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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范庄近百年来,也不曾出过秀才,虽然有人通过县试、府试,但是名次也很平常。中案首这种事,在范庄绝对可以算做破天荒,有胡大姐儿回来送信,按范进想法回到家里,迎接自己的将是数里长的鞭炮,喧嚣的锣鼓,以及乡亲们羡慕中又带有一丝敬畏的目光。却没想到,当他回到村里时,只看到了一片愁云惨雾。
田间耕作的同乡见了范进,点头打了招呼,却没有很亲厚的表示。想象中的迎接仪式,更是什么都没有,让范进仿佛一记拳头打在空处,心内异常失落。
母亲与胡大姐儿都在田里,眼看范进要跑过去,范母厉声呵斥道:“你敢让自己身上沾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胡大姐儿擦了擦额头汗水,对范母道:“大婶,您陪着进哥儿去说话吧,田里的事,我自己就能做。”
“那就多辛苦你了,我要不出去,进仔就要跑过来,田里这么脏,怎么能让他碰上。”
等范母来到地头,手已经擦的干净,范进搀扶着母亲,向家里走去,边走边问着母亲的身体,家中的情形。
“娘的身体很硬朗,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生念书,别的不要多问。案首……咱们范家出了个案首,娘这些年的苦,总算没有白吃。等回头娘要给城隍爷供一只猪头,感谢它老人家的保佑。听说你在城里赌闱姓,赢了不少银子,这话千万别说出去,不能让村里人知道。这钱一来给你买书应考,二来留下备着你成亲用,若是让村里人知道,怕是就要没脸没皮的来借,准是有借无还。”
“咱们村里怎么了?我看村里人都愁眉苦脸的,难不成又遇到什么大事?当初范通哥的船翻了,村里几年积蓄毁于一旦,大家情绪也不过就是如此,这回的事情,难道跟上次一样严重?”
“情形多严重也这跟你没关系,好好读你的书,先在家歇几天,就搬到城里去,村里的事不用你多管。他们供你读书,无非想要你当枪头为村里冲锋陷阵,可是这次的事,牵扯甚大,我儿锦绣前程不能被他们所坏。所以这件事,不许你过问。”
说话之间,母子两人已经回到家里,范进将身上的银两拿出来,放到母亲面前。范母却摇头道:“你住在城里开销大,这银子娘不能要,你已经是个大人,不会拿银两乱用,自己好生支用就是。娘就留在村里,伺候着咱的田地。这回总不济,就是卖些田产,我倒要看看,谁敢出主意,卖咱们母子名下的这几亩田!”
“娘,管不管是一回事,总得让儿子知道是什么事,也好心里有数。上次因为挂尸的事,已经恶了洪总甲,这次县试,洪家子弟没得到案首,洪总甲心里不忿,拿咱们村子开刀也不一定。儿子读书离不开乡亲帮衬,现今村里有事,儿也不能坐视不管。”
范母的神色却很严肃,“这事不许你管!洪总甲确实是有意对付咱们范家庄,但是他用的手段狠毒,你若是管,就是自毁前程。听说是城里要打仗,从浙江调了兵来,要粮要饷要夫子。咱们大小范庄除了正粮之外,要再交一年税粮,做军需军饷。这还不算,还要从两庄里抽调一百男丁军前充当夫子,输送钱粮,这不是要我们的命?眼下族长正和甲首在商议,该怎么去跟洪总甲那告免,乞他免了咱们的差役。”
大明的预收税制度,在嘉靖年浙江剿倭时就推行过。戚继光能练出那支天下闻名的浙兵,靠的就是预收浙、直两省税粮,以这笔钱粮为资本,才维持住部队。现今广东地面不靖,海外有林凤为首的海匪时而寇掠,内里又有土客之争,夷民做乱,广东十府总是有这里被袭击,或是那里被抢夺的消息传来。
范进所处的大小范庄,因为靠近广州可以保证不受兵火洗劫,但是税粮钱款的摊派却是逃不掉。地里本已收成紧张,如果再多交一年粮税,村子里过冬的口粮,明年的种子都会出问题。比起钱粮来,更可虑的还是夫子支差。
男丁被拉到战场上输送钱粮,性命朝不保夕,更何况一场仗打下来耗日持久,仗不打完男丁便回不了家乡,家中少了劳动力,秋收春种田地都没有人照应,不管人能否回来,土地都可能荒掉。像大小范庄这种村子,如果一下征走一百名男性,整个村子差不多就要完蛋。
按照大明制度,遇到征夫都是各村均摊抽丁,大小范庄按户口,绝对抽不到这么多人。但是朝廷显然不会直接给各村下达摊派指标,不需说,这又是洪总甲搞的鬼把戏。
范进道:“娘,这几年村子里帮了我们不少,如果没有他们,儿子多半也要下田耕种,也未必能做上案首。您教我的,做人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不饶,现在乡亲们遭了难,儿子不出面不成话。再者,儿子现在还不是秀才,如果不把这件事给它坏了,万一抽丁不足,把儿子也顶上去,咱自己也会受害。所以救人如同救己,这件事儿不好不管。”
“我要你到省城去,就是怕他们拉你去做夫子。你躲进省城里,娘一个妇人怕他做甚,大不了抓我去当夫。但是这事,你不能管。”范母连连摇着头,
“这件事是奉的军令,哪是咱们个草头百姓碰得起的?要是衙门的牌票,大不了就挨顿板子,可是犯了军法,是要捉去杀头的。我儿不能冒这个风险,吃过这顿饭,你就要紧着进城,洪总甲若是敢捉你的丁,娘就和他拼了!”
范进却微微一笑,将头上的瓦楞帽一正,“娘,您不必担心,两广总督儿子碰不起,区区洪总甲,却不在话下。姓洪的借虎皮做大旗,拿两广总督的牌子来欺负咱们,就让儿子把他的虎皮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