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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媛高兴得要命, 杨芷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以往,她觉得王姨娘窝在西跨院里远不如辛氏见识广,也不如辛氏心胸开阔。现在看来, 王姨娘才是真正聪明之人。
她老早猜测辛农会在京都安家,果然就是如此。
以后是真正要听姨娘的话了。
人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才好,要那么贤良大方又有什么用?
就在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时候, 殿试成绩公布出来,张贴在午门外。
因为正值杏花开, 也称为杏榜。
次日,也便是三月十二, 新科进士们要披红挂绿骑着高头大马沿着长安街转一圈,以示皇恩浩荡。
三年一次的状元游街不但是进士们的荣耀,更是大姑娘小媳妇的节日。每次挤在长安街两侧的年轻女子比庙会都多。
辛媛早就惦记着一睹状元郎的风采,匆匆吃过早饭, 就催促着辛氏出门。
尽管她们出门早,可到达长安街时,路旁已经站了了许多人。尤以年轻姑娘为盛,都精心打扮过, 手里拿着杏花或桃花, 也有攥着手帕荷包的,正翘首期盼着。
辛媛寻个人群稀落的地方, 仗着身形灵活, 拉着杨萱钻到了前面。
杨萱这才发现, 不但大街上满是人, 就连路旁的茶馆酒楼也满是人,有无数脑袋从窗口弹出来。
而每隔三五步,便有身穿罩甲腰别长刀的锦衣卫站在路边,维持秩序。
辛媛兴奋得满脸通红,唧唧喳喳地道:“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能考中状元郎真是风光大了。今年白鹤书院有六人来应考,不知道他们考中没有?”
杨萱道:“你怎么不早说,我爹爹肯定知道。”
辛媛浑不在意地说:“我刚想起来,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问都没法问。”
的确是个不上心的。
杨萱无语,掂起脚尖往后看了看,见辛氏跟杨芷就在旁边不远处,笑着冲她们挥挥手,才又放心地四处张望。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街,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鸦青色的直缀,灰蓝色的束带,上面别着两只石青色荷包,袍边还垂着块碧绿油亮的玉佩。
那人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一双桃花眼自带三分风流。
正是许久不见的夏怀宁。
显然他最近过得不错,看上去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而且还学会佩玉了。
即便是隔着一条街,杨萱也能看出那块玉品相极好,绝不是夏家能够买得起的。
况且夏家即便有银子也不会买玉,夏太太爱金银,夏怀茹爱绸缎。
相比之下,玉太不起眼了。
正思量着,夏怀宁仿佛察觉到什么,侧头朝这边看过来,杨萱极快地收回目光,假作与辛媛交谈。
恰在此时,午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锣鼓声,人群似是烧开锅的水,骤然沸腾起来。
杨萱踮起脚尖,却被旁边的人挡着,什么也看不见,而身后人群疯狂地往前挤,推着杨萱也不断地往前,几乎快到了街道中间。
“退后,退后!”几名锦衣卫挥动着长刀吆喝道:“快点退后,老子的刀不长眼。”一边说,一边推搡着众人往路边退。
杨萱夹在人群里被推来挤去,脚下不留神踩到石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突如其来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紧接着,头顶传来淡漠的声音,“为了看个不相干的人,连命都顾不上了?”
杨萱仰头,瞧见了萧砺冷冰冰的面孔。
“我就是看看状元郎长什么样儿,”杨萱站定身子,小声解释。
萧砺松开她,冷声道:“往后站,往前挤什么?他们骑的马虽然都是挑出来性情温顺的,可今天人多,万一受惊,头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们这些站在前头的。你不动脑子想想,那个弱不禁风的状元郎能制得住惊马?”
“那可未必,”杨萱小声嘟哝,“君子六艺不也有骑射吗?”
萧砺冷冷扫她一眼,“站我旁边。”
杨萱挪挪步子,站在他身侧。
两人离得近,杨萱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角味。
想必是这件罩甲才洗过。
可他刀柄上的络子却明显旧了,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杨萱盯住瞧了片刻,感觉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却原来是游街的队伍快走到了。
而萧砺明显绷紧了身体,垂眸朝她看一眼,挪动下身体,原本站在她左侧,又换到她右侧。恰恰挡在辛媛前面。
辛媛不满地瞪他两眼,跟着换到了杨萱身旁,低声道:“这人真讨厌,挡着我什么也看不见。”
话音刚落,立刻兴奋起来,“来了,来了,快看。”
队伍最前面是八个身着圆领罩甲举着旌旗和牌子的军士,牌子上写着“肃静”“回避”等字样。
杨萱哂笑,这个时候,哪里可能肃静,谁又愿意回避呢?
军士过去约莫丈余,是身穿大红袍,头戴乌纱帽,手里捧着圣旨的状元郎。状元郎左右,错后半个马身则是榜眼和探花。
辛媛大失所望,“这个状元郎长得也太丑了,看年纪比我爹岁数都大。”
杨萱抬头看去。
状元模样并不差,只是肤色太黑显老相,却也不像辛媛说得那么夸张,至多三十出头。相较之下,榜眼更老,头发都白了许多,唯独探花郎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
小姑娘小媳妇们都认准目标把手里东西朝探花郎扔过去,探花郎面色红了红,启唇一笑,拱手朝大家作揖为礼。
姑娘们更是兴奋,尖叫着扔着手帕荷包等物。
辛媛手里也攥着帕子,可惜力气太小,不等扔到探花郎马前就落在地上。她懊恼地叹一声,斜眼瞧见杨萱袖口露出帕子一角,飞速地抽出来团成一团又扔出去。
帕子落在马背上,行不得几步就滑落在地,后来的马匹紧接着踏上去,雪白的素绢帕子顿时多了两只黑蹄印。
杨萱气道:“你扔你自己的,干嘛把我的也扔了。”
辛媛不以为然地笑,“不就一张帕子,回去之后赔你两张,不,五张,行吗?”
杨萱板着脸,“不行,那是我的帕子,绣着我名字。”
“什么名字,就两根破草,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你的?再说,都已经扔了,被踩得不成样子,捡起来你也不会要吧。回头我赔给你就是了。”
杨萱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以后再不跟你一起出门了。”
辛媛“嘻嘻”笑着,“别生气了,你且饶我一回,我以后再不这样了……快看,那个人是书院的,就是骑白马的,第二个,我见过他。”
杨萱忙抬头去看,只瞧见个笔直的背影,并没有看到脸面。
这次春闱,前二甲共取了一百零八人,没多大会儿就尽数通过。
人群如潮水般又很快散去。
回去的马车里,辛媛不无失望地说:“……真正顺眼的没有几个,要么长得丑,有几个相貌不错,可看起来缩手缩脚的上不得台面。”
辛氏笑道:“你以为呢?都说寒门出学子,这百多名进士都一大半出自平民百姓,更有些寒苦人家连毛驴都没骑过,乍乍让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有几个能保持镇定?后面的不必说,其实前面几排经过殿试选出来的,肯定个个才学出众。”
辛媛信服地点点头,“姑母说得对。要是他们都能到白鹤书院读书就好了,白鹤书院有跑马场,能练习骑射。”
可白鹤书院的束脩不便宜啊!
杨萱暗叹声,突然想起萧砺的话,“你不动脑子想想,那个弱不禁风的状元郎能制得住惊马?”
不但状元郎制不住,恐怕这批进士里面就没有人能制住。
看来以后真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又思及,他让她站在他身侧,还特意挪到她右边。
他是习惯右手握刀,这样就可以腾出左手拉住她吧?
唉,萧砺这人……明明是一片好心,非得板着脸冷冷淡淡的,像是别人欠他似的。
可她还真是欠了他的,若不是他扶她一把,说不定被人挤倒了呢。
一路思量着回了家。
下午等杨修文下衙,辛媛问起白鹤书院的学子。
杨修文颇有几分得意,点头道:“还不错,考中了三人,其中二甲传胪就是白鹤书院的。”
辛媛心直口快地说:“哎呀,我只顾着看探花郎了,竟是没注意哪个是传胪。”
辛氏笑问:“是不是年岁不大,生得挺白净那个?”
杨修文答是,“原本会试是在第十一名,殿试时,靖王见他年少有为应对得体,将他提到第四名。”
杨萱惊讶地问:“殿试靖王也在?”
杨修文道:“对,还有几位阁老和翰林院的两位学士。靖王先后提名四人,均没人反对,圣上也是应允了的。”
这就是明晃晃的施恩。
先前的第十一名提到第四名,任谁都会感激靖王的知遇之恩。
就是白鹤书院也会对靖王感激涕零。
毕竟整个万晋朝数百所书院,能够培养出小传胪也不容易。
尤其,白鹤书院八人应考,取中三人,其声誉肯定会更胜以往。
难怪最近杨修文精神特别好,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想必是跟靖王得势有关系。
太子出征,靖王正好趁机巩固势力。
状元游街当天,便是恩荣宴。恩荣宴设在礼部,礼部尚书位居首席,另外左右侍郎,以及受卷、弥封、监试等人均都入席,与新科进士一同庆贺。
再过几日,皇命出来,一甲三人均到翰林院任编修编撰。
二甲前五十名另行再考,取其佼佼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是为馆选。其余众人或为科道官、六部主事,或者各自凭能力活动到州、县任职。
杨修文更加忙碌,要么与学子们谈经论道,要么设宴给某人饯行,十天之内竟然有半数不在家里用晚饭。
就在京都的酒楼茶馆充满了离愁别绪之时,西北传来战报,太子率兵收复固原五镇之后,没有停兵休养便擅入草原,结果大败于荒莽之地,其麾下将士死伤近万,更有千余人被鞑靼人俘虏成为奴隶。
朝野上下顿时哗然。
有人斥责太子一意孤行草菅人命,有人认为太子急功近利不懂用兵之道,也有人上折子要求太子卸印,另请名将执掌兵权。
早朝时,众说纷纭,启泰帝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靖王挺身而出,怒道:“今我皇兄正在沙场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我等在京师繁华之地得享安宁,有什么资格评判皇兄所为?古话有云,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当再筹粮草再募精兵以援助皇兄才是。”
此言一出,启泰帝频频颔首。
户部尚书首先表态,五日之内定当筹齐饷银十万两,粮草十万石,尽快发往西北以壮军威士气。
消息传出去,靖王声名大振,不但有宽廉平正的清誉,更多了高义博爱之美名。
杨萱心里喜忧参半。
如果太子战死西北,或者启泰帝终于意识到靖王的好处,更换储君,那么是不是白鹤书院就不会被查抄,杨家就不必遭受灭门之灾了?
而她就能够跟爹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必因为想要活命而匆匆嫁给夏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