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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这里的病人实在太特殊了,这些措施都是有必要的。”大概见我们对这地方不喜,鲁医生笑着跟我们解释,“我们这里,除了病人和医生,也不会有人来了,哪怕是送病人来这的家属,往往在外头,将病人交给我们后就转返了,一般也不会进来。”
这地方,普通人确实没胆量进来,可我听鲁医生这么说,越发觉得,这地方让人压抑,因为它往往会暴露出更多人性恶的一面。
铁栏上的门是密码锁,鲁医生按了密码后,小铁门打开,我们进去后,他确认门关上后,才带我们往上走,每一步都很小心。
二楼同样没什么人,只看到两个穿着白蓝条病服的病人,神情呆滞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我看着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一样,连一点反应都没给我。
鲁医生把我们带进他的办公室,让护士给我们倒水。
“不好意思,本来应该院长接待你们的,但院长这几天外出办事还没回来,其他医生又都很忙,你们应该也能明白,没什么医生愿意来这地方,所以我们这里一直人手不太够,不过你们放心,晚上,我让人准备了一场欢迎会,好好的给你们接风。”
“不用了,我们也只是来看看而已。”
“要的要的,不只是为了你们,我们院里,好久没有喜事了,就当让大家都跟着乐呵,放松放松。”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转头征求另外两人的意见,仇诗人从一开始就面无表情,跟大领导似得,我就是他的代言人,他的马卒。
而话唠方杉在进了这地方后,也当好了他警务员的角色,始终护在我们左右,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很像沉默寡言的保镖,要不是路上已经见识过他的本性,还真很难相信。
这两人都要我来做主,我只能笑着同意了。
“我能看看病人的基本资料吗?”
“这个,”鲁医生推了推眼镜,“可能不太方便。”
“既然都让我们进来考察了,看个基本资料怎么了?怕我们泄露病人的身份讯息?放心,保密协议我们还是知道的。”
我偷偷拧了下完全事不关己的仇诗人的胳膊内肉,他配合地摆出他的凶脸瞪向鲁医生,鲁医生推眼镜的手都颤抖了:“那、那好吧,请你们跟我来。”
他带我们坐电梯到七楼,也就是这栋综合楼的顶层。
这里的电梯可不太好,看着像个货梯不说,电梯开始往上时,总一顿一顿地,我很怀疑它随时会跟你闹别扭。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地方简陋,我们这一共也就七楼,大家都习惯直接走楼梯,这电梯一般都没怎么用。”大概见我瞄着这电梯,鲁医生好心地跟我们解释。
但他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
没怎么用过,更容易出现问题。
好在,看着不中用,还是把我们平安带到了七楼。
七楼也没人,只有戴着口罩的护士晃过,虽然鲁医生看着挺正常的,可不说病人了,单单遇到的这几个护士,一个个冷冰冰地,见到人跟没见到人一样,感觉跟在二楼碰到的那两个病人没什么区别。
鲁医生推开档案室的门,邀请我们进去。
这档案室应该很少有人进来,我看到不少架子上都落满了灰。
“我们‘日暮’这么多年病人的资料基本都在这里了。”鲁医生给了一个让我们随意的手势。
我冷笑,这鲁医生看似和善,其实深得很,我也不跟他客气,直道:“这一年的病人资料,都在哪边?最好是最近半年的。”
“看来,你们是有目标来的。”鲁医生毫不意外地推推眼镜,更不生气,还真的指了某个架子的某一层给我,“你要的就在这了。”
仇诗人二话不说,从中抽出一本看起来最新的卷宗,然后闲适地倚靠在我身上,翻起了档案,那模样,简直就是在图书馆看书的人,鲁医生嘴角抽了抽。
我跟着仇诗人看,我们主要是找赵星叶子几人,所以翻阅得很快,几下子就翻完了整本,仇诗人并没有马上合上,而是又翻开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分别看了两成员的入院讯息,也顺便查了下这档案里的人,是不是按照入院时间排放的。
是按照时间来的没错,可最这本最早的都是去年年初的了,近两年里,总共进来十位,这地方偏僻,不会有人愿意把家人送到这里来很正常,可这十个人里,并没有赵星,也没有叶子跟王太太。
仇诗人又取下另外几本看了看,但这些人进来的时间只会更早,我们还是查看了一番,依然没有。
最后,仇诗人给了我一个眼色,我合上档案本,抬头问向很有耐心等在一旁的鲁医生:“前段时间,送进来几个女的,分别叫赵星,桑叶,还有孙慧,怎么没看到她们?”
桑叶就是叶子,孙慧就是王太太。
“这,”鲁医生习惯性地推眼镜,可我能感觉,他这次比之前要绷得紧,“她们几个情况比较特殊,并没有记录在这里面。”
“哦,有多特殊?”
“这你们应该知道啊,”他抿嘴一笑,“她们几个,都是,女犯人!”
我扬了扬脖子,镇定情绪:“我当然知道,明人不说暗话,她们才是我真正的考察对象,我现在想见她们。”
“恐怕不行。”
“监狱里都能够探监,我到你们这考察,连几个病人都见不到?”
“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不是我们院方不让您见,而是您,见不到。”
“这话什么意思?”
“那个赵星,已经死了。”
“……”
他很是惋惜地道:“您总不能让我去地府,把她的魂拘上来给您见吧。”
足足过了半分钟,我有点失控地嚷道:“赵星死了?她怎么会死的?”
仇诗人快速地按住我的肩膀,我按捺下激动地情绪,将自己发颤的手抓着仇诗人的衣服,让自己冷静下来:“鲁医生,请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赵星,来这个医院没多久吧,怎么就死了呢?”
那个说恨着弟弟,疯狂杀害一家人,却让人莫名带了点心疼的女孩,在最后关键时刻救回了濒临异变快被仇诗人销毁的弟弟,看似脆弱实则强大的一个小妹妹,她居然死了?
“很抱歉,这事也确实算我们失职。”鲁医生没有推脱任何责任就先道歉了,“赵星有很严重的抑郁,她来我们这没多久,就趁着我们看护的护士不在,自杀了。”
“你说她是,自杀死的?”
“没错。”
“这不可能。”我知道赵星精神出现问题,可她杀了一家人后,依然一个人住在她那个家里,跟父母的尸体在同一个屋檐下,还经常给父母打扫房间,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强大。
那大半年里,她都没自杀,跟弟弟取得大和解后反而自杀了?
可能抑郁患者痛苦起来真的会很想了结自己,可直觉告诉我,赵星不会的。
“您要相信我,我是精神科医生,我比你更了解这类病人,很多看着开朗的都可能撑不过,更何况赵星本就很严重的精神问题。”
我几乎快把仇诗人的衣服都拽破了:“那桑叶呢,王太太呢?”
“她们倒是可以见,不过……”
“又不过什么?”
“这个,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然后,鲁医生带我们走楼梯到六楼,六楼是住院部,是一间一间的病房,每间房都是一四方空间,估计就四五平,里头就一张床,没有窗,门是紧紧锁着的,门上有个小窗,可以看到房间里头的情况。
偶尔我往里面一瞥,能看到被绷着约束带的病人,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跟雕塑一样,看着跟假人没有区别。
我不知道别的精神病院是什么样的,可我讨厌这里,鲁医生从刚才到现在,嘴里口口声声说他们多照顾病人,可不管是病人还是护士,我都无法从中感受到一丝丝的温度。
比死人,比鬼魂,还要冰冷。
很快,鲁医生在一间病房前停下:“桑叶就住在这里边。”
我急切又强自忍耐地以正常速度走过去,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里头有一个女孩,她跟之前看过的病人没有任何区别,被绑着坐在床上,身子一上一下地摇晃着,很有规律。
唯一不同的是,她好像感应到有人在看她,慢慢地朝窗户这边转过头来,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我,她定定地呆呆地看着门上小窗,那神情很像婴儿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然后突然笑了,“咯咯咯”地笑着。
天真的神情,天真的笑声,由一个瘦弱的,脸上有道狰狞疤痕姑娘身上展现,我打从心底发寒。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带着凶意地转身望向鲁医生:“你不是说,很多病人到你们这后,情况都会好转吗?为什么她反倒就变成这样了?”
“她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你胡说,”我截断他的话,“是我把她逮住的,把她交给你们之前,她明明还好好的。”甚至更好,因为那会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姐姐,舒儿很好的开导过她,她期盼着舒儿能够恢复,能够有机会投胎,我更是答应过她,会给她带好消息。
她怎么会还没等到我之前,就变成这样?
“长官,请您冷静一点,她送来我们这时,确实已经是这种情况了。”
“不可能!”
“您要非觉得是我们的责任,那我无话可说。”鲁医生双手交叉在腹前,一副他是正义之士,而我要草菅人命时他很无奈又清高的架势。
在我怒不可遏时,仇诗人随手将手臂搁我肩上,阻止了我即将要说出口的气话,他冷漠且冷静地道:“孙慧呢,跟她一样?”
“那倒不,孙慧的情况是最好的,她今天跟其他病友到其他楼做活动,晚点就会过来,要不,我让人去把她叫过来?不过我们这的病人,做活动时最好不要中途打断,否则容易……”
“行了,”仇诗人不耐烦听他虚伪的两面话,“我们,等着就是。”
“那,回我的办公室?”
等到天黑,吃晚饭的时候,鲁医生带我们到三楼的食堂。
综合楼占地广,别看只有七楼,但每一层空间都蛮大的,而不少病人不适合两边跑,所以食堂也在综合楼里。
我看到王太太时,很惊讶。
相比莫名死去的赵星,疯癫失常的叶子,王太太的情况……好得不能再好。
还记得她被关押起来时,她是完全歇斯底里的,要说我,这三人里,王太太的精神是崩溃得最厉害的,可现在,她好好的像一个正常女人,端着托盘上的饭菜找到座位,脸上的神情很平静,还会跟旁边情况同样良好的病友说两句,不仅看着没事,她还变得平和了?
这可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有转好倾向的进来,不是死了就是疯了,疯了的进来,反而变好了?
我们走过去,在王太太对面坐下,王太太看到我们很惊讶,不,是惊喜,她很高兴:“是你们呀,你们是来看我的吗?”
“算是吧,”我点头,看了眼整个食堂,有病人有医生,大部分的医生护士病人,都是一言不发的吃饭,一口米饭一口菜的规律得像机器人,少部分像王太太这般的,会稍稍跟旁边的人讲两句话,脸上有表情,会笑,我收回视线看回王太太,“你在这里,怎么样?”
“我挺好的,”王太太也看了眼其他人,特别是某个医生,然后低着头,像个内向的女人,“大家都对我很照顾。”
眼前这个王太太,还是我认得的那个王太太吗?
在其他人都吃饱收拾碗筷走人后,王太太怯怯地看我一眼:“我、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
王太太捏紧手中的筷子,紧紧、拘谨,一点没有当初穿着貂皮,趾高气昂地对说要找仇大师的样子:“我想知道,橙橙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橙橙?”我不太相信。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妈妈,”王太太懊悔自责,“这辈子,我可能也都见不到她了,”她说到这勇敢地抬起头来,祈求地看着我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能不能,多帮我看着她,让她能够平安地长大。”
我冷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现在也得到报应了,我已经不求其他了,只希望橙橙能够好好的,就算要我马上去死,我也愿意。”
她说着说着就啜泣起来,没找到纸巾,她就用手抹掉眼泪鼻涕,怎么看都不是那个处处讲究的贵妇人。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认真盯着她看,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可她身负罪恶,周身本就笼罩一层比旁人黑且多的黑气,我实在无法看出,她此时的心情,是阴霾的还是晴朗的。
如此,就更难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真假应该不重要,她现在在这里,总不能再伤害到橙橙的。
“橙橙她很好。”我就这么简单地说一句,对于橙橙曾经的“自闭”,如今在新的幼稚园里慢慢走出阴影的事,就不必告知她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太太念叨着这三个字,庆幸又遗憾的口吻。
我想了想,往她那边倾了倾身:“我问你,你……”
“铃——”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我的问话,王太太更是匆匆站起身:“集合了,我不能跟你们多说。”然后便和食堂里仅剩的几位一起离开。
我们跟了出去,发现他们都往楼上走,刚想继续跟,就有护士挡在楼梯间,一声不吭,拿一双冰冷冷的眼睛驱逐你。
“我们是来考察的,想看看他们的生活环境。”
可拦住我们的两名护士,完全听不懂人话似得,目光没有一丝闪躲,横举的手臂也没有放下,根本不和我们沟通,也不管我们说了什么。
“你们……”
“长官。”
吃饭时候不知去了哪里的鲁医生,从我们身后走了过来,朝两位护士挥了下手,她们才放下手臂,退到楼梯边,靠墙站。
我越发怀疑这里是不是专门培养机器人。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鲁医生对我们歉意地解释,“我们这里的病人会想尽各种办法要逃离这里,有时候甚至会假扮成这里的医生护士,他们都只是尽责,并不是针对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跟我们计较啊。”
一面说自己的护士尽职尽责,我们要是责怪,不成我们的不是了吗,我发现鲁医生特别会说这种指桑骂槐的话。
“欢迎会已经准备好了,三位也饿了吧,咱们走吧?”他朝我们比了个“请”的手势,手指的方向却是往下。
我不甘心地看向往上的楼梯,鲁医生见了,忙道:“你们还要在我们这待几天,想看什么都能看到,不差这一会。”
我心里呵呵,有时候,早一天晚一天,都会有很大的区别的,但我也清楚,哪怕我们以考察人员的身份过来,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不能太超过,只得勉强笑着说客气。
欢迎会安排在宿舍楼里。
这栋宿舍楼不高,也就四层,欢迎会在二楼,一个小厅里。
里边的家具都是黑色的,有四面窗,都是那种好像没办法打开的玻璃封住,有一张黑色的足有五六米长的桌子,上面此时放满了盘子,盘子都盖着盖,看不到里面都放了什么食物。
灯光不是特别亮,也不是特别暗,早在里头等着的医生护士拍掌欢迎。
为什么是拍掌而不是鼓掌呢,因为他们打得非常有节奏。
整个的氛围,就像来到了上世纪里中欧的吸血鬼的房子里,这些连嘴上的笑容都跟被线提起来的医生护士们,就是那听话的血仆,说不准,那些血仆,都要比他们人性化多了。
他们更像是被做出来的木偶。
唯一正常的鲁医生,笑容灿烂地邀请我们三入座。
首位空了出来,仇诗人坐在左边第一位,然后是我和方杉,接着就是鲁医生,其他的护士医生依次落座,我看看坐我对面的护士,她原本木着一张脸,发现我的目光后,僵硬地扬起自己的嘴角,朝我微笑。
她应该是要表达出“有好”的一面,但看着委实吓人,我抽了下嘴角,干脆低下头。
鲁医生带头说了一番致辞,大家又是一阵“井然有序”地拍掌,然后还放起了一首轻音乐,然而那音乐的调调听起来,一点不轻缓,带了一点激情,激情中又有点诡异,风格类似于我看过的某部吸血鬼动漫里的片尾曲。
妈的,放的什么音乐!
然后,重头戏开始了,鲁医生宣布开餐后,就有人负责将盘子上的盖子打开。
从刚刚我就在想,这盘子里的食物,会是正常人类吃的吗,种种诡谲的气氛来看,我实在是揪心,盯着那些个盘子都不敢眨眼的,生怕会爬出来什么蜈蚣蜘蛛的。
然后盖子揭掉了,一盘盘的菜也都揭露了。
有烤鸭有红烧鱼有鸡爪子鸡胗,有青菜萝卜,还有炒米粉炒面条,说不上山珍海味,但还挺丰富,而且都是正常的菜。
我都说不上是放心还是失望了,这家庭聚会时吃的菜放在这地方,怎么反倒别扭了呢。
“来来,我们这地方也只能捣鼓这些了,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我们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了。”鲁医生端起他的杯子要跟我们敬一杯,茶是麦茶。
“已经很不错了,其实不用这样的,太破费了。”我双手举杯回敬大家,再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仇诗人,他抿唇横我一眼,但还是跟着举起杯子,随便抬了一下,就自己喝了。
只能我和方杉哈哈笑着,跟大家一起喝完这一杯。
“来来来,吃菜吃菜,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我们这,可是难得有客人呢,说不定,你们还是‘日暮’唯一的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