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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这倾盆寒冰浇下来,谢兴再无半点读书人的风度,他伸手扯住年景的披风下摆,犹如泼皮般嚷嚷道:“这次不算,我不服,我们再来……”
年景抬脚就踩在谢兴的手背上,他微微弯身,讽刺地道:“再来?你还配?”
从他答应应赌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资格。
谢兴还想垂死挣扎,就听身后有个极其威严的男音道:“人生的耻辱不在于输,而在于输不起……”
观看许久的主考官郭琇忍不住摇摇头,他抬手对身后的随从道:“你们请他出去,莫再让他辱了天下读书人的颜面。”
一锤定音。
谢兴被请出鹿鸣宴。
众举人唏嘘过后,连忙整理仪容迎向主考郭琇,和同考几个官员。
年二公子见郭琇同列还有一位老者,便小声对年景道:“那位应该就是翰林院掌院大学士韩菼韩大人,学识很渊博,深得圣宠,等会爹肯定要给你引荐,他希望你能拜他为师……”
韩菼此人很特立独行,盛宠正隆之际两度托病归乡,后又两度应召复出,他入朝为官不满九年,便成为朝中从二品大员,是康熙年间青云直上最快的科考文官。
“望江南是苏世居士遗留之作,上阕主写春日景象和感情、神态的复杂变化……”
“下阕难便难在上阕写景过于厚重,旁观者无法驾驭,而你心思倒是通透,竟能想到代入其中,以他思绪补全下阕。”
“宋记里记载苏世居士晚年因奸臣迫害,客居他乡,有家难回、有志难酬,正是无奈与怅惘之际。你下阕借煮茶来作为对故乡思念之情的自我排遣,既隐含着难以解脱的苦闷,又表达出自我调节后豁达超脱的人生态度。”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下阕赋予的超然胸襟,方是苏世居士真正的人生之态。”韩菼推崇唐诗宋词,对宋时期的苏世居士最为痴迷。
望江南下阕一直是他毕生之憾,为此他两度辞官,在家潜心治学十余载,依然无解。
年景的下阕让他遗憾至今的人生得以圆满。
举子们细细品味过韩菼的点评,对年景的才学更为惊艳起来,特别是有小诗仙之名的杨林正,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向年景讨教一二。
不过没等他开口,韩菼便先开口道:“鹿鸣宴后,天下举子便要会师京城,彼时望月楼有讲学,不知小友能否一聚?”
望江南的下阕问世,韩菼准备在下月初望月楼他讲学之际着重讲苏世居士的望江南词牌。
年景能去,最好不过。
众举子惊呼。
望月楼是当今天子亲封的讲学之地,和国子监其名,能在里面讲学之人不是名人便是大儒。
不论是讲学贴,还是听学贴,都是一帖难求,是天下文人和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
年景对着韩菼拱拱手,礼仪规矩端正,举止大方,面上也未见半点慌色:“学生谢韩大人抬爱,只是学生家有幼妹要照顾,在她及笄之前,并没有远行的打算,还望韩大人能海涵。”
众学子先惊后喜。
他们惊的是年景竟然舍得拒绝赴宴望月楼,喜的是年景不远行,便无法同去京城参加会试,他们还有机会折冠今年的科考榜首。
不过,这往后的几年间,来州府考乡试的学子们怕是都要因为科考恩赏而被他碾压一筹。
毕竟,作为本朝第一个为恩赏科考的考生,年瑾瑜有本事有能力,甚至诚实的无可挑剔。
他科考,就是为恩赏。
韩菼虽然觉得遗憾,却也没有过分强求,只是给年景留了望月楼的讲学名贴,希冀他能改变主意去赴约。
插曲过后,鹿鸣鼓乐又欢快奏响,有举子应景跳起魁星舞。
“呦呦鹿呜,食野之苹,呦呦鹿鸣,食野之嵩,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年景不喜热闹,对鹿鸣宴兴趣也不大,没等宴席正式结束,便悄悄起身离开。
上马车时被人叫住。
他微微抬眼看去,竟是吴余,刚刚只顾着收拾谢兴,倒是把他忘在了脑后。
“年解元,今日你同三舅舅谢兴的比试,彩头可否换成别的替代?或让耀祖代他也……”
年景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先行问道:“你母亲可是姓谢?”
谢春那般自私自利的妇人,竟能养出这种舍己为人的儿子,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吴余颇为惊讶地道:“年解元识得家母?”
“多年前的旧识。”年景冷笑,他当然识得,在他母亲年氏下葬还不满半月之际,便妄图给谢华说亲再娶的女人。
他铭记在心。
“既是旧识,还望年解元看在母亲面上,对三舅舅网开一面,他是极有才学之人,若是再不能参加科考,耀祖怕他会想不开……”吴余想到刚刚谢兴的反应,又担忧又害怕,便不顾谢春的告诫,偷偷过来找年景说情。
想不开?怕他不舍得死。
谢兴惯会装惨卖无辜,也就吴余信以为真,年景问道:“谢君竹在寻死?”
吴余想了想,板正地回道:“外公家里处境不大好,日子也清苦,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三舅舅身上,无法科考对他打击甚大。孝经里有曰,百孝为先,若长辈有过,使其身心俱丧,当小辈者该替之……”
年景不觉冷下脸,精致的面容笑意全无,他道:“都说外甥像舅,你没继承其他三人的自私,自利,怂,倒是把他的愚孝学得更上一层。”
他原本还不想动吴余,现在却非动不可了。
否则以吴余这般无原则的愚孝性子,和祖宅那些人的德行,真若选了官,也是百姓之难。
说不定还会连累从军未归的谢华连坐。
“我今日和人有约,不便在此多耽搁,关于和谢君竹的彩头之事,你若是有他想,明晚醉乡楼一聚,你看如何?”年景抬手指向街角那处姹紫嫣红之地。
“自然是甚好,届时耀祖在醉乡楼恭候年解元大驾。”吴余见他这般好说话,很是欣喜地应下来,也没细究那醉乡楼的名字为何胭脂粉味那般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