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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宛的住处被安排在东宫前院,一处两层高的小楼里。
东宫的前院与平常人家宅子的前院一样,都是当家主人处理公事,接待外客的地方。除去主人本人,一应当值的,连当家的主母都不能随便来。
这处小楼有个颇为雅意的名字,叫观潮楼。沈宛对此倒有些不解,这观潮楼周边,一没有水,二更没有潮,不知得了这么个名字。
由着宫人从太子的书房将她引到这里的时候,沈宛特意注意了沿途所经。
其实就算不特意关注,也能知道这里离太子的书房实在颇近,不过半柱香的步程,就能一路过来。周遭也没有什么旁的建筑。
只是大片大片的松柏,放眼望去,尽是碧意。
沈宛有些明白秦沅为什么将她安排在这么个地方了。大约是觉得,她这么个不安定因素,总要放在近处,时时见得着人,才算安心吧。
跟着沈宛来到观潮阁的,还有位刘嬷嬷。算是秦沅派来伺候她的。
不过这位刘嬷嬷是秦沅生母惠贵妃,现已被追封为惠仁皇后身边的老人儿,规矩极多。以至于沈宛不知这是派个人来伺候,还是来教她规矩的。
她一向是个闲散惯了的,这回可好,动不动就听见刘嬷嬷在一旁:
“姑娘,要坐有坐相。”
“姑娘,喝茶时要轻抿。”
“姑娘……”
亏得她已被晋王府那群人磨得没了脾气,才能忍下这些。
傍晚的时候,沈宛正按着刘嬷嬷的教导,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响起来,听着人还不少。
她有些惶惑,默默将手上的茶盏放在一旁。看了眼身边站着的刘嬷嬷。
来的原来是个东宫的宫人,为首的一个打扮得颇有些华美,竟快赶上了她这个将军家的小姐,看样子品级较高。
后头还跟着拿着食盒的,这大约是赐宴来的,冬日里天冷,许是怕一路走过来饭菜冷了才这样放着。
沈宛站起身来,既是太子殿下赏赐,自然不能怠慢了才是。
为首那宫人,自打进了门起,就不带任何掩饰地打量着沈宛。待她走近了,沈宛才看出那眼睛里透出的鄙薄和不屑。
幸好晋王府那五年也算是练出来沈宛忍的功夫了,这时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并未表露出一丝不悦。
对方见她这样也不好再继续打量下去。便在屋子里站定,十分不情愿地行了一礼,这才开口:“姑娘,今日太子殿下恩赏晚宴,奴婢们给送来了。”
沈宛点点头,福身行了礼,“多谢太子殿下。劳姐姐们跑一趟,就搁下吧。”
说完,身边的刘嬷嬷自然会意去接。只不过这手还没挨到,就见那为首的宫人伸手拦下,又开了口:“慢着。”
说着,她打开了其中一个食盒,端出一碗冒着热气儿的汤药,直走到沈宛身边,放到她椅子旁边的桌上。
上辈子沈宛没少喝药,闻到药味就觉得有些不适。不过不知为何,这药味竟有些许熟悉感。她轻掩口鼻,问道:“这是?”
宫人扯出笑容,说道:“这是殿下赏给姑娘补身子的汤药,请姑娘趁热喝了吧。”
沈宛一听,不禁秀眉微蹙。昨夜她稀里糊涂和那秦沅春宵一度,今天就送来什么补身子的汤药,怕不是避子汤吧?
她有意试探,便只瞧了一眼,说道:“替我谢过殿下,我一会儿就喝了。”
果然,那宫人听完她这话,没有就这么放过她的意思。反而眼中的鄙夷更盛,连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姑娘莫怪,奴婢领了殿下的命,要奴婢看着姑娘喝完了才回去复命。”
“好,”沈宛看了那宫人一眼,二话没说,端起来那药碗就一饮而尽。
其实她是很怕喝药的,不过为了让秦沅放心,她也觉得有这样的必要。毕竟她也不想平白无故给别人生个孩子不是?
那几个宫人走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沈宛看向刘嬷嬷,“方才为首那位,叫什么名字?”
刘嬷嬷对她还算恭敬:“那是伺候殿下的碧洗姑娘。”
原来是伺候秦沅的,沈宛一听,顿时心下了然。难怪那碧洗一进门就鄙夷地打量她,这是把她当情敌了。
不过说来她确实是身份不明,就这样住进东宫里来,难免被人当成是为了攀附太子殿下不择手段的女子。
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个事情了。
方才那药一闻起来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喝起来算是确认了。
人云久病成医,上辈子她喝惯了避子汤,到最后连孩子都不能有。是与不是,还是喝得出来的。
一想到孩子,往昔的情景就一幕幕现在她的脑子里。
一开始的时候,也说是补身子的汤药给她喝。她每每也是满心甜蜜地喝了。独独有一回出了些意外,她竟不小心有了身孕。
想来可笑,欢欢喜喜地告诉秦涣,换来的,却是冷酷无情的一句:“谁准你怀上这个孩子?”
她永远也忘不了秦涣按着她的头,亲手喂她喝下那一碗堕胎药。
果然,他们秦家,没一个好东西!
上辈子她庸庸碌碌,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这辈子不管是害沈家灭门的幕后黑手,还是害死她的晋王夫妻,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 *
已入了夜,北越地处北方,天冷得早。
檐上悬着的灯笼就着风被吹得一下一下打在窗框上。
扰人心神。
秦沅放下手中的笔,将最后一本批完的折子合上。唤了一声:“元水?”
一直在门口侯着的元水听见,连忙向着太子的案前走了几步,“奴才在。”
秦沅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观潮楼那边如何?”
“回殿下,都安置好了。”
听了这话,秦沅抬眼看了看元水,又道:“那边可有什么缺的?”
“回殿下,应是不缺的。”元水低着头,他今日一直都在太子殿下这边儿当差,并不知道观潮楼那边情况如何,只能硬着头皮答了。
秦沅重出了口气,有些不悦,“你去请刘……罢了。”
说完,径直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口走去。
他身材颀长,步子大,几步已到了门口。一旁的元水连忙扯了夹子上挂着的披风,叫着:“殿下等等!”跟了上去。
秋风刮得呼呼直响。衣裳单薄,直接被风刮透了去。
观潮楼好是好,从二楼往下看既能看到大片的松柏,一年四季都泛着碧意,叫人心神舒爽。又能远远瞧得见太子的寝殿。
这些好处都是沈宛知道的。不过坏处她这时就不知晓了。
秦沅这时候站在观潮楼楼下一片松柏边上,就真切感受到这地方的不好。
大片的松树柏树,在这寂寂暗夜里,显得荒凉而又寂寞。
他在观潮楼边儿上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进去。只吩咐身边的元水:“去叫刘嬷嬷来回话。”
元水眼看着观潮楼的灯已是熄了,想同太子殿下说这时已不大方便叫人了。
可是看了他那眼神,还是硬着头皮往楼门口走。
幸好刘嬷嬷年纪大了,觉少,睡得也晚。这时正巧出来锁大门。
这便被元水叫住:“嬷嬷,请您移步,殿下有话问您。”
刘嬷嬷走过来的时候,秦沅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风口上。衣摆被吹起来,飘飘谪然,显得超然于世,俊逸非凡。
嬷嬷最是疼他,忙说:“殿下快莫站在那风口儿上了,仔细冻坏了身子!”
秦沅闻声抬一抬步子,走近刘嬷嬷,说道:“嬷嬷不必担忧。”
刘嬷嬷道:“殿下有什么话儿要问老身,不如进屋里去?”
“不必,只是……她晚膳可用得好?”秦沅斟酌着用词。
“回殿下,那姑娘像是有什么心事,总瞧着心神不宁的样子,晚膳只用了两口就搁下了。”
……
秦沅听了这话,半晌没说话。
刘嬷嬷不禁唤他:“殿下?”
“没旁的事了,嬷嬷早些歇了吧。”秦沅说完,微微颔首,转身就要离开。
不过刚走两步,就又被刘嬷嬷唤了回去。
“殿下,”刘嬷嬷一脸正色,“老身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秦沅颇敬这位老嬷嬷,“但说无妨。”
刘嬷嬷看了一眼观潮楼,意有所指:“殿下这是要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