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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思归笑道:“阿弥陀佛,我竟不知道大公主也有这么刻薄的时候呢。”
温恭公主无奈道:“我早该想到的,聪明人怎敢挑拨公主与太子妃呢?果然,这等蠢故事,原是很不该听的,空耗光阴罢了。”
秋水道:“孟太后娘娘发了话,说:‘这一场惊吓,细论起来全是从推恩宗室女的事上起来的,皇上的令是好的,只是宗人府干什么吃的?竟推了这种无才无德的宗女子孙封爵!’皇爷孝顺,立即令宗人府重新修订宗室子孙、宗女子孙的爵位,务必使无才无德之人尽去,还有才有德之人以高位。”
这里众人要么姓郗要么姓段,都不必担心爵位不存的事,秦二娘笑道:“幸亏我们家与宗室没什么姻亲,倒是不必担心的。”
秋水不答,只道:“永平郡主一系要难过了。”
这原本也是应当的,永平郡主教子无方,长女竟然胆敢挑拨公主与太子妃,不论淑恭公主的脾气究竟是不是暴躁无礼,抚宁县君都要担了这个将公主“引入歧途”的罪名了。
宁陵县主郗密便道:“代王叔祖父一贯是最会做人的,宗室里人人称赞他八面玲珑,今日他的外孙女出了这等无礼事,只怕他老人家的脸面要丢尽了呢。”
座中人人都没有立场去同情抚宁县君,唯有段思归略带惋惜道:“她是被她那个不着调的母亲给教坏了,要不然以她的天分,也应当是有个好结果的。”
温恭公主正色道:“人人都说你是胸怀宽广,我看你却真是个软弱性子呢!难道抚宁县君没有挑拨你与宝妹不成?难道她没有妄自尊大,将太子看作是她的囊中之物不成?既然做了,就要受罚,不是说她条件不好、没有好师傅领路她就有理的。天牢里的死囚犯,人人都有苦衷,不是爹不疼就是妈不爱,难道秋后司寇带着刑部官员总审时,也说:‘这个人是被他那个浪荡子父亲给带坏了,要不然本该是个良民的。’然后赦了他?没有这个道理!”
段思归却问道:“假若一个人蠢,所以干了错事;另一个人聪明狠毒,只是所干的事都在律法之外。难道说这个蠢人就比聪明人还要可恨不成?”
温恭公主毕竟年幼,一时不能答,沈令嘉笑道:“妾来答小娘娘问吧。”
“大公主的意思是,‘弱者无罪’是错的,一个人是对是错,和这个人的强弱无关。譬如说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问一个壮汉借了钱却赖账不还,那么即使这个老头子再体弱多病,这个壮汉再身强力壮,这件事也是老头子不对而壮汉对。”
“而小娘娘的意思呢,则是‘蠢和坏,哪个更可恶些’,这个就要看看是对什么事了。譬如说一个人蠢,如果这个人是农夫,那么这个人有可能把自己家里那三两分地种坏了,导致一整年颗粒无收;如果这个人是两国交战时其中一方的王子王女,那么他可能会被敌军的细作欺骗,将自己父亲的行军战略偷出来给对方,导致自己全家战败,沦为奴隶。这个蠢人所干的事究竟影响大还是影响小,是根据这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的。”
“若是说一个人坏但聪明,那么这个人未发迹时,有可能在坊中做些以假银骗真银,或者往肉里注水来加重分量的把戏来骗钱;等到这个人钻营到了高位,就有可能是大奸臣,像汉时曹阿瞒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通常来说,蠢人和坏人,只要所作所为没有危害到别人,那么即使是最具有道德的君子也不能置喙他们的行为——蠢人的危害自己而没有危害到别人,和坏人的利己不损人都属于这个范围;然而假如蠢人的危害范围超越了自己所能承受的部分,坏人选择了损人利己,那么这些行为,触犯了律法的需要受到律法的惩处,没有触犯到律法的则应当受到世人的鄙弃。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蠢人和坏人哪个更令人痛恨些,与他们对别人的危害有多大相关,与他们是蠢还是坏的原委没有关系。”
沈令嘉一语未毕,门外女声笑道:“说得有理!”便转进来一位带着孩子的美人。
众人都行礼道:“淑恭公主安,姜宁训安。”
此人正是带着郗宝的姜克柔,她显然是不知道在臧皇后审问抚宁县君的时候献了什么计——沈令嘉猜是将污水泼在抚宁县君身上以洗脱淑恭公主,保全皇家清誉的妙计——使得臧皇后与曹贵妃对她好感飙升,甚至答应让她一个五品嫔妃带着淑恭公主来兰室寻温恭公主等人。
姜克柔脸上含着明显的笑意,先冲着公主、郡主们行了礼,又对着其余宗女与施阿措、沈令嘉回礼,笑道:“怎么又开始论蠢人和坏人了?”
沈令嘉便稍稍解释了两句,只说是温恭公主与石城郡主论道,她自己不过是技痒而班门弄斧而已。
姜克柔笑道:“主子娘娘那边也完事了,命我将二公主带过来,再领你们俩回去复命。”
施、沈二人便冲着公主等人行了礼,这一回是真要走了,温恭公主便轻松道:“得了,宁训带着长使与选侍回去忙吧,这里有我呢。”她转头看了淑恭公主一眼,见她深有悔改之色,方转回头来道:“请选侍转告母后与曹娘娘,就说本宫来照看宝妹,务使她开怀。”
沈令嘉只觉姜克柔绵里藏针的锋利眼神与施阿措欣喜得藏不住的眼神一同投射在自己身上,她默念:“不招人妒是庸才。”对着温恭公主回了一礼,应下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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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施阿措与沈令嘉就因为照料公主有功进了位,施阿措进作良人,沈令嘉进作长使,各升了一阶与两阶,姜克柔只得了赐物而已。
腊月二十二,沈令嘉往永华宫去看施阿措的时候笑道:“今儿早上长信、长乐二宫还来人赐了些金帛,我倒不知道,陪着公主等人聊一会子天罢了,竟有这么大功劳!”
施阿措也颇为她自豪,推测道:“想是你在温恭公主与小娘娘驾前说的那些话叫温恭公主身边的人学给臧娘娘听了,你那一番话实在是中正之理,能点拨清楚温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迷惑,便进两位也使得了。”
沈令嘉骇然笑道:“石城郡主年幼也还罢了,温恭公主本来就颇通人情世故,不过是年幼才一时叫石城郡主那番歪理绕糊涂了,我胡言两句,哪里就能进两位了?”她又想了想,恍然道:“是了,那天淑恭公主也在殿外听着,想来是她听了这话之后略老成了些,这才叫臧娘娘喜欢的。”
施阿措笑道:“我看姜宁训那样的聪明人,未必没有趁着带淑恭公主来兰室的路上对她说些至理名言,只是她一来做得太刻意,二来带着淑恭公主在殿外偷听实在不是正人所为,只怕臧娘娘不喜欢她这么背后偷听呢。”
沈令嘉也道:“她今日偷听了我,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偷听臧娘娘与皇爷?这样的作为,换谁谁不害怕呢?便是知道她没有抱着坏心眼,臧娘娘的心里也是提防的。我看呀,姜宁训好容易得了臧娘娘的信任,经了这一遭事,只怕又要打回原形了。”
二人笑了一回。
施阿措叹道:“明日就要祭灶吃糖了,年关将近,也不知道姑姑姑父怎样了呢?”
沈令嘉问道:“你家的信还没回来?”
施阿措愁眉不展道:“没呢,其实驿站的信来回也要几天,算上姑姑姑父办事的功夫,来不及年前回信也是应当的,只是我实在心焦!”
沈令嘉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便从背后将沈父沈母的家信变出来。
施阿措惊喜道:“快念念,我也跟着听听!”
沈令嘉便启信念了,其实这家书昨日下午就到了,只因天色渐晚,沈令嘉方没有带过去与施阿措共读,其实昨晚都已经看过一遍了。此时便念道:“草民养德恭启:……”
信中却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沈父沈母有了这么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儿,溧阳县内无人敢惹,便是张县令也不复当日沈令嘉选秀的时候的推脱不见,变得殷勤了好些——上层清流管员固然不屑与外戚为伍,如张县令这样的小官却还没有那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魄力。
沈父问候了沈令嘉的身体,又说全家人身体都很健康,请小主不要挂念他和殷氏,只管一心服侍皇爷,报效皇恩才是。信中又说,因永平三年的乡试沈父与沈兄都没有考中,因此他们两个预计再准备个三六年,看看下届或者下下届乡试能不能考中。
另有一件大喜事,金陵知府的夫人曾经说要将嫡长女许给沈大哥为妻,早在今年冬天就走了礼,明年八月秋闱过后,无论考没考中,两家都是要行大礼的了。
除此之外,信件的最后还提到了沈令嘉所托之事。沈父说他和沈大哥亲自去高淳县看望了施小主之父,发现施父果然是一位醉心举业、不通时务的君子,他没有正妻,新纳的妾也身体不佳,因此沈父拜托了金陵知府与高淳县知县看顾施父,又与句容县施小主的姑母一家取得了联系,请施父的长姐与姐夫看顾这位秀才公。现在施小主的姑母已经答应暂时回到高淳县照顾弟弟,沈父也将与高淳县那边保持信件往来,如果施父因不善理家缺少花用,他将不吝施以援手。
沈令嘉与施阿措都松了口气,只要官家介入,宫妃又明确表态不支持其父,那么要解决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乡野妇人就再简单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