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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潘叔拍了一下石桌,“钟文粹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你分不出来?你若下地府,他们先说让你做鬼差,又让你下无间地狱受苦受刑,你受得了?”
卢旺达望着潘鼎新,又看了看汉阳真人,才说:“你做到这份上已属仁至义尽,实在没必要再因我得罪地府吧?”
“恩师,钟文粹果真会答应给他做鬼差?”潘叔自是不放心的。
“自然,他可答应了我。”汉阳真人回道。
“还不行,”潘鼎新拍了拍衣袖,“万一他骗咱们怎办?”
汉阳真人拂了一袖,将壶盏打翻在地,“说了半天,权当为师是费尽口舌也无用处了。”
潘鼎新这才起了身,连忙赔罪,“弟子不敢。”
“不敢?”汉阳真人捋抚白须,“你还有什么不敢?”
“地府做事,从未讲信用二字。”潘鼎新说,“否则为何要开证明,收买路钱呢?”
“你们三个,明日鹤鸣之时,便下山去,不得逗留。”汉阳真人吩咐了,潘鼎新本欲又言,只好止下,遵从退下,就可惜了那建盏。
次日,听到鹤鸣之声,一番梳洗过后,本想吃顿早膳再走,两个小道士竟说:“真人吩咐,不予早食,自个下山吃去。”硬让我们上了观光车,司机听道,径直开下山去。
麓下入门处,一处茶寮,乌发云衫的修明正在品茗,潘叔一见到他,喊了声“停车”,往修明处走去。
“师叔,还没用过早膳吧?”修明说了一句,“师祖有令,小侄也无可奈何。”
“给我来碗热干面,再来碗牛肉面,一碗虾面,一碗竹升面,还要一碗烩面。”潘叔不理会他,向茶寮喊话,伙计却说:“热干面在武汉,牛肉面要襄阳才有,虾面数厦门最佳,竹升面香港的好吃些,至于烩面郑州才有。”
“你们这都有什么?要啥没啥的?”潘叔一肚子的火。
“此处只供应饮料,再有就是热狗肠,山水豆腐和茶叶蛋,您说的这些市区里才有。”伙计回了话。
修明一阵冷笑,才说:“师叔呀,你活到六十多岁了还不听师祖的话,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潘叔悻悻走回车上,叫了开车。
到了山门,司机又说:“按真人的吩咐,你们自己回成都去。”便丢下我们,将车开回去。
“你有什么打算?”潘叔从袋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支抽了起来。
“找不到黄桂花,只能往赵洪军下手。”我说。
玉佩中又传出一句:“这赵洪军在哪我哪清楚呀?”
“别废话!”潘叔吐了一口白雾,“找不到他你小子就下地狱去吧。”
山门之前,除了大牌坊外,还有形形种种的各类车。“还愣着干吗?去找三轮车呀。”潘叔又吩咐我。
“还找三轮车?”我说,“我们是去机场,不是去火车站。”
“对了,差点忘了。”潘叔说,“找辆计程车来。”
我走向了一辆出租车,窗门摇下那一刻又故技重施,和潘叔坐上,到了双流,办理好手续后,在候机大厅等。
卢旺达走了出来,左瞧右眺,拱顶钢架铁筋交错,透明玻璃窗一次罗列,商铺色彩斑斓,鳞次栉比,人来熙攘不绝于耳。或许是飞机坐得多,早已习惯了这种布局。随处找了个咖啡室,要了两杯拿铁。潘叔坐在沙发上,随手翻阅几本不符合年龄的杂志,发起牢骚:“我是个道士,你请我喝苦茶?”
我朝服务台美女使了个眼色,伊便拿好徽章纹币骨瓷盛着一块黑森林蛋糕放好在我俩眼前,微微一笑,“请慢用。”
“还有蛋糕甜品,请慢用。”我向潘叔示意,他咬了一口,说:“你真该把周晓倩也带上。”
“我做梦都想。”我按捺不住竟随口一说,潘叔总算笑了笑,饮了口苦茶,才说:“看你这猴相,原形毕露了吧?”
我脸顿时黑了,往嘴上送了一口,强咽着说:“怎么,还没放糖的?”跟潘叔说:“把糖包给我。”他却递给我已撕开封的两包。
潘叔又笑了笑,朝服务台说:“美女,你泡的咖啡真好喝。”
“你耍我!”我低声呻吟着,“害我喝苦茶。”
潘叔又说:“美女,这小子说他不会放糖,快教教他。”美女下意识地拿了两包糖包,恭恭敬敬地放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忘了放糖。”
身后竟传来莺声一啭,“我也不会放糖,怎不见你教我?”转过身去,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四十出头,粗音犷发说:“要说教你呀,每次总说不会。”
女的约有三十,蓬卷长发,柳叶眉,红唇艳艳,着一件卷毯皮草,深色黑靴,戴着翡翠冰种戒指,她瞧了过来,“小哥”先叫了一声,“你们也是去兴州的吧?”
“正是。”我应了一声,“两位去兴州旅游吗?”
“不,不,不,”女人说:“我是成都的,嫁到兴州去,随了夫家,这次得空回来瞧瞧。”
男人也转过身来,问:“两位是来成都旅行的吧?”
我总不能说是来寻亲吧,便顺水推舟,“对对对,我们刚从青城山下来。”
“你们是爬上去的,还是坐的观光车?”男人又问。
“上山靠走,下山坐车。”潘叔呷了口苦茶,说。
“要我走,我可走不动。”男人没好气地说,女人反倒咧嘴大笑,“我自小在山里上蹿下行,没少走山路,可不比我们家这口子,没走几步就喊累,你们别怪他。”
“陪你走山路我是不在行。”男人摸了摸后脑袋,“可陪你逛逛街还行,你不是闲不住吗?”
“对哟,”女人擦了擦嘴角,“现在时间还早呢。”
“走吧。”男人起身,女人提起拉箱,挽着男人右手,“失陪了。”
“慢走。”我也招呼了一声。
转过身来,又问:“卢旺达那小子出去溜达很久了,就不怕他迷路?”
潘叔神情自若,“怕个啥,飞机还有一个钟头才开。”他品了一口,又说:“你没看刚才那女人,离家久了,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舍得走吗?”
“那也是。”我回了一句,“毕竟这是他家,整整十年没回过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去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似乎眼前,只有这般,方是他的心境。一杯苦茶,个中意味,谁个知晓?
连潘叔也闲不住,说了一声:“我也出去走走吧。”
“那我怎么办?”有些不太乐意,“难不成要我帮忙看行李啊?”
“你小子怎么这么不识趣啊?”潘叔眼色使向服务台正在忙碌的美女,“觉得人家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饮了口苦茶,抢过蛋糕切一小块嚼了起来。
“我不是在给你制造机会嘛。”潘叔起了身,走到我左侧,拍拍我肩膀,“多跟人家交流交流,说不定下次吃蛋糕可以打折呢。”便走了。
我开始看着那美女,扎着马尾,绑着一条棕色围裙,面带桃色,浅浅唇色,眼不算大,身段较为均称,手脚倒是麻利得很。看我这样望着伊,只是报以微笑,也只好假作浅浅一笑。好想聊伊好好说上几句话,却又考虑到,人家可是要工作的,环顾一周,小店内已无别人,那美女身旁也无同事作伴,正当想搭讪几句之时,手机竟响了,全然不显示号码。
“喂?”是卢旺达的声音,他好像出了些状况。
“干吗不直接来找我?”我问。
“你傻呀?”他说,“别人看不见我,要走到你面前攀上一两句话,以为你自言自语的,不把你当疯子啊?”
“也对,也对。”我回着说,“你小子在哪?”
“你叫上潘叔,在1014的牌子下。”
“潘叔出去了。”
“你打他电话,让他一起来。”
“好吧,好吧,你先等着。”我赶紧拨了潘叔手机,竟回了“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无奈之下,向服务台的美女求救,“美女,我这行李先放你这儿,等一下跟我一起的老头一回来,你就给他,顺便让他到1014的牌子下。”
“这样不太好吧。”伊有些推诿。
“拜托你了!”我央求着,我有些急事。
伊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我放心地夺门而出。
找了很久,才看到1014的牌子,卢旺达那件深蓝的工人制服与机场显得格格不入,若非别人看不见,很少有人会穿这种过时的服装。他正背对着我,似乎在看什么,我悄悄地走到他身后,轻轻地“喂”了一声。
他扭过头来,“看到没有?”他指了指特产店的方向,门面不大,刚才那对中年夫妇正在仔细挑选,“怎么啦?”
“那女的,好像我们家那口子。”他说。
我瞧了瞧那女人,也没看仔细,“你是说他是黄桂花?”
“我不确定,不过她长得很像。”卢旺达正在细细打量。
“那她身边那个男的是谁?”我连忙问。
“不晓得。”他说,“我好像见过。”
“见过?”我感到很奇怪,“刚才在咖啡厅,我倒是见过他们。”
“什么?你见过他们?”卢旺达有些激动,“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我听那女人说,她是成都的,嫁到兴州去。”我说,“好像还说自小在山里长大。”
卢旺达显得很激动,“桂花,桂花,”他按捺不住,眼眸朝下,手忙脚乱,未己按住我双肩,“还,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我挣开他双手,“你确定她是你老婆?”
“不太敢肯定。”他说,但脸上的忐忑掩盖不去。
“或者人有相似。”我突然插了这么一句,“不如先问个清楚。”
他瞄着我,呆呆地问:“怎么个问法?”
“现在人多,不妨找个安静的地再来盘问?”
“哪来安静的地?”
“老实跟你说吧,去兴州的飞机最早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启程了,现在人多,可上了机舱,各安其位,你再想法子套他的话,如何?”
“不可。”身后传来一声,我俩转身,正是潘叔,“飞机上磁场太大,不太稳定,倘若卢旺达显身干扰了磁场,机师应接不来,很容易造成空难。”
“那怎么办?”我忙问。不妨等回了兴州再作打算。”潘叔并不急躁,忽又问,“对了,姓卢的,你不是不识字吗?”
“我是不识字,怎么了?”
“那你怎么懂1014?”
“对噢。”我也犯了嘀咕,“你连中文也不会,又怎小的数字?”
“这有何难?”他笑了笑,“方才有人喊‘1014在这边,快点。’”我一见那两人并不走远,就给你电话了。
“看样子你也不是呆瓜。”我说。
“你才呆瓜呢。”三个顿时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