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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城墙上。
陆离看着不断攻上来、又不断地被巨石和箭矢逼回去的铁甲将士,神色凝重。
这次攻城,苏翊显然是有备而来。
云梯、抛石机、攻城塔、冲撞车……以及愈挫愈勇的铁甲将士。
若无意外,今夜应当是这场对峙的最后一役了。
经过了两三个月的准备与试探,双方都已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同时也都已厌倦了这样漫长的消耗。
成败,在此一战!
陆离转过身,向身旁的大司马宁渊问道:“你觉得老贼的队伍怎么样?”
宁渊拈须一笑:“皇上自己心里有数,何必又来考我?”
陆离手扶着城墙,笑道:“大司马久经沙场,见识毕竟比朕多些。”
宁渊倒也不谦逊,从容笑道:“老贼兵强马壮,咱们却也不是毫无防备。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砺,咱们的城墙早已固若金汤,恐怕不是小小铁甲军能冲进来的。”
“大司马,不可轻敌啊!”陆离半开玩笑地道。
宁渊笑道:“老贼征战沙场数十年,原是咱南越第一猛将,臣等自然不敢轻敌。”
陆离懂得他这一笑的意思。
时间拖到如今,城内早已人心惶惶,城外又何尝不是强弩之末?看铁甲军的攻势就知道,他们也已是孤注一掷了。
拼命谁不会?无非“前仆后继、宁死不退”八个字而已。
如此拼法,反贼即使侥幸攻进了城,也必然已经精疲力竭了。
可是城中还有勇猛无匹、可以一当百的金甲卫精锐之师呢。
“关门打狗”的游戏,其实也挺令人期待,不是吗?
城外,杀声震天。
攻守双方都是愈战愈勇,紧绷着精神、拼尽了全力,片刻也不敢分神。
箭矢如同飞蝗遮蔽了星月,血腥气息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陆离在城墙上走着,看着将士们有条不紊地投掷着霹雳火球、操作着床弩一次次将攻城的贼军击退,心中渐渐地安定下来。
如无意外,这城墙是能守住的。
只要熬过了今夜,数月来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云便可以散去,朝臣和百姓们也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他向某人承诺过的清平盛世,指日可待。
陆离微微勾起唇角,回头看向城内,却见小路子正跟两个小太监争执着什么,似乎吵得很厉害。
看看城墙上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变故的样子,陆离便叫人去把小路子喊了上来:“下面那两个是谁?你跟他们吵什么?”
小路子迟疑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陆离沉下脸来:“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朕?”
小路子忙道:“宫里的一些杂事,不算太急的,等打完仗再说也不迟……”
陆离的心头蓦地一突,生出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盯着小路子,厉声喝道:“说!”
小路子忙道:“那两个人,一个是永福宫里的,说是晚膳之后忽然发现宫里少了几个小太监。娴妃娘娘叫人到各宫里去问了问,发现每一处或多或少都有人不知所踪……”
陆离脸色微变:“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打算压到明早再跟朕说?还不快去传令金甲卫巡查,警惕宫中生变!”
小路子忙答应了一声,立刻便要退下去。
陆离又叫住了他:“另外一件事呢?”
小路子迟疑着:“后来的那个人是芳华宫里的。他说娘娘——要生了!”
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没把另外半句话说出口。
陆离呆了一下,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小路子试探着叫了一声:“皇上?”
陆离立刻抬手抓住他的肩:“怎么会……怎么会是现在?不是说日子还早吗?太医过去了没?产婆和乳母有没有安排妥当……”
小路子忙道:“皇上放心,太医都在呢,产婆也在——娘娘一向凤体康健,不会有问题的!”
陆离定了定神,哑声道:“吩咐金甲卫守住芳华宫,不管出现任何意外,芳华宫必须平安无事!”
小路子忙答应着,快步跑了下去。
陆离扶着城墙,目送着小路子走远,心里乱成了一团。
“吕公车!”城墙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立刻引起了一片惊呼。
陆离忙转回身去,注目向下看时,果见成百上千的铁甲将士簇拥着一架高高的吕公车冲了过来。
车上将士身披铁甲、手持长刀弓箭,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城墙,大有猛虎下山之势。
吕公车上射下来的弓箭,因为距离近、又借着下落之势,力道自然大不同于城下的箭矢那样软绵绵轻飘飘的样子。
更严重的是,护城将士很快发现,那上面射下来的箭,是有毒的。
护城军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
陆离推开一个中箭倒下的士兵,抢到投石机旁,带头拉动了绳索:“怕什么?他们自来送死,咱们成全他们就是!”
将士们重新鼓起了勇气,齐吼一声,合力拉动投石机的横梢,投出一块足有数百斤重的大石。
吕公车最大的弱点,就是“笨重”。
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子之后,车上的挡板坏掉了好几块,车中的弓箭手也倒下了好几个。
护城将士更添了几分信心,不等陆离吩咐已自行放好了巨石,再次击出。
陆离见状,放下了心。
所谓吕公车,不过是吓唬人的东西罢了。跑又跑不快,基本上只有挨打的份。
当然,车上的毒箭和攻城勇士们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但护城将士也不是吃素的,这几百人即使能冲上城墙,也逃不掉被剿杀的命运。
里应外合开城门?不存在的!
城门那里,冲撞车还在锲而不舍地撞击着。
守城将士不住地呼喝,宁渊渐渐地拧紧了眉头:“好像要撞开了!”
陆离快步走了过去:“咱们的塞门刀车预备好了吗?”
“皇上放心,一直等着呢!”宁渊攥紧拳头,自信地一笑。
***
芳华宫。
宫女和婆子们乱成一团,产婆在里面忙活,太医在旁边守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轻鸢口中的帕子已经咬烂了,脸上湿漉漉的活像泼了水,强忍剧痛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产婆在旁边急得直叫唤:“别光顾着忍疼,您要使劲啊!留点力气往下面使啊!”
苏轻鸢瞪大眼睛看着门口,仍然一声不吭。
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产婆的话,此时也无人敢问。
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们大多已经吓坏了,只好从东偏殿那边叫过几个老成的嬷嬷来帮忙,余下的就只有落霞和淡月在旁边陪着。
落霞看着苏轻鸢眼巴巴望向门口的眼神,心里只觉得害怕。
她当然知道苏轻鸢在等谁,可是……
那人今晚不会来的啊。
“娘娘,已经叫人去请了,您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见他,有话当面问、有气当面出,好不好?”落霞已经是在哀求了。
苏轻鸢闭上眼睛,只顾喘粗气,并不说话。
这时窗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厉声喝问:“谁叫你们闯进来的!”
苏轻鸢立时又睁开了眼。
落霞忙跑出去看了看,回来劝道:“是金甲卫,娘娘不必多心。”
外面果然很快有人说道:“金甲卫奉命保卫芳华宫安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金甲卫?他们要做什么?”苏轻鸢终于开了口。
落霞忙道:“金甲卫是奉皇上的命令来保护咱们的啊!”
“是保护——还是囚禁?他要杀我,是不是?”苏轻鸢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紧紧地攥着被角,不住地摇头。
产婆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可怕的阴谋,竟吓得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你叫陆离来见我!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明白!”苏轻鸢直着脖子向落霞嘶吼。
落霞急得直掉眼泪:“谁要杀你啊?我说过几百遍了,皇上只是不得空过来,你为什么偏偏不信……”
“落霞姐姐,落霞姐姐!”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小宫女的尖叫声。
落霞忙又跑了出去。
苏轻鸢瞪大眼睛看着门口,却久久没有等到落霞回来。
淡月忍不住跟出去看了一眼,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外面……外面打起来了!金甲卫和一些太监……”
苏轻鸢眼前一阵发黑,没有听清她后面在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落霞跌跌撞撞地奔了回来:“娘娘不要多心,外面没什么大事的——您安心就好。”
说是“没什么大事”,可她的身上分明带进来一股血腥气。
甚至,外面已经能听到呐喊声和兵刃撞击的声音了。
“还在骗我……”苏轻鸢扯了扯惨白的唇角。
窗外,又响起了一个小太监的喊声:“护城军撑不住了,城门被攻破了!”
紧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喊道:“反贼打进宫里来了!”
“打起来了?外面在攻城吗?陆离到底在哪儿?”苏轻鸢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的祖宗!您安心生您的孩子成不成啊?”落霞又急又怕,恨不得昏死过去万事不关己。
嬷嬷们听见说反贼打进了宫,一个个都吓得有些发昏。
这种场合下本该是主心骨的产婆偏偏是个最胆小的,受了这番接二连三的惊吓,她竟呆坐在床脚边只顾发抖,站也站不起来了。
苏轻鸢犯了糊涂,竟推开小宫女的手,挣扎着要站起来。
一屋子人吓得魂飞魄散,连一个能拿主意的也没有。
幸好苏轻鸢到底还是没能起身,一阵剧烈的疼痛把她留在了床上。
产婆抬头看见褥子上湿了一大片,终于醒过神来,跪爬到床边咬牙嘶喊:“把她按回去!教她使劲!再耽搁下去两条命都没了,还顾得上什么打仗不打仗的!”
***
城墙上。
城门被撞开的瞬间,塞门刀车立刻堵了上来,继续将叛军挡在城外。
此时,双方都已疲惫不堪,攻守都没了先前的锐气,完全是靠着毅力在硬撑。
铁甲将士向着门口蜂拥而来,护城军咬紧牙关,拼死顶住。
这个局面,仍在陆离的意料之中。
他坚信他的护城将士可以将叛军挡在城墙之外,尽管此时城上城下都已尸横遍地。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马蹄声踏碎了城内的平静,一个金甲士兵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报——”
陆离脸色大变。
金甲卫本该正在守卫宫城的,难道是宫中有变?
那士兵滚鞍下马,急报:“宫中出现大量叛军,正在大肆烧杀,众将士正在迎敌!”
宁渊厉声追问:“怎么可能?城门没有破,叛军怎么会进了宫?”
正在城门口帮忙的段然闻声立刻冲了上来:“会不会是地道出了问题?”
陆离面色发白:“不可能!就算老贼能找到香泉山中的出口,就算他能炸毁出口强行闯进去……可是那里面的暗道纵横交错,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正确的入口!”
段然转头看向那个金甲士兵:“贼军是在哪里出现的?”
士兵瞪着眼睛道:“毓秀宫和延禧宫两处,似乎是同时出现的!”
段然的眉头拧紧了:“这很不对劲!咱们明明已经把正确的入口堵上了,就算那老贼是只真耗子,在那种地方找到入口也得耗费几个月,没道理这么快!除非……”
“除非有内鬼!”宁渊立刻接道。
陆离摇头:“对地道了如指掌的只有朕和段然两个人,哪里来的内鬼!”
宁渊看向段然,后者立刻举起了双手:“真的不是我啊!”
“朕当然知道不是你,”陆离咬牙,“现在也不是咱们抓内鬼的时候!段然,你即刻带一队精锐回宫去,务必把阿鸢和钧儿接出来!”
“那旁人呢?”段然下意识地问。
陆离转过身:“老贼最想抓的是他们两个,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二人落入老贼手中!至于旁人——顾不上了!”
段然飞奔下城墙,再未多言。
陆离转身看着城外的厮杀,再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宁渊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大急,忙劝道:“太后一向很识大体,定安王也是少年老成,他们必定不会受老贼胁迫……”
陆离快步走向城头,显然并不想听他废话。
身在城头,他的心却已飞回了宫里。
贼兵已经闯进了宫里,此处将士拼死守城还有什么意义?
只要宫里贼兵活捉了阿鸢和钧儿他们,再占领朝乾殿,这天下还不是由着那老贼为所欲为!
陆离很想丢下这边的事,即刻赶回宫里去。可是城墙上战事正紧,根本不可能再抽出人来回宫援救。
他小瞧了老贼的手段,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
宁渊还是跟了过来:“局势如此,多想无益。段公子智计过人,定能照料太后和定安王周全,我们只能守住城门,到时候……纵然那老贼占了宫城,咱们也未必就没有转圜之机!”
陆离点点头,攥紧了双拳。
宫里……只能寄希望于段然足够幸运了。
***
芳华宫。
金甲卫死死守住宫门,与来势汹汹的叛军对峙着。
兵刃相交,铮铮如地狱之音。
血肉横飞,尸陈遍地。
宫内,寝殿之中。热水一桶一桶地送进去,再换出来的时候便成了鲜红刺目的颜色。
太医也已经进去了。眼看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却始终没有半点儿令人振奋的消息传出来。
陆钧诺躺在外殿的软榻上,抱着朱嬷嬷的胳膊,直掉眼泪:“嬷嬷,外面那些人是来抓我们的吗?母后为什么不肯见我,她是不是受伤了?”
朱嬷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反复劝他安睡。
陆钧诺虽然年纪小,却也不傻,如此危急关头,他如何睡得着?
又一桶血水送出来的时候,朱嬷嬷忍不住站了起来,截住那个脸色惨白的小宫女:“里面……到底怎么样?”
小宫女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院中脚步声大响,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淡月提着门闩迎出去,看见来人,愣了一下:“段然,你来干什么?”
段然打了个响指,咧嘴一笑:“本公子自然是来英雄救美啊!芳华宫外已经被叛贼包围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今夜本公子若不来,你们岂不是要束手就擒?”
“师傅!”陆钧诺跳起来,撞进了段然的怀里。
段然随手将他捞了起来:“哟,你小子倒早在这儿等着了!你那个美人儿母后呢?把她叫出来,跟我走哇!”
陆钧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后在里面,师傅快救救她吧……”
“怎么了?”段然拔腿便向里面跑。
朱嬷嬷忙上前拦住:“段公子止步!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是忌讳外人在场的!”
“生……生孩子?”段然呆住了。
朱嬷嬷苦着脸,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外面的兵刃交击之声一直没有停过。
段然急了:“都什么时候了,她还顾得上生孩子!逃命要紧,让她憋着!”
朱嬷嬷都快哭了:“就是因为不肯好好生才闯进了鬼门关,您还要说这种话!”
“不是……很严重?”段然终于有些慌了。
落霞听见动静,从里面冲了出来:“段公子,是皇上叫您来的吗?如今娘娘难产,外面贼兵又随时会冲进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落霞一向是沉稳冷静的,此刻竟也惶惶无措了。
外面,叛军还在接连不断地向这边涌过来。
段然咬了咬牙:“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即刻进地道里去!”
他心里想着:虽然地道如今也已不安全了,但至少应该比硬冲出去靠谱一些吧?
落霞早没了主意,闻言立刻冲进内殿,照着段然的提议说了。
淡月立刻跳了起来:“可是娘娘怕黑,进了地道可能会犯病的啊!”
“进……进去!”本已奄奄一息的苏轻鸢忽然睁开了眼睛。
当下再无人提出异议,宫人内侍和段然带来的亲卫们七手八脚地打开了地道的入口,由产婆和嬷嬷们当先把苏轻鸢抬了进去,然后太医、宫女们、朱嬷嬷抱着陆钧诺,最后芳华宫上下众人全都走了进去。
段然叫人关闭了地道的入口。
虽然琉璃灯很快点了起来,但地道之中压抑的气息还是不可避免地将众人包围了。
旁人尚可,苏轻鸢立刻就受不住了。
她用力捂住眼睛,开始不住地发颤。
太医和产婆围在她的身旁,想尽了法子劝慰,仍然无济于事。
淡月攥住苏轻鸢的手,向众人急道:“咱们得快点找到有光的地方,娘娘受不住这里的!”
段然咬牙:“地道里确实不宜久留!咱们必须尽快出去,到宫外躲避!余太医,两条人命在你的手上,你可要稳住!”
余太医面露苦色,许久不敢接话。
众人各自悬着心,在曲曲折折的地道之中走着。除了段然,谁也不知道出路在哪个方向。
“余太医,这个时候挪动娘娘,会不会很危险啊?”淡月带着哭腔问。
余太医摇摇头,不敢说“会”,更不敢说“不会”。
“陆离……”苏轻鸢忽然叫了起来。
段然忙冲到她的面前,沉声道:“陆离好着呢!你好好稳住,天亮之后就见着他了!”
“陆离!”苏轻鸢用力抓住了段然的衣袖。
段然皱眉:“糊涂了?”
苏轻鸢从产婆的怀中挣扎出来,嘶吼:“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想要我死,直接动刀就是了,为什么要多让我受这么多苦……你折磨我还不够吗!”
“她犯病的时候是这样吗?”段然转头去问落霞。
落霞迟疑着,摇了摇头。
苏轻鸢仍然不肯放手:“陆离,我后悔了……我不带这孩子走了,你叫太医割开我的肚子把它抱出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已经看见红眼睛绿头发的鬼了,他们来抓我了……”
段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头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几个胆小的宫女吓得尖叫起来,陆钧诺缩在朱嬷嬷的怀里直哭。
段然醒过神来,咬牙道:“这女人果真是疯了!余太医,你先想个法子让她睡过去成不成?”
他记得很久之前陆离吩咐过,如果一定要走地道,可以先把她弄晕来着。
遗憾的是,余太医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娘娘必须保持清醒,否则孩子出来的时候使不上劲,只怕……”
“可是她现在也不清醒啊!”段然都快要气疯了。
余太医无言以对,却仍不肯冒这个险。
后面跟着的一个太医忽然问了一句:“段公子奉旨而来,皇上有否说过保大保小?”
段然一呆,跳了起来:“你问‘保大保小’?你敢治死一个试试看!灭你九族都不够皇上出气的!”
太医闻言不敢再问,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解决眼下的困境。
于是这一路上,苏轻鸢不住吵闹、陆钧诺时常哭泣,再加上几个胆小的宫女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惊呼——实在乱七八糟,比逃难的百姓还要混乱几分。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苏轻鸢闹一阵、哭一阵,声音终于渐渐地低了下去。
段然先前嫌她吵闹,这会儿却又开始怕她不闹了。
事关人命,谁能不慌?
侍卫们一路走,一路改动地道的出入口,生怕被贼军看出什么端倪。
再加上地道幽深、岔路众多,一行人虽然已经竭力加快了速度,在太医们看来仍然嫌太慢了。
踏在鬼门关上,时间怎么能这样耗费啊!
余太医几次想叫队伍停下来,最终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看着苏轻鸢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模样,他不敢冒这个险。
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段然算着最近的出口已经不远,心里终于振奋了几分。
但,这种振奋很快变成了惊慌。
前方,居然有光!
是移动着的光。
出口没有打开的时候,即使有光,也必定是微弱的、静止的一线天光,绝不可能是这样明亮的火光!
有人!
侍卫们齐齐警戒起来。
段然带着众人折回几步,躲进一条岔道,压低了声音道:“恐怕是老贼的人!”
落霞急了:“那怎么办?换其他出口吗?”
段然苦笑摇头:“换其他出口至少要走一两个时辰,何况……老贼既然在这儿守着,其他出口恐怕也有人!咱们的地道被人泄了密,已经到了老贼手里去了!”
“公子,冲出去吧!”一个侍卫攥紧了手中的刀,咬牙道。
段然很想说,最稳妥的选择是躲在地道里面。
但是看看苏轻鸢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他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咬牙道:“冲!”
众人略作安排,将苏轻鸢和陆钧诺围在中间,缓缓地走了出去。
对面的人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灯光,正向这边追过来。
正面迎上之后,两边都看出对方的人数不少,各自都有些迟疑。
段然咬咬牙:“咱们进岔道,截断来路,折出去!”
于是众人前行一段之后,又折进了另外一条岔道。
走过之后,侍卫飞快地放下大石,拦住了来路。
众人继续前行、继续故布疑阵,自己也不知道能争取多少时间。
但,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最近的出口只有一个,这是绕不开的。
出口那里,一定还有人守着。
算算时间,天恐怕快要亮了。
众人鼓足勇气,回到了直通向出口的那条路上。
前面的火光仍然不少。
后面又有火光追了过来,没有退路了。
段然咬牙:“杀出去!”
众侍卫齐齐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簇拥着苏轻鸢、陆钧诺和一众宫女太监们,迎着前面的火光坚定地走了过去。
近了,近了……
被火光映红了的脸已经可以看清,那些面孔上兴奋的笑容也越来越近了。
果然是铁甲军的将士。
众人清晰地听到有人大笑:“猎物自己送上门,咱这功劳大了!”
笑声闯进地道,不断地回荡着,震得人心头发颤。
“鬼,是鬼……”苏轻鸢蜷缩在产婆的怀中,声音已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距离越来越近,对方队伍之中有人高叫起来:“来的是我们四小姐不是?定安王在不在?您二位可以不死,其余人都把命留下来吧!”
段然拔出腰间佩剑,大笑:“这是哪儿来的蛤蟆在那儿乱叫?想要你爷爷们的命,先来磕个头来!”
铁甲将士以一阵乱七八糟的笑声回应。双方渐渐走近,间隔已不过三五丈的样子了。
正在这时,旁边一处岔道里突然窜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啊啊——”地叫着,滚进了铁甲将士的队伍之中。
这一下子变出意外,双方都没有料到。
火苗四处蔓延,铁甲将士立时大乱。
段然当机立断:“冲出去!”
一行人不及多想,齐齐加快了速度,在侍卫的簇拥之下,快速地向前面冲了过去。
短兵相接,铁甲将士又要灭火、又要去追那只火球、又要应付段然和侍卫们不要命的冲杀,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趁着这一阵乱,众侍卫终于冲杀了出去。
连太监和宫女在内,众人连拂尘、灯笼和牙齿都用上了,乱七八糟地跟铁甲将士们战成一团。
终于见到了天光。
侍卫和队伍外围的太监折损大半,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可是外面还有一大队铁甲将士在守着,数量恐怕不下千人。
他们精神抖擞,弯弓搭箭,正对着侥幸冲出来的这一行人。
“我命休矣!”段然苦笑着,回头看向产婆怀里的苏轻鸢。
“母后……”陆钧诺抓着苏轻鸢的衣袖,哭了出来。
苏轻鸢抬了抬头,瞪大了眼睛:“鬼呢?鬼跑了?”
“还在呐!”段然指指那些张弓搭箭的铁甲将士。
铁甲将士之中,为首的一人放下弓箭,拱了拱手:“四小姐、定安王,您二位是要活命呢,还是要跟他们一起死?”
苏轻鸢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在产婆的怀中剧烈地挣扎起来:“你们要死就死,何苦要带上我!”
“女人,你别发疯!”段然急了。
苏轻鸢没有理会他。
产婆将她放到了地上,苏轻鸢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只好狼狈地半躺着,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弓箭。
此时,一行人身上的衣裳几乎已尽数变成了暗红色——绽放在衣袖上的那些鲜艳的花朵,是血。
苏轻鸢身上的血色,比别人格外多些。
除了杀戮的痕迹之外,还有生命的印记——那个命途多舛的小家伙还在她的腹中躁动,她的衣裤几乎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同样染满了血迹的,除了衣裳,还有她手腕上的那只诡异的镯子。
苏轻鸢缓缓地抬起手腕,向着对面的铁甲将士苍白地笑了:“我即将生产,不能走动。你们若不想我死,就过来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