿来,她已然无处躲避了。
甚至奇迹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天无绝人之路往往就是在说此时。
舜钰觉得头顶有只宽大的手掌,将她强硬有力的一按,按得她倏得屈身蹲下,又被一脚踹到桌底,跌个半趴。
胜元酒家每张桌子,都铺了一层绣着百鸟朝凤的锦布,布沿垂着些黄穗子,轻飘飘荡着煞是好看。
而舜钰却紧紧盯着桌沿边一双鲜红的绣鞋儿,凤嘴头,浅蓝包缝锁边,若是深闺女子趿上,必衬得足儿纤巧又细致,而这双天然足宽且大,把鞋撑的鼓鼓胀胀的。
舜钰心若明镜,会武功的女子多数脚大,她定是刺客春林。
..........一切忽然变得很安静,没有兵器摩擦碰撞,没有身体扭翻踢蹴,稍顷后,耳畔灌进肆意的娇笑,这笑声轻快又得意,好似多年的心意得偿所愿般。
“沈二爷.......。“她的心仿若被数十根银针扎了,眼前升起红雾把视线模糊,牙关咬得噶吱噶吱响,悄悄爬至那双脚前,春林站着依旧未挪动。
罢了罢了!沈二爷是因她诱引而遭此横祸,她来替他报仇,大不了还他一命。
用手背抹一把眼睛,再从袖笼里掏出削铁如泥的短刀,她握紧木柄,使出平生所有劲力,狠狠插进穿着红绣鞋的足面。
那双脚倏得不见了,留下的,仅是数滴黏稠新鲜的血滴。
还有渐远而去的女子叫声,如只被斩断尾巴的母猫,凄厉痛苦的嘤呜低吟。
桌子被猛得掀离,午后的阳光好生刺目,舜钰觑着双目,沈二爷一身宝蓝绣云纹的锦帛直裰,正俯低了身焦灼地看她。
视线交碰纠缠,如穿透来世今生,不知怎地,舜钰眼里水汪汪的。
沈二爷一把将她拉起搂进怀里,以至于她没有看到,二楼的吃客,皆是侍卫及官府衙役乔装改扮而成,挽弓的青年,酒肆的掌柜,铁口断的道人及数几刺客,死的死,伤的伤,交由官府去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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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拦腰抱着春林,混入人流中。
他不快不慢的沿着街道前行,很淡定沉稳地走着。
因为不会有侍卫或衙役,会如追丧家之犬般在后紧跟。
他朝后看了看,果然不出所料,身后的百姓都慢慢又悠闲地走着,有着午后慵懒的惬意。
甚至还能望见胜元酒家的二楼窗前,郑云难得乖顺如只兔子般,软软地被沈二爷搂在怀里。
他嘴唇无声的蠕动,沈二爷,我把她好端端的还给你了。
他看到沈二爷挥了下手,遂笑了笑,脚步未停地继续走,且不在回头。
再见了,那个说要给他洗衣做饭暖被的小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