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酒会

咬春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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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璟跟抓包的小贼似的,一脸正气:“我才不怕你。”

    初宁双眉微耸, 手机震动, 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 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 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 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 “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 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 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 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 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 边赚钱, 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啊?”

    “你只是不服气。”

    “……”

    恰好有电话进来,初宁扬手接听:“我在外面透气,门口,嗯,行,出来吧。”

    电话刚拿离耳畔,迎璟急着追问:“我哪有不服气?!”

    这些字眼仿佛是离经叛道的谬论,他想反驳,想以示清白。

    有风吹起缕缕头发遮住初宁的眉眼。

    不知为何,迎璟突然就爆了,他猛地伸手,想拨开挡住她的那些头发。他想直视她的眼睛,一股燥热与愤懑莫名其妙而来——

    你凭什么说我只是不服气!

    初宁很平静的一句话:“就像现在。你跟我红脸,不就是不服气吗?”

    迎璟怔然,心里的气球“砰砰砰”地扎破,那股燥热,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他突然好丧,都懒得抱臂取暖,直接垂着头装死。

    初宁不由自主地暂停打击,迟疑片刻,“……你哭了啊?”

    迎璟别过头,不看她。

    “真哭了啊?”初宁向他走去。往前一步,迎璟就退后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大石柱子。

    初宁一手环腰,一手轻轻撑着下巴,挑眉望他:“你再跑啊。”

    迎璟倔强:“我是男人,我才不会哭呢。只有女人才哭。”

    初宁笑得淡,“我也从来都不哭。”

    迎璟自控情绪的能力倒是不错,一扫阴霾,他也看得开,站直了说:“没关系,你是女生,你可以偶尔哭一下。”

    气氛到了分叉口,初宁方才的片刻动容,如这夜风一样,吹来得慢,消失得快。

    “宁姐!”门口稀里哗啦一大堆人走了出来。小六声音脆亮,十分有存在感,他眼儿一亮,“哦哟哟。”

    迎璟回望这边,十来双眼睛都聚在他身上。

    初宁往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迎璟。她走过去,融入他们。一串串的笑声偶尔飞起。

    迎璟用鞋尖蹭了蹭地,目光追着初宁的背影飘。

    侍者把车依次开了过来,一拨人陆续上车。初宁坐的是一辆白色奥迪。这车迎璟熟悉,她姐姐迎晨开的也是这个。

    初宁开过迎璟身边时,窗户滑下一半,她的脸在霓虹闪烁里浸润,柔和白皙。

    挺漂亮的。

    迎璟心里默默地想,“就是再温柔点就好了。”

    人走后,他才回魂,颤颤抖抖地抱着胳膊,肚子疼似的弓着腰,牙齿哆哆嗦嗦打架:“扛不住了,我要回去穿秋裤了。”

    零点前翻墙回学校,一进宿舍回了暖,他又把穿秋裤的事儿抛于脑后。

    四人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周末回家,一个去异地见女朋友。迎璟一回来就开电脑,小板凳一搬,坐得笔笔直直。

    “……你干嘛?”祈遇觉得他最近有点儿抽。

    “我要改点东西。”迎璟从一堆书的最下面,翻出一本祈遇十分眼熟的封面。

    祈遇一怔:“不都结束了吗,你还看这项目书干什么?”

    迎璟翻阅目录,用铅笔把重点部分打上标记,头也不抬地说:“当时时间匆忙,我们没能校正,其实涡轮片连接的那几处,可以更加圆润一点。”

    对,是事实,熬夜那几日,他们有对流程做过大概的分解列式。只是这个时候……祈遇懵懂:“学校又推荐我们去别处了?”

    “做梦。”

    “那你为什么还……”

    “再试一次。”

    迎璟拧头,眼睛里像是刚点燃的烟花引线,滋滋滋地冒着火星。他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让我再试一次。”

    ———

    一周后,星期五的晚上。

    关玉下午就给初宁打电话,“宁儿,咱们晚上去吃刺身好不好?”

    初宁开了一下午会,腰酸背疼,边揉颈椎边说:“今天真不行,赵家姑姑生日,我得回去。”

    关玉问:“哪个姑姑?”

    “西边儿那个。”

    “哦,”关玉记忆了一番,“和你大哥关系最好的那位吧?”

    初宁说是。

    “那你得上点心,她在赵家的地位挺高的,你礼物选好了没?她好像不太喜欢金器,你可千万别买。”

    “你跟我妈一个德性。”初宁打断,“改天约。”

    关玉一头雾水没整明白,“我什么德性啊?”

    事事周到,谨慎克制。

    在对赵家的态度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说教初宁。

    她四点从公司往回赶,就已接到母亲陈月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无非是问她,礼物贵不贵?一定要选贵的不能太寒碜。一会又嘱咐,今天赵家人聚得齐,姐妹兄弟都会来,你到时候要热情点,别笑得太含蓄。

    哦对了,还有,

    “你大哥前阵子去法国出差,今儿下了飞机就直接往宴会厅赶,连时差都不倒。他这人的习惯你知道吧?睡眠不好,起床脾气特别大,刚回国,睡眠肯定不足。你可别去惹他,他要说你,你就随他说,别去顶嘴。”

    顿了会,陈月莫名其妙:“没信号了?咦,没挂啊,那怎么不出声?喂,喂?!”

    “听见了。”初宁淡淡应答。

    陈月还有话未完,初宁摁断电话。

    恰遇红灯,她没留神,脑子空白半秒,就这么一脚油门轰过了线。后知后觉,她猛踩刹车,把车生生停在了人行道上。

    初宁一背冷汗。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垂头闭目,埋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太阳穴一瞬间胀痛,疼得她用指甲捏自个儿,掐出了道道红印。

    搁在副驾的手机“叮”声一响,把初宁的三魂六魄拉回一半。

    一个陌生号码,简短明了一条信息——

    “宁总你好,我是迎璟。”

    似是怕她不记得,那头又补了一条:

    “就是上回被你打击到想死的人〔滴血〕〔滴血〕〔滴血〕”

    连着三个滴血菜刀的表情,一扫方才阴郁,让情绪神奇回甘,初宁向车背轻仰,嘴角淡淡上弯。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