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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后画并没有烧。
付彦之亲手把画卷起来绑好, 一本正经地说:“我同你说笑而已, 画得不错,烧了多可惜, 何况画的是你。”
好好的烧活人画像,到底不太吉利。
苏阮坐旁边看着,他好像还有点酸似的, 再想想永嘉公主,以后也不能真的同她不来往,就认真解释:“上次去看茅屋,你提醒那几句,我过后想了想,也觉得,我虽没有那个意思, 但旁人不知,难免误会, 倒不如将我的态度明确表露出来。”
华维钧到底是个未婚男子,苏阮虽然分不清他讨好自己,到底是出于哪一方面原因, 但从那之后,她就很少见华维钧了, 就算有事必须得见,也严格依着主宾分际。
华维钧是个非常识趣的人, 见了苏阮的态度, 便专心改建府中花园, 除了向她劝谏、推荐友人之外,再没借故求见过。
所以苏阮也没想到自己新婚,他会送这样一幅画像过来,也许是没想到付彦之会看到?
“另一个,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支持阿姐蓄养男宠?”
付彦之随手将画卷放于架上,自己走回来在苏阮身旁坐下,答道:“我是觉着,这不是什么值得鼓励嘉许的善行,但只是我自己这么想,你有你的想法,也没什么该不该的。”
苏阮斜眼看他:“真的?你就没想过,我支持阿姐,可能是我自己也……”
“你要是有那些想法,何必同我成亲?”
苏阮忍不住笑了,“这倒是。其实阿姐也巴不得同姐夫和离,自己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呢!你不知道,接旨之后,我们要启程来京,姐夫竟然想带着他房里那些姬妾,连我舅母都赞同,要不是我阿姐急了,说干脆连姐夫都不带,还要闹呢!”
“这么说,最后没带过来?”
“是没带过来,但到京不久,姐夫就溜达到平康坊去了。”
苏阮知道,这种行径在男子心中,大概不算什么,只做平常,就接着说:“从前我们家依附着舅舅,舅母瞧不起我们,我阿姐为着这个,加倍要强,就怕被人说只顾贴补娘家。可结果呢,孝敬翁姑、生儿育女,哪一样她都做到了,仍被舅母挑剔,塞了一屋子姬妾。”
她看着付彦之:“如今我姐姐贵为国夫人,你还要她受这等气不成?”
付彦之见她越说越生气,有点意外,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男子纳妾/狎/妓天经地义,女子就得恪守礼仪、不能越雷池一步么!”
付彦之:“……”
虽然他确实觉着裴自敏为人最大的问题,并不在好色这一点上,但眼见苏阮动了气,付彦之还是喊冤:“这你可真冤枉我了。以大姨如今之尊贵,确实没必要受这些闲气,我是觉着,姐夫年纪也不算大,既然府中没有姬妾,大姨若能对他加以管束,令他上进……”
“得了吧。”苏阮冷笑,“我舅舅在的时候,恨不得见他一次打一次,也没见他出息上进,现在都被酒色泡成这样了,指望他上进?你且瞧着吧,等他去工部做了官,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付彦之本来是抱着为一家人好的意思,希望那边府里能整顿起来,像个样子,大家互相扶持,以后的路也好走一些。但能让苏阮说出这番话来,显然裴自敏已烂成糊不上墙的泥。
遂叹道:“那就难怪了。”又拉着苏阮的手哄她,“我原是想着,若为子孙长久计,你我也好,阿兄也罢,包括大姨两夫妇,还是都自律一些为好,就算做不到门阀世家那样谨守礼仪,也别做京中谈资,让人看了笑话。”
这是正经话,苏阮瞬间消气,“说起这个,我也有些矛盾。阿姐说过一句话,我们家到底是外戚,再自律又怎样?”
付彦之挑眉:“不,认真说来,我们家不算外戚。”
“啊?”苏阮给他说糊涂了,“怎么不算?”
“怎么都不算。”付彦之握着她的手抬起来,举到两人眉间高度,“我们家既不姓苏,也不姓裴,怎么能算外戚?”
苏阮皱眉,付彦之接着说:“我说这话,不是同贵妃、阿兄他们划清界限,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并非别无选择。你不是常想着如何富贵长久么?现有成例在,你想想,那些世家何以绵延数百年而不堕声望,至今仍受人追捧?”
“因为他们礼仪传家、门风清正。”
“不错。但这八个字说来容易,真要一代代传下来,随便一想,都觉无比艰难。于是能做到为常人所不能为、自律自省、悉心教养子弟的,便长盛不衰、传承至今,令世人仰望。”
付彦之说着轻叹一声:“所以,常言才说‘享富贵易,守富贵难’。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既想富贵长久,又贪图安逸、耽于享乐,到头来只怕落得一场空。”
“可是现在叫阿姐和姐夫自律,未免太晚了吧?”
拦着大姐不让她养男宠,别说拦不住,就算拦住了,万一她又把主意打到圣上那儿怎么办?可惜这一层担忧没法和付彦之说,苏阮最后只说了一句:“何况她……前些年也够苦的了。”
“他们确实很难做到了。但并不是因为过去太苦,只是性情使然,或者说,人性使然。”
付彦之说着将另一只手也覆盖在苏阮手上,“所以我一直觉着,你能自省,实在难能可贵。还有阿兄,在这样的时候,更多想的是怎么教养孩子们,怎么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你等等,你是说,阿兄觉着家里子嗣不丰,接连纳妾,是为了……”
付彦之点点头:“你们这一支,只有阿兄一个,确实太单薄了些。而且人生来就有资质高低,子嗣多了,才好挑选可造之材、着意培养,你当我叔祖父为何待我如此不遗余力?”
原来男子是这么考虑事情的,苏阮觉着自己彷佛推开一扇大门,眼前豁然开朗,“这么说来,也该劝着阿姐收收心,好好教养两个外甥。”
“只怕很难。为人父母者,立身不正,子女自是有样学样。何况大姨对自己都狠不下心,又如何能从严教导子女?玉娘真是多亏了你出主意,从宫里请了人来。”
虽然是实话,但付彦之说得未免有些不客气,苏阮脸上一时有点儿挂不住。
没想到付彦之接着说:“不过她家也无所谓,左右玉娘已经同衡阳郡王定亲,继续做外戚就是了。我想劝你的是,姐妹们私底下怎么亲近都好,以后对外,还是分明些,一家归一家,不要让人总并在一起说。”
“原来你是想叫我同大姐划清界限。”苏阮想起他前面的话,悻悻道。
“也不算。”付彦之笑道,“这样其实对我们两家都好,绑得太紧,以后有什么事,就不好分割,不如明面上若即若离,以后谁家真有事了,另一家还可以置身事外、想法保全一二。”
苏阮听完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回神发现,话说得有点远了,“哎,怎么说到这儿来了?我原本想说什么来着?”
“……我猜,你是想说,你是你,大姨是大姨,虽然你支持她蓄养男宠,但你没这个想法。”
苏阮:“……对。”
付彦之笑起来:“其实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知道,但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比如永嘉公主,她不过是想同我们交好,与她交好,对我们也有益处……”
付彦之插嘴问:“什么益处?”
“我们同京中权贵的交际,就是永嘉公主帮忙开的头啊!”
“那些权贵,都是皇亲国戚吧?”
苏阮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想叫我连皇亲国戚一道疏远了?”
付彦之摇头:“不是我叫你怎样,而是如今摆在我们面前就这两条路,要么外戚做到底,要么尽量把外戚二字摘开,以诗书礼仪传家,得立于士大夫之列。”
苏阮沉默思索,付彦之等了一会,又说:“其实我原本没想这么早就同你谈这个的,不过,既然说到这里了,也没必要回避不谈,更没必要今日就决定什么。”
苏阮也没法就做什么决定。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要抛下兄姐,自己随付彦之走另一条路,但付彦之说出来这番话,又合情合理、合乎他的身份经历。
一个进士出身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会想在外戚这条路上走到黑?
是她自己糊涂了,光想着两人婚后住在徐国夫人府,日后自是要以苏家为主,却忘了从苏家出嫁、入付氏族谱的人是她自己,从此她就是付家的媳妇,而非苏家的女儿。
从法理上讲,以后就算苏家犯了什么谋逆大罪,都株连不到她头上,她自己竟完全忘了这一节,只当付彦之从此一心,帮她苏家筹谋,真是糊涂透顶!
“婚前我都在做什么?这么要紧的事,竟从没放在心上想过!”
当日晚些时候,趁着付彦之被宋敞叫出门,苏阮找来丽娘,将两人书房对谈告诉了她。
苏阮都没想过这些,丽娘就更没想过了,她只当夫人和郎君重修旧好、婚姻和谐,就再没什么烦恼了,哪里考虑得到主人们那些长远打算?
“郎君的话,也有道理,只是……”丽娘到底还是向着自家夫人,“这么一来,夫人岂不是就只能如那些大臣家眷一般,立于夫君身后,相夫教子、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