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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皎蹭了蹭, 终于觉得丢人了, 松开了手,道:“先生怎么回来的。”
南河:“……很难解释。你就当我身负巫术,可以抽出魂魄来吧。”
重皎笑的满脸相信, 毫不怀疑:“先生已经多智近妖了, 说不定真的会巫术。那……是不是先生早就都安排好了。之前就一直劝大君娶申氏女入宫,是不是知道病不能治好, 想要用这种方式回来!是申氏安排的这幅样貌这个身子?”
南河这一层,有些失笑:“怎么会, 不过是巧合罢了。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回来。”
重皎:“回来也是巧合?我以为是先生放心不下。”他说着, 眼睛亮了起来,似乎还想要劝:“既然是放不下大君, 那先生若是不说出真相, 怕是很难见到他!先生要是想见大君, 还是说了身份才有可能。要是说了身份, 大君必定会……迎您为……”
说到这个,重皎也有点头皮发麻了。
先生知不知道辛翳的心思。辛翳万一知道先生已经成了后宫女子, 会不会直接迎她为后?
而先生当年可是身为令尹,现在竟然附身在一个后宫女子身上, 这身份差距简直像是折辱人了罢——
若是先生不愿,那辛翳会不会强人所难……
还是说先生不愿意告诉辛翳, 就是早知道辛翳有不伦之心, 不愿意再跟他有瓜葛了。
南河:“什么?迎我为……”她想到了什么, 摇头笑了:“难不成都这样了, 只有夜里才能回来,还想让我给他做令尹,身心操劳?”
重皎看南河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先生还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的好吧。否则先生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
先生倒是真的对辛翳好,对山鬼中的大家好,最后累病离世,要是让他知道辛翳竟敢有不轨之心,怕是真的觉得辛翳良心喂了狗吧。
重皎没敢说什么。
南河看他那样子,只觉得重皎还想撺掇着她去跟辛翳坦白。她留在这儿,自然还是有想为了他,想再见他的心思,但她打算自己找机会,偷偷见他一面就好。
这会儿要是说出来,重皎肯定兴奋的想又牵线,她只能道:“其实……回来还有些事情要做。也不全是为了他。万一有一日我又走了,让他知道,岂不是又要难受一次。”
重皎心底倒是被后头这句话说服了,却问道:“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么?”
南河虽然想要找自己以前的旧臣,但留在郢都这几个氏族都不合适,估计辛翳也想要把他们都铲除,她想找的人却离郢都有一段距离……还不知道要怎么见到。
不过还不急,她还是先把晋国的事情处理好吧。
南河微笑:“还不用。如果需要,我到时候找你。只是……现在估计要你帮忙的就是保命这件事儿了。”
重皎也觉得如果不说身份,留申氏女的性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他不想让荀师走,更不想让荀师失望:“嗯……我会想办法!荀师不用担心。”
他在隔间笑着与南河说话。辛翳在薄薄木板的这边,脸色苍白。
真的是她,那语气,那些旧事,还有说话时字里行间的那股子冷静和……冷漠。
刚刚意识到真的是她时,他几乎唇角要压不下去,脑子里一阵狂喜,只感觉眼前连灯烛火光都是跟着心跳欢喜的跳动,但这惊喜来的太快,被浇灭的也太快。
他听到那些话,疯涌到心头的热血,瞬间都被逼到了指尖,四肢发冷。
心脏被一只湿冷无情的手挤得不成样,他仿佛是艰难的在指缝里苟延残喘。
“别告诉他我回来了。我不想见到他。”
“他独当一面了,我是无关紧要的人。”
“回来,只是个巧合。”
“回来,不全是为了他。”
那几个字儿,就像是刀片,逼着他往肚子里咽。
不想见他。不为了他而来。
别说是特殊的人了。他连重皎都不如。
总之就是,她孤魂回来,跟他毫无关系。更不是因为他在屋檐上复礼时那几句低声的呼唤。
他的那些足以让自己傻笑开心不知道多少日子的幻想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一脚踩碎,碎的不成样子。
他甚至想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南河态度温和的和重皎叙旧。
叙什么旧!她和重皎都有那么多话好说!她对重皎都有那么多温柔和笑脸!
别说是重皎了,此刻就是原箴范季菩来了,她都要欢欢喜喜!却唯独不想见他!却唯独与他没有话好说!
到底是她早就与他离心了?还是说……从来……从来就……
他不信。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在她死后心里煎熬左右的那些情绪,在今儿拧成了一条冰凉的现实。
也是唯一的现实。
辛翳身子缓缓靠在木板上,他觉得还不如自个儿躺进棺材里,化成魂儿,看看到他死的时候,荀南河会不会给他掉半颗眼泪,会不会也在屋檐上,用她那常年吐露礼教与智谋的唇,唤几声他的名。
他只觉得自己嘴唇都在微微发抖,隔壁的声音却挡不住,像是故意朝他耳朵送来。
重皎:“为什么只能夜里回来,我之前用铃铛感受到先生的魂魄在北方飘荡,是去了哪里?”
南河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重皎真的身负异能,连这都能感受到。
那她还能怎么说,肯定不能说我他妈现在是晋王,替敌国殚精竭虑熬到秃头吧!她倒是想要楚晋有朝一日联盟,但眼下看起来几乎不可能,要是说出来,重皎怕是要跟她翻脸!
别的都能说,这事儿肯定是半个字不能透露。
她想了半天,只道:“不,白日我不在这个世上。嗯……不在这个时间点。到了另外一个列国纷争的时代去,你能理解么?”
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混乱,但重皎这个傻白甜对此却毫不介意,连忙点头道:“我懂了,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就是白日见不到,找不到!”
南河内心纠结,面上点头:“算是。”
重皎笑:“要是先生真的去了地下,那怕是连这会儿见面的时间也没有了。啊……对了!先生会不会觉得不方便——天呐,这真是造化弄人!”
南河愣了一下:“什么不方便?”
重皎笑:“先生这么多年没有娶妻,却一朝变成了女子……先生要是想附身,也找个好点儿的身子啊!难道就因为这身子长得太相似了?”
南河:哦……日了狗了。对……她到死也没暴露身份,这帮熊孩子们都以为她是男子。
这会儿变成了女的,对于昔日的弟子们而言,简直就是轻小说套路——
《就算是中年预备役班主任只要变成美少女就没问题了吧!》
……不能再想了。
嗯……想想荀南河的身份临死前都二十七八了,要是在现代,这个年纪她还能风骚几年,在这年头,确实是中年预备役了。
这会儿第二次任务,她还能变成十七八岁少女,也真是……可以再浪几年了。
南河:“嗯……是有些不方便。不过还好……”
重皎笑的促狭:“先生倒是一辈子也没见看上谁家女子,这会儿现在自己成了女子,倒是有艳福了。”
南河气笑了:“顶着自己的脸的艳福?你倒是下了了手。”
南河与重皎还算相谈甚欢,在隔间的辛翳却不太好了。
他刚刚几乎有一种冲动,冲过去,拽住她的衣领,要她解释解释为什么不愿意见他。甚至去威胁她。
但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
南河甚至还瞒着重皎自己是女儿身这件事。看来要不是他发现,她真的打算谁也不说。
辛翳坐在隔壁,感觉身子都木的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竟跟扑火似的捕捉到了一点儿光亮:她也没打算告诉重皎,她也不止瞒着他,是想瞒着所有人。
辛翳感觉自己被划分进所有人里,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更不知道该不该摇头笑自己一句可悲。
他真是在她的寡情薄意里拼命扒出一点温度来啊。
辛翳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苏醒了两次都是夜里,她也说,只有夜晚才会回来。要是有法子,最好就是锁住她魂魄。但辛翳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做到,怕也只有重皎才能做到罢……
但重皎显然站在荀师那边多一些,未必会帮他做这件事。
而他在还不确定能不能逮住她的情况下,还是不能打草惊蛇。
他不能表现出知道她身份了,也不能表现出知道她是女子了。
但他也不打算就放着她在这偏远的宫室里。
她不是不想见他么?
他就让她不得不见。
有本事她现在就顶个夫人的身份违抗命令跟他吵啊,有本事她就撕破脸皮跟他发脾气啊。
辛翳心底有压不住的怒火,他甚至想拿刀把这宫室都砸个稀巴烂,拎着她衣领回宫,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憋过这么大的火了。
但是理智却把他浇的透心凉。他咬着牙必须要静静坐在这边,必须要小心围局,必须要步步为营。
他不能……再让她说走就走了。
辛翳甚至不知道重皎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听见了南河的声音似乎在宫室的另一端,她和宫女道:“别点香了,我想睡了。大巫……说我病不会好了,可能经常会昏睡不醒,也麻烦你们照料了。至于夜里,就不用了守在宫内了,那屏风后头不是睡人的地方。若是我以后醒了,会叫你们的。”
她对不相干的人,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温柔的替人考量。
过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她歇下的声音,宫女也走出来将廊下的灯烛灭了。
他听见宫女似乎在回廊上小声的交谈,有个宫女竟一推门,进了隔间。
今日轮到藤来守夜,虽然夫人说不要在宫室内守着,但她也应该睡在隔间随时准备着,万一夫人咳嗽还能备上温水过去。
藤刚一进门,就看到走廊上还没灭了的灯火,透过绢帛幛子,向隔间内投下了横格和她的影子。只是这影子好像不止她一个人……
她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张她从来没见过的脸。
在黑暗中,那过于俊美的五官却显露几分苍白和冷漠。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那张脸的主人一抬手,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眼见着那宫女摔在地上,怕是要有不小的动静,他一咬牙,拽了那宫女衣领一下。
结果也不过是她被拽的顿了一下后,轻一点倒在了地上。
辛翳看见她人事不省的躺在地上,倒是没有什么同情心。他没有条件反射的拔刀,都是脑子里有根弦紧紧拉住了他——在荀师隔壁的屋子里,也要血溅当场么?
他觉得自己这两年远远碰见宫女,能够不拔刀,已经都是荀南河劝过他,让他淡化了曾经的……恐惧。
但这个距离下,看到那黑底红边云纹的宫女服饰,那假装温顺与柔弱的神情,那敷着白|粉的面容与红唇,甚至只要是宫里的女人,他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和与之相随的戒备、杀意。
其实记忆都已经远了,只有恐惧,与他的身份极不相配的懦弱的恐惧,深深还留在他骨子里。
只是如今他年岁也大了些,那种杀意,也慢慢淡化成了一瞬的避让与抗拒。
他紧紧捏着刀柄,甚至不能低头再多看那昏迷的宫女一眼,退开几步,从隔间与宫室相连的半人高的小门出去了。
他半跪在地过了那倒小门,在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宫室另一端的床榻。
外头罩着绢纱帐,依稀能看见她躺着的背影。
明明这个距离,他几乎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与身子的微微起伏。
他没胆子走上前去。
荀南河睡觉算是浅的,他以前夜里也曾偷偷摸摸的来找过她,有时候只是一点动作,就惊醒了她。
辛翳在宫室这头半蹲着好一会儿,像是忠诚的卫兵,手搁在戍卫的刀上,望着她的身影。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起身,只是脚步放轻,走到了床帐外,隔着帐帘看了一眼,她没醒,睡得无知无觉。
他将手放在自己领口,一颗微凉的珠子贴在他锁骨上。
辛翳退了半步,转身走了。
景斯几乎都要睡着的时候,才看到辛翳骑着马,马荡着碎步,马上的人走着神,慢吞吞的回来了。
进了宫中,景斯秉烛,才看清他苍白的脸色。
景斯:“大君,可是发生了什么?与大巫有争执了?”
辛翳摇了摇头,他解下披风,坐在床沿,半晌道:“那个申氏女,别让她用申氏的姓做封号了。看她那么能睡,就叫……寐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