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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姜穿廊过堂,但见雪云散尽,庭院放晴,家雀啁啾,寂无人影。
她过二门又顿住脚步,看门的彪形大汉,正同个推板车的伙计争执。
车上载着半车水萝卜,绿缨子沾着潮湿泥土,才拔出来,鲜灵灵的。
田姜听了几句,辄身往回走,蹙眉过柳叶式洞门,忽然瞟见一低矮粉墙处,大剌剌靠着一架木梯。
不敢置信地揉揉双目,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这样可笑景儿,摆明是让她逃跑嘛!
她又怔了怔,逃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天道人心自然难以违拒。
再看看身上的薄棉大枣红紧身小袄、月白缎子裙,可爬不了高。
倏得幡然醒悟那套男子衣裳的用意,咬咬牙直朝正房疾去。
待她再出现时,已是绾巾青衣、唇红齿白一书生了。
顾不得烂泥湿泞洇透袜履,松刺沾雪刮扯团花,本就不是闺中娇秀,更况男装扮上数年。
她壮胆蹬的熟练,一梯一梯直上墙头,竟是个胡同巷子,空荡荡的,唯有凉风打旋儿呼呼卷过。
墙头外亦竖着一架木梯,田姜顾不得多思虑,辄身一阶一阶下,足踩稳青石板道,这才长舒口气。
忽听背后有“咯吱咯吱“嚼物声,她脸色大变,方才明明杳无人迹的。
蓦然回首,不知何时被青苔染斑驳的石墙前,闲散站着个青年,墙内梅树百枝探出垂下墙头,米粒大的花骨朵儿缀在他身后。
他手里拿着只剩太半的水萝卜,又咬了口,很好吃的样子。
可他嘴里虽嚼着,却一错不错紧盯着她.....虎视眈眈的感觉。
田姜咽了咽口水,佯自镇定问:“兄台你在看甚,没见过旁人翻墙麽?”
那青年还是不吭声儿,依旧嚼着水萝卜,依旧紧盯着她。
田姜紧张的不敢动,也警惕的注视他,实不知此人是何来历,是敌是友,若是友.......可是沈二爷遣来救她的?若是奉沈二爷之命,他怎麽不说话?
脑里胡思乱想半晌,又瞬间清明,此时不走又待何时.......才要拔腿而逃,却见他把最后块萝卜丢进嘴里,搓了搓手,朝她一步步走过来。
田姜不由往后退去,直至肩背抵住木梯无路可退,只得睁大双目瞪着他凑近俯身看她。
他问:“不记得我了?”嗓音还算温和,神情挟带戾气。
“不记得。”田姜僵着脊骨,抿紧嘴唇,涩声回话。
他微蹙眉,眸瞳一团深黑,却清晰映亮她的容颜。
..........风都似乎静止了!
他忽然直起身躯,语气冷清的很:“让开!”
田姜唬了一跳,慌忙往旁边避去,他双手握住木梯边侧,矮身略使力,轻松扛于肩上,遂朝胡同口方向走几步,又顿住,回首看她傻瓜似的还站那,开口提点:“出了这抚柳胡同,沿商辅往前是十字街,朝北去一路过将军庙、仙桥、马行街、再走一射之地至徐令胡同,抵达梁国公府,进去等着接你的人就是。”
语毕接着前行,田姜追跟数步,大声道:“这位兄台请报上名来,他日以报救命之恩。”
那青年抬手随意挥了挥,出了胡同口一拐即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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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姜慢慢沿街道走着,阳光浅淡地洒在脸庞上,令人忍不住就想微笑。
两边都是商铺子,她闻到昨晚飘入墙院的糟卤鸭鹅的香气,果然天恒字号糟卤店里,伙计正用铁勾挂着肥大油红的整鹅。
有家名唤郑远则南锦绫绢裱老店,是个裱画行,画师在装裱幅山水古图,引得数人围簇观热闹,田姜也钻进台前,饶有兴致地看了会,方恋恋不舍离开。
没走两步,又见个卖花朵头饰的,条桌放了一排十几鹅黄浅底盘儿,里搁各种女子插戴的结绣串花朵,有桃粉的通草花,杏红的盘线花,菊堆黄的皮金花,玉兰白的珠石花等,朵朵玲珑精致,若真花般栩栩如生。
她挑了两朵串珠通草花,买了收进袖笼里,打算回去给沈荔戴。
过将军庙、仙桥,她脚步慢下,若朝右侧沿护城河走半刻时辰,便到了王姑娘胡同,盛昌馆就在那胡同中段。
记忆没找回时,她还不能去打扰他们,但可以远远看一看。
王姑娘胡同口最好市段是间四层小楼,串串鲜红的灯笼白日里也亮着,屋檐悬大匾,红底鎏金书“忆香楼”三个大字,恰有位爷被厮仆簇拥着从里出来,着锦衣华服,外罩绣麒麟貂鼠氅衣,瞧去很是绰耀,他手里转滚两颗玉丸,眉间川字深刻,无端添了几许残暴意味。
有人唯唯诺诺唤他萧爷,他踩着厮仆肩背踏上马车,跟随小童荡下帘子,车轱辘转着圈扬长而去。
田姜贴紧墙角,只探头打量,暗忖这萧荆远日子倒愈发滋润,转而觑眼朝盛昌馆望去,占了半街门面,楼盖三层,食客进出不绝,看热闹场面倒与忆香楼平分秋色。
她心底喜悲掺杂,莫名有种记忆不在,熟悉犹存的感觉,其间滋味并不好受,正暗自平复时,忽有人自身后拍了一记,声音陌生低道:“冯舜钰。”
田姜背脊汗毛竖起,浑身飕飕发凉,不知来者是谁,又该以何种颜面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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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黄昏时,天色将黑未黑,一顶官轿摇摇晃晃抬进抚柳胡同,停在一处朱门紧阖的宅院前。
秦砚昭撩袍端带下轿,手里拎着个酒坛子,是他颇费了番周折搞到的陈年梅花酿。
他记得舜钰最爱吃梅花酿,但得吃两钟儿,不止颊腮处,连眉尖眼梢都晕染上浅浅的红,含嗔似怨的娇俏,委实美极。
他想博她一时的笑颜,许一生的誓言,良辰美景自今日起不再辜负。
便是想心底已波澜起伏,侍卫叩着古绿蝴蝶兽面门钹,看门人“噶吱”大开半扇,嘴里唤声爷回来啦。
他面容沉稳的颌首,步履却愈发轻快,此时的院里光阴静谧,夕阳彩霞的余晖,斜洒在舜钰宿房的窗户纸上,涂染了一抹金黄的柔光。
猩猩红毡帘纹丝不动垂荡着,秦砚昭见廊前并无丫鬟婆子守候,虽奇怪却并不在意。
他整衣肃冠后,这才掀起帘子进房,一面含笑道:“九儿,看我给你带甚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