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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刚进奏之时, 林思裕就在旁边, 他等圣上问到自己头上, 才禀道:“臣也略有所闻, 据乔大夫说,侍御史曹璋已写好弹章,想必御史台很快会进呈御览。”
娄云庆拜相后,原先摄御史大夫职已解除,正好年中河南尹乔希明修筑堤防有功,林思裕便建议进其为御史大夫、改迁京兆尹,圣上准奏, 御史台终于有了实际上的主官。
——蒋周是以鄯州都督充陇右节度使的,位高权重,只有御史台弹劾他,才名正言顺。
事关重大,圣上哪有耐心静等,立即宣召御史大夫乔希明和两位御史中丞觐见, 没想到人到齐后, 乔希明并没呈递弹章, 而是奏道:“臣与两位中丞看过弹章, 其中所奏多有不实, 故请圣上再给御史台几日,待臣等查明具奏。”
圣上闻言看向杨刚, 杨刚立刻问道:“多有不实?这么说, 台主已经查问过相关人等了?”
“尚未。不过, ”乔希明看向付彦之,“弹章中所说许少卿与蒋都督上元节密会之事,付中丞曾亲眼所见,力证弹章不实。”
殿内众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付彦之身上。
圣上开口问:“哦?付卿看见什么了?”
付彦之趋步向前,回禀道:“那晚臣携内眷于德庆楼上看百戏,正好瞧见蒋都督、许少卿于楼下经过,进西市赏灯。当时百戏正演到精彩之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二位也因此驻足停留,前后至少半个时辰。臣万分不解,大庭广众、喧嚣闹市,如何密会?”
圣上觉得有道理,便又看向杨刚,杨刚侧头盯着付彦之,眸光十分尖锐:“付中丞也说他们只停留了半个时辰,那半个时辰之前、之后的事,难道付中丞也能作证?再者,心怀不轨之人,闹市之中,未必不能耳语密谋……”
“看来当时杨侍郎并不在西市。”杨刚刚升了户部侍郎,付彦之同他说话,样子看起来似乎恭谦,语气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其时因戏演得好,德庆楼中宾客纷纷打赏,有两拨客人还斗起了富,蒋许二位堵在楼下时,赏格已经斗到了一百金对一斛明珠。”
打赏优伶给个几千钱已经算得上豪奢,竟然给到上百金、一斛明珠——圣上平素赏赐重臣,总价值也不过如此。
“竟有这等事?可知双方都是何人?”圣上语调深沉,显然不太高兴。
付彦之瞟了杨刚一眼,见他毫无所觉,便一字一句清晰禀道:“赏一百金者,詹事司直林峻,一斛明珠者,卫尉寺丞杨准。”
这两个名字一出来,林思裕眼皮跳了跳,杨刚则几乎出声反驳,好在他及时想起这是在御前,圣上没让他说话,他不能开口,又给憋回去了。
圣上端坐在宝座上,早将两人神态看了个清楚,但他并不急着追问此事,而是绕回去说:“付卿继续说吧。”
“是。因这二人斗富,当时楼下喧闹至极,便是臣与内眷身处楼上雅室,想耳语几句,都听不清楚,何况身处其中?至于杨侍郎所问的之前与之后,御史台正欲详查,不敢妄下结论。”
圣上点点头:“那就去查吧。”
林思裕听着不对,这事要交给付彦之去查,他们不等于白忙活一场吗?忙出声道:“圣上,此事非同小可,还是由乔大夫主持为宜。”
他方才一直暗恨乔希明没有主见,轻易便被付彦之说服,但林思裕之所以会举荐乔希明任御史大夫,也正是因为此人作风随和,很好糊弄。把他弄进御史台做台主,等于是林思裕间接控制御史台,再不怕付彦之背后拆他的台。
“可,乔卿为主,付卿为副,尽快查明奏报。”圣上说完这句,就叫其他人退下,只留了林思裕。
付彦之三人回到御史台,立刻着手调查,到当日黄昏,已基本查明事实,付彦之将结果回报于乔希明,乔希明听了,却久久不语。
“台主可是有甚顾虑?”付彦之察言观色,低声问道。
乔希明长叹一声:“方才林相叫了我去,劝我们细细访察,还说事涉谋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付彦之蹙眉:“这是林相原话?”
“后面这句不是林相说的。”
“那是谁……”
乔希明摆摆手,打断付彦之:“你就不要问这个了,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曾听说圣上对蒋都督是何态度?”
这话问得蹊跷,蒋周是进京受奖的,圣上对他,难道还有什么不满不成?
付彦之摇摇头:“台主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我也不确信,但凡事总是小心些好,此案虽急,却也不必今日就回报圣上,你忙了一天了,早些回去陪徐国夫人吧。”
付彦之听出他是想要自己通过苏阮打听,一时不好拒绝,只能顺势告退。
回到家时,苏铃也在府中,一见了他就问:“妹夫,我怎么听说出了大事,还同东宫有关?”
“是。”付彦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安抚道,“大姨放心,虽然林相剑指东宫,但据我们目下查实的情形,便是蒋都督和许少卿,也只是偶遇后结伴同游,并不存在密会一说。”
苏铃松口气:“那就好。我一听说这事,心里就慌了,本想即刻进宫的,后来觉着不妥,就过来等你的消息了。”
苏阮笑着拍拍姐姐的手:“来我这儿就对了,这事娘娘那里没准毫不知情,何必同她说了,让她也惦记呢?”
付彦之也帮着宽慰了几句,送走苏铃后,才跟苏阮说了乔希明的话。
“可是这个时候了,我们想打听也不好找人啊!”苏阮看一眼天色,叫了丽娘来,“你让刘全禄去一趟邵公公府,要是邵公公在,你就让刘全禄问一句‘鄯州可保否’。”
等丽娘应声而去,付彦之又说:“我换件衣服,去阿兄那里问问,没准他知道。”
苏阮点头,让人服侍付彦之换了衣服,目送他出门。
刘全禄赶在坊门关闭前回到府中,“邵公公在宫中值宿,不在府中。”
苏阮又等了一会儿,付彦之才回来,说:“阿兄果然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圣上召蒋都督回京,并非只为嘉奖,还想让他领兵攻打吐蕃重镇。”
“吐蕃又进犯了吗?”
付彦之摇头叹气:“大约是国富民强,便想开疆拓土罢。但那座城池易守难攻,吐蕃援军旦夕可到,就算攻打下来,我军必也损失惨重,蒋都督不欲以数万乃至十数万将士的性命,成此功业,竭力劝阻圣上,圣上很是不悦。”
“可这跟林思裕诬陷蒋周的罪名有什么关系?”
“圣上正对蒋都督不满,听说此事,猜疑之心难免重些。”
苏阮想了想,蒋周劝阻圣上,恐怕少不得说些穷兵黩武非明君所为的话,圣上不肯纳谏,那么这位封疆大吏转头拥戴太子,也勉强说得通,便不由一叹。
“林思裕真是机关算尽。但太子居于深宫,此事无论如何也攀扯不上他吧?再说许孝仁只是个太仆少卿,官职不显,也无实权,蒋周要密谋,也不会和他这样的人密谋,这事分辩起来容易得紧。”
付彦之点头:“阿兄也这么说,我明日上覆台主,自会在圣上面前分说清楚。此事苏家最好不要插手,你也不要再同邵公公探听,更别传话给娘娘,别让圣上觉着苏家真个站到东宫一边。”
“我明白,今日拦着阿姐,没叫她进宫去,也是为着这一点。退一万步说,玉娘还没嫁入东宫呢,我们敲敲边鼓也就罢了,冲锋陷阵毫无必要。”
付彦之笑起来:“是我又多嘴了,以夫人这份通透,原不用为夫提醒。”
苏阮斜了他一眼:“又哄我!吃饭!”
付彦之打定了主意,第二日到官署,便同乔希明说:“周都督能征善战,圣上还指望他抵御吐蕃人呢,台主只管放宽心。”
林思裕跟乔希明说的时候语焉不详,想让他自行想象,哪知道这位虽不算有主见,却极谨慎,仗着付彦之娶了徐国夫人,就跟他探听——这会儿付彦之说了一半真话,乔希明不疑有他,欣然起身,带着付彦之求见圣上。
圣上听了御史台回报,不置可否,打发走乔希明,单独留下付彦之,才问:“依你之见,蒋、许二人确无密谋之行?”
“圣上,许孝仁只是太仆寺少卿,既不精明,也不能干,”付彦之把苏阮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蒋都督为何要同他密谋?只因为他是太子妃之兄吗?”
圣上默然,付彦之接着说:“据臣所知,太子深居宫中,除了东宫属臣,并不见外臣。”
这事儿没人比圣上更清楚,他终于点点头,却又说:“虽如此,内戚与边将总该避嫌。”
听这意思,圣上大概还是要贬谪蒋许二人,付彦之不便再劝谏,只得点头应是,但就在点头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事,顺着话茬就说:“不只内戚,朝中宰辅更该如此。昨日郑国公还同臣提及,说前几日河东节度忽然往他府中送了重礼,贺府中小儿满月。”
“是么?史朝恩给焕扬送了贺礼?”
“是,郑国公很是不安,内戚边将,原该避嫌,两边从无来往,忽然送了一份厚礼,真不知该不该收。不过郑国公打听了一下,原来年节前后,京中收到河东节度厚礼的人不在少数,像林相、杨侍郎都收了……”
付彦之说到这里,面上露出几分犹疑之色,“林相推举蕃将,原是为防同朝中结党,如今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