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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 新雨还真找了两身衣服过来,钟羡抬头一看, 忙站起来迎上去。
长安在后头好奇地看着他。
“怎么拿了这两件?”钟羡用身体挡住长安的目光,低声问新雨。
新雨小声道:“少爷,奴婢去库房里找了, 您这两年的衣裳夫人留存下来的不少, 可是安公公都不能穿。尺寸与安公公对得上的, 奴婢就找到了这两件。”
“不行,这两件绝对不可以, 你马上……”钟羡话说一半,见新雨看着他的身旁,他侧过脸一看,长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见他看来, 粲然一笑,道:“为何不可以?”
她上前从托盘里拿出那两件衣裳, 一边看一边道:“一件鸭壳青菊花纹浅金镶边,一件白色茶花纹粉色镶边,很华丽, 我都挺喜欢的,我去试一下。”
钟羡:“……”
看着长安进了屋, 新雨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看着钟羡。
“没事了, 你下去吧。”事已至此,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在桂树下等了片刻, 耳边传来长安清嗓子的声音“嗯哼!”
钟羡回头一看,见长安穿着那身白底茶花纹的锦袍,霞姿月韵顾盼神飞地负着双手站在那儿。头上发髻梳得很正,然而那根玉簪却是故意斜着插的,乍一看去,还真似谁家朱颜秀色却又带着点浪荡痞气的翩翩美少年。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钟大公子的表弟了,一表三千里,我这样,应当不会给你丢人吧。”长安步履轻快地来到钟羡面前,仰头看他。
钟羡发现自己似乎格外受长安的外貌吸引,这令他感到十分迷惑,明明对旁人不会这样。
“当然不会。”他侧过脸虚拳掩唇咳嗽了一声,道“我们出发吧。”
他叫上随侍竹喧,三人一起出了秋暝居。
长安看着自己身上的锦袍,阳光下,那些深红浅粉的茶花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丝线里都夹杂了金银丝。
她看一眼一旁萧萧轩轩的钟羡,低声问:“文和,这真是你的衣裳?”
钟羡颔首。
“我实在很难想象你在什么情况下会穿这种衣裳。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衣裳的风格和你真的一点都不搭。”太娘了。
钟羡很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神色,但还是答道:“在这件衣裳是我母亲亲手缝制的情况下。”
长安:“……”她忍着笑安慰性地伸手拍了拍钟羡的肩,
钟羡被她的表情和动作弄得愈发不好意思起来,道:“让你见笑了。”
“没有,我很理解钟夫人。我想,她大约很想要一个女儿。”长安道,“文和,你很好。据我所知,一般儿子长大了还会愿意迁就母亲的很少,尤其是像你这种情况。”
钟羡抬起头看了眼阳光灿烂的园子,道:“陛下和我,还有先太子,我们三人因为年龄相仿,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三个人中间,先太子是武艺最强的,陛下是主意最多的,而我,是生病最少的。小的时候不知是怎么回事,等到渐渐大了,我才明白,三个人中间我生病的次数最少,不是因为我体格最健壮,也不是因为我运气最好,而是因为我有母亲,而他们没有。母亲对儿子的照顾,与仆妇们对主人的照顾,看似区别不大,但实际上,区别很大。”
长安默默听着没插话。她觉得自己在这事上没有发言权,母亲的照顾,她两辈子都没体验过。
“所以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我真的不介意去迁就她。对我父亲也是一样。”钟羡总结一般道
“因为他们对你来说位置无可替代?”长安问。
钟羡承认:“对,无可替代。”
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长安目露迷茫之色。她的生命中,好像还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人。
钟羡见她不语,忽然想起她身世孤苦,刚想说些别的事岔开话题,眼角余光却无意中瞧见王进宝进了通往赋萱堂那边的月门,他道:“还有一事一直忘了跟你说。那个王进宝,就是你曾托我送他出城之人,你还记得吧?”
“记得,他怎么了?”长安问。
“在出城之前他染了时疫,病愈后,他说他家中除了他之外没有旁人了,便没返乡,留在府中做事了。你要不要见他一见?”钟羡道。
长禄之死对于长安来说始终是个疙瘩,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想起来心中终是不舒服。
“罢了,我又不是他的亲人,见不见又能如何呢?”她低着头道。
钟羡并不清楚长安与这王家兄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见她如此,也不多话,三人从后门出了钟府。
长安见后门外停着两顶轿子,问钟羡:“那丰乐楼离这儿远吗?”
“不太远,走路过去的话,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钟羡道。
“那我们走走?”长安提议。
钟羡颔首,两人便沿着街道缓缓往丰乐楼方向行去。
长安看着面前两侧种植着花木的宽敞街道,有雀鸟在枝丫间鸣叫。深秋的阳光在街道两旁的屋檐上跳跃,路过的轿辇窗口露出孩子的脸和红色的风车……
这是一个与宫里截然不同的鲜活的充满希望的世界。
长安心中陡然又矛盾起来。
为了一个将来可能为自己带来未知风险的人放弃尝试新生活的机会,这种事情她之前从未做过。
人是会变的,慕容泓也一样。
将来的他可能背叛她伤害她甚至杀她,他是帝王,终她一生,都不可能培养出能与他相抗衡的力量。若真到了那一天,再回想起此刻自己内心的挣扎,会否显得愚不可及呢?
“文和,你……能不能跟我谈谈陛下?”她侧过脸看着钟羡问。
“谈陛下?”钟羡似乎对她这个要求有些不理解。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陛下身边时间越长,这种感觉就越明显。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怕了。”长安知道如钟羡这般恪守封建礼教之人,让他在背后谈论他的君主,哪怕是褒奖之言,也是不容易的,于是故意示弱。
“我只想对他的性情多一些了解。哪怕不谈现在的他,谈小时候的,还未登上帝位,只是你朋友的他也行。可以把你所了解的告诉我吗?”
或许从未有人对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钟羡甚至因此停了下来,看着长安不语。
长安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暗骂自己愚蠢。都说了人是会变的,就算她知道小时候的慕容泓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今后又有什么帮助?他早已不是慕容泓了,他是大龑皇帝。
原来她也会有懦弱到需要旁人给予勇气才能做出决定的时候。
“抱歉,让你为难了,我收回方才的话。”长安笑了笑,继续前行。
钟羡让竹喧先去丰乐楼定位置,随后默默地跟上长安,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忽然道:“其实如果他不是先太子的叔叔的话,我与先太子是不可能和他玩到一起的。”
长安抬头看他,钟羡却只看着前方,道:“因为那时的他真的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事实上,我觉得他从来也没讨人喜欢过。”说到此处,他倒是侧过脸来对长安笑了笑。
长安愣了一下,随之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钟羡的神情明显轻松下来,接着道:“不过他也确实不需要讨人喜欢。”
“因为他有先帝的关照。”长安接话。
钟羡点头,道:“长兄如父,先帝与他,便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如果适应了他的脾气,与他相处其实并非是一件困难的事。”
“因为适应他的脾气就是与他相处的过程中最困难的一件事。”长安吐槽。
钟羡又笑了,瞥了长安一眼,道:“你抓住重点了。”
长安道:“我这都是痛的领悟。”
钟羡又向前走了两步,叹息道:“其实我并不能告诉你答案,因为我自己至今都未能摸透他的脾气。我只知道,他爱清静,但他本质上却并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寂寞的人。他从不与我们谈心,我一度认为他并不想融入我们。但事实上,大部分时间他都与我们形影不离。那时候先太子与我总是一刻都闲不住,而不管我们做什么,他从不参与,只在一旁看着。”
“我们三个人,他是年龄最小的。但偶尔我会觉得他是我们之中最成熟的一个。因为,当先太子和我还不知愁为何物时,他却已经会因为先帝比预定时间晚归而彻夜不眠了。”
长安沉默。钟羡的话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帮助,眼下看来,似乎她对慕容泓的了解还比钟羡多上几分。
“你方才说你有点害怕,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么?”钟羡问。
“没什么事,都是我们做奴才的应当承受的一些压力罢了。”长安道。
到了十字路口,长安问:“往哪边走?”
钟羡道:“左侧,不远了。”
“文和!”身后忽传来一声唤。
钟羡与长安转身,只见不远处的书楼门前,一锦衣公子与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正往这边过来。
“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姚景砚到了近处,看着钟羡笑道。
他身旁那位青年男子向钟羡拱手作礼,道:“钟兄。”
钟羡回礼:“狄兄,你与景砚这是来买书?”
“买什么书啊?今天赵合那小子生辰,在丰乐楼大宴宾客,也请了我与狄兄。狄兄不想去赴宴,我是觉着还未入官场就得罪人不太好,这不听说他在积微居,便特意过来抓他同去赴宴的。文和你此时出现在这儿,莫不也是去赴赵合的宴的?”
钟羡还未来得及回答,姚景砚目光却又落到了一旁的长安身上,有些犹疑地问钟羡:“这位小公子是谁?好生面生。”
“公子便公子,为何还特意加个小字?我是阿羡的表兄。”见四人中自己最矮,长安挺直了腰板老气横秋道。
姚景砚:“……”他侧过脸以眼神询问钟羡:真是表兄啊?
钟羡看长安,长安斜了他一眼。
钟羡:“……”他含糊地点点头,道:“我并未收到赵合的请柬,此时出现在这儿,是要请……表兄去吃饭的。狄兄既不想去赴宴,何不与我们一道?”
不等狄淳表态,姚景砚忙道:“也好也好,长这么大我还第一次看到文和你家来亲戚,理应尽一尽地主之谊,这顿我请了。”说着他喜笑颜开地伸手让长安:“文和的表兄便是我的表兄。表兄,这边请。”
“嗯。”长安毫不胆怵,双手往后面一背,昂首阔步向前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