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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三年后。
年景赶在仲秋节前带着年画去青山县给年氏扫墓, 那里因为有女神庙的缘故, 来往烧香的人很多, 马车根本过不去狭窄的山路,只能下车徒步过去。
“哥哥别动,我来拿我来拿……”
年画连忙抱过年景手里的香纸供奉,还腾出一只手替他将身上的披风拉紧,她絮叨道:“虽说现在才八月,天却已经有些冷,哥哥顾着些手臂, 不然晚间疼起来又要许久无法安睡。”
他伤着手臂回武昌府,年画哭的很厉害,那之后她像是一夜之间又长大许多,从他饮食起居到日常大小琐事, 皆要亲自动手,事无巨细,年景说过几次, 她没有说话, 晚间睡觉却每每哭醒。
年景看着不忍心,也就随她高兴了。
只是她年岁渐大, 再这般悉心照顾兄长怕是要惹人非议,对以后说亲也不好……
“哥哥快走,等会人再多起来会碰到你的肩膀。”
她一手抱着香纸供奉, 一手挽他没受伤的手臂, 对着挤来挤去的路人恳求道:“请别挤着我哥哥谢谢, 谢谢你们。”
十一二岁姑娘在年景眼里或许还是小孩子,旁人眼里却已经是大姑娘,这般亲密举动做出来引来不少人侧目。
年景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接过她几乎要抱不下的香纸,“送娘的东西,都让你抱着,娘会以为我没来看她。”
看她瘪着嘴要反驳,年景连忙又道:“我手臂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你莫胡乱担忧,你若是不信等明儿大舅舅回来你可以去问问他。”
年画看他不像玩笑,便没去抢夺香纸,不过还是很担心,“没大碍也要再养养……”
她准备扫墓回去就把昨日绣好的百鸟朝凤拿去卖掉,再买一只好点的人参回来给他身体。
年景见她不说话,心知等回年府人参汤又得喝一两日。
两人去到年氏墓地,便发现那里有人祭奠过,香纸都还有余温,年画放下手里的果盘,端起墓碑前面那碟面点,奇怪地道:“这窝窝头做的好奇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年景愣在那里。
那是谢华要开包子铺前学的第一个桃心面点,年氏带病教他,他学了一晚上也没有学好,之后谢华再也没有做过。
只是会在年氏胃口很不好的时候,给她做两个丑丑的桃心窝窝头逗她开心,年画也见过,不过那时她年岁太小,记忆估计没有那么深,年景却是铭刻在心。
年氏走那日,她怀里还有一个谢华前晚夜里起来给她做的桃心窝窝头。
“哥哥你怎么了?”
年画自说自话了好一会没见年景搭腔,抬眼便看见他紧盯着那碟面点看,“哥哥是不是也觉得见过?也不知是谁给娘的供品,看着心里酸酸的。”
她说着话,眼眶也莫名红了起来。
年景没说话。
他过去放下香纸,去拿面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年画见状,慌忙问道:“哥哥可是手臂又疼起来?”
年景顿了顿,又把手收了回去,道:“没事,是因为天有些冷,手不太听使唤,你先把果盘放好,就放在……那里。”
他指指那碟桃心面点。
“那哥哥莫动手,我来弄便好。”年画闻言,过去速度摆好果盘,又燃起香纸。
寥寥青烟升起,掩盖住年景有些异样的神色。
给年氏扫过墓,他们去了客栈,年画问:“哥哥不是说要连夜赶回去吗?”
“外祖父喜欢这里的青茶,我们留一晚,明日去选一些新茶带回去给他。”年景想去谢家村看看,回去的行程只能暂缓,他不准备带年画过去,便没有说实话。
年画没有多想。
在客栈安置好年画,年景把随侍留下照看,便让车夫送了他去谢家村,那里除河边多了些屋舍,还是原来的样子。
谢氏祖宅已经破旧不堪,门前挂着重孝,里面闹哄哄的,有大小孩子的哭闹声,有谢元宝的辱骂声,以及谢兴发酒疯高喊中举的声音……
谢老太爷颤颤巍巍坐到门口,他艰难地抬起干瘪的手擦擦浑浊的老眼,唉声叹气。
“小公子还过去吗?”谢氏祖宅那里地面全是坑坑洼洼,车夫担心马车过去出不来。
年景放下窗帘布,一字一句道:“不用,去河对岸。”
这样的谢家,若是他真回来过,岂会坐视不管。
那个桃心窝窝头,他依稀记得年氏有教过河对岸一个经常帮她做农活的寡妇。
年景原本想去问问,但是那寡妇早些年便改嫁去别村,具体是哪个村竟也无人知晓,他只能作罢。
从谢家村回去客栈,年画从房里小跑出来,她抱怨道:“哥哥你怎么出去不带上我,刚才有衙役过来查案,说是县里有外邦人,他们专虏男人回去,已经有人被虏,你在这里太危险,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他们这次出来就带了一个随侍,拳脚功夫一般,若是不幸遇上那些外邦人,估计不太好全身而退,年景不想因为留宿一晚陷年画于危险中,便同意先回武昌府,至于那桃心窝窝头之事,只能等他回去找人再查。
年画显然被虏人的事吓到,一路都扯着年景的衣衫不放,在马车里不甚睡着也没放开手。
他们的马车出青山县没多久,一辆密封的马车紧跟出来,在交叉路口背道而去……
隔日天刚亮起,他们便回到武昌府。
两人回房洗漱之后,正要过去给秦氏请安,就听京城来人报喜。
年二公子被天子指婚,人选是今年的秀女纳兰氏,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的孙女。
纳兰明珠的发妻是英亲王阿济格之女,和皇家有些沾亲带故,在外人看来是无上殊荣,然而年遐龄却没有半点喜色,甚至忧心忡忡。
打发报喜的人回京,年遐龄就去了书房,只到晚饭时间也没出来。
年景过去书房,年遐龄正在写折子恳请休致,“外祖父要休致可是因为小舅舅升迁过快?”
年二公子殿试之后,以二甲头名入翰林院,不到三年职位连升两品,现授职翰林院检讨,今年还被派遣去广州府担任乡试考官。
可谓是近五十年里升迁最快的科考生。
年遐龄想着年二公子还被天子亲自指婚便头疼的厉害,叹气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这般下去,年家危已。”
他官居高位,手里还有湖广八府的重兵,本就是朝野瞩目的对象,小儿子又升迁这般快,不用天子以后打压,马上就会有人来搅浑水。
他现在若是还不退,以后怕是再难全身而退。
年遐龄再次叹气,欲言又止……
年景直接替他把话说开,“外祖父是觉得天子厚爱年家是假,想借此敲打你放权才是真?”
“你小舅舅若是能有你这般觉悟,我也无需如此瞻前顾后。”年遐龄听他这话,既欣慰又担忧。
有时候不会揣测圣意,也是一种灾难。
年景知道年遐龄的猜想是对的,因为历史上也是这一年他上折子恳请休致,隔年二月便被天子准许回京原官休致,回京养老。
之后没过几年,年府就出了一个雍亲王侧妃,接着年二公子被外放任职川陕巡抚。
一步步走向权势的顶峰。
年遐龄膝下原本是还有一个小女儿,但是在他和年画来年府的那一年不甚溺水而亡,若是多年之后天子还是那般心思,年画十有八九会被推出去,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外祖父不若称病休致,圣上若正是这心思,大致明年便能回京……”
年景微微顿了顿,才接着又道:“若是外祖父得旨携家眷回京休养,孙儿想另开府邸,将团子的户籍从舅舅的名下划出来。”
他要尽可能把推年家到悬崖边的起因扼杀。
首先便是不让年画入雍亲王府。
“你这是作甚?你舅舅他们不管你们,还有外祖父在,总会护着你们的,为何非要另开府邸?”年景和年画都是他看着长大,和孙子孙女没甚区别。
年景没准备瞒他,如实回道:“圣上能赐婚一次,难保不会有二次,孙儿不想团子成旁人争权夺利的筹码。”
“我称病休致,在家休养,手里无权无兵,圣上也用不着再施恩威,你无需杞人忧天。”年遐龄不觉得天子还会再赐婚。
年景无法像他这般乐观,因为年二公子会是一个致命的变数,他不想拿年画的下半生去赌圣意,更何况他很怀疑天子让年遐龄回京养老的用意。
细品清史典册,天子准年遐龄回京原官休致,不像是皇室加恩,更像是看守。
不然为何史册里明明写着年二公子有滔天权势,却依然难逃被赐死而亡,谁又能说不是因为老父和亲眷皆在京城为质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