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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当然少不了吃饭必备的, 酒。
庞丰一点这个,秦无歌就见两兄弟的脸上比方才更显出了开心来, 忍不住摇头失笑。
因为不需要烹调,菜就上的特别快,没吃过拨霞供的秦无歌主仆和狄青兄弟看着桌上那一盘盘的生食, 心说好在在大厅里, 能学学其他人怎么吃的,否则就要丢丑了。
众人在等待炭炉上的铜锅里的汤料沸腾时, 趁势聊了几句,这才知道, 跟狄青一起来的,是他的亲哥哥狄春。
兄弟二人是从家乡被人雇佣来送货的, 本想着年关前头挣点钱, 这年能好过一些,谁想到货送到了京城,主家却以他们一路吃的太多,早把他们的工钱吃光了为由, 只给了二人一串铜钱就打发了他们。
狄春气不过,想要找那主家以暴力拿回工钱,狄青拦住了他, 一来是那主家位高权重, 二来, 大宋对武人是轻视的,倘若他们伤了那家的人,等待他们的恐怕不是工钱的全数归还,反而是牢狱之灾。
为了攒回去的路费,兄弟俩只好卖艺攒钱,然而他们虽然的确功夫不弱,但却都是真功夫,而不是耍花活的,嘴巴又不会说,于是生意便很差,眼见已经腊八,再不回家,恐怕年都不能在家过了,可家中尚有老母妻女等着他们带钱回去,他们这两天如果再弄不到钱,也只能饿着肚子上路了。
听了兄弟俩的遭遇,庞煜忍不住骂道:“要是让爷知道是哪家干了这么不地道的事,爷我肯定上皇——”
“咳咳!”秦无歌假装咳嗽了两声,庞煜的话语一顿,忙对无歌道:“诶,阿秦你着凉了么?”
面色不改的摇摇头,秦无歌道:“没事,刚才嗓子有些痒。”
庞煜放了心:“那就好。唔,刚才说到哪儿了,对,爷肯定要上皇城根上找几个说书先生一天到晚的宣扬他们的事迹,再找几个太学的酸生,写他几百张布告,贴满整个开封府,好好的给他们扬扬名!”
他话音落后,秦无歌便看见,狄青眼中在庞煜说出皇字是升起来的疑惑和防备便褪了下去,这让秦无歌悄悄松了口气。
“我跟你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遇到的这种主家了,他们又不缺你们这些人的工钱,干嘛刻薄成这样,断了别人家的生计有意思哦?”
似乎没察觉到狄青神色的变化,庞煜继续道。
一旁阿实忍不住好奇:“那这么说……庞少爷,你没干过这种事啦?”
“呃……”庞煜有些尴尬的骚骚被热气熏的红扑扑的脸,“应该没有吧?”他记得他欺负的都是那些舔着脸上前巴结他的人,因为这些人巴结他绝对不是因为他本身和他身上安乐侯的空头衔,而是他身上的庞姓。
而庞煜本身,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不姓庞。
欺负了那些人之后,慢慢发现自己的名声不知不觉的在百姓中败坏,而大娘和哥哥看起来对他怒其不争却对他亲娘和他自己宽容和善了许多之后,庞煜便寻着这条路走了下来。
秦无歌斜睨了一眼阿实,阿实缩缩脖子,庞丰在一旁笑嘻嘻道:“哎呀,这汤好了,各位想吃什么就往锅里放吧,熟了就可以吃了,喏,这时酱,觉得没味儿就沾点,但是个茱萸酱,不能吃的还是不要沾啦。”
说着,已经毫不客气的将整盘片的薄薄的冻羊肉全部倒进了铜锅。
庞煜也问无歌要吃什么,上手给下菜。
狄青兄弟虽然因为庞煜的话,猜到他大概也不是好人,但在他们看来,富贵人家的子弟哪有不欺负老百姓的?但他们没有亲眼见到不说,这位庞少爷还请他们吃东西,跟他们坐一桌也没有瞧不起他们的样子,所以兄弟两个也不愿多想。
不多时,锅里冒出了肉的香气,多日未沾荤腥的狄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手里的筷子有些迟疑,秦无歌见状先下筷子,笑道:“快吃吧,本就是给你们践行的不是么?”
“那就再次谢过了。”狄青也笑着,抬手夹了一筷子肉,放到了狄春碗里,众人这才放开了开始吃喝。
吃饭期间,等待食材煮熟的过程便是众人的聊天时间,因为坐的位置比较偏僻,大厅里高谈阔论的人比较多,所以大家说话声音稍低一点,便少了几分顾忌。
“狄兄如此功夫了得,为何不投身军旅,报效国家呢?”话题慢慢热乎起来之后,秦无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料一句话说出口,桌上除了阿实,其他人都目光古怪地看向了秦无歌。
秦无歌十分纳闷,对众人道:“怎么?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狄春冷笑道:“去做那个劳什子官干什么,且不说如今无仗可打,无官可升,这些倒是小事,便是真有仗打,难道还要听那些个天天只会之乎者也用兵之道完全不懂的酸儒文官指挥,最后送了命不成?”
“大哥,慎言!”狄青轻声喝道。
“这世道难道不让人说实话么?就是因为皇帝太重视那些个文官,咱们武人如今才会这么憋屈,连吃亏都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虽然被弟弟制止,狄青依然闷声道。
说完,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咚咚一口喝干了。
秦无歌皱眉:“怎么会如此呢?文官带兵虽然也有前例,但大都是精研兵书的儒将,上头真的上毫不懂带兵之道的文官带过兵?为何会这么做?”
狄青见话题撇不过去,叹气道:“姑娘难道不知道杨老令公是如何死的?”
一句话成功的让庞煜差点板起脸撂筷子,XXX的,爷请你吃饭,你给爷添堵?我家阿秦好不容易忘了天波府那边的事好么?
庞丰却是眼睛一转,凑上前道:“秦姑娘,你大概以前没接触过这些事,小人跟您说,是这样的,太宗的时候,杨老令公领兵出征,但是□□的时候有祖训,将领出征,朝廷必须派个文官做监军,兵权呢,是在监军手里的……”
不待听到这里忍不住要搁下筷子说话的秦无歌开口,庞丰忙制止道:“秦姑娘莫慌,等小人把话说完。”
秦无歌只好忍住,听到这里的明白了庞丰用意的庞煜却已经开始在心里偷乐外加纠结了。
“这太宗派去的监军呢,叫做王侁,哦,这个王侁啊,据说就是当朝王钦若王相公的祖上的亲戚……”
最重要的一句话终于说出来,庞丰偷偷看了一眼庞煜,果然得到一个赞赏的眼神,于是开心的开始继续给秦无歌科普当年的那场战争。
听见那监军王侁竟然是与王钦若有关系的,秦无歌心中便是一突,但后面听着听着就差不多要掀桌而起了。
她不是帅才,虽然并不清楚当初杨老令公的观点和监军王侁与潘美之间的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选择,但她很清楚,王侁他们要不就是真错了,要不就是有意陷害,最终导致杨业惨死的,是这两个人。
一代帅才,硬生生的被憋成了被草包领导的屈将,这该是多么令人痛惜之事啊。
听到最后杨业绝食三天而死,秦无歌忍不住拍桌咬牙恨道:“王侁潘美该死!”手掌和眼眶,突兀的就一起红了。
杨业,那可是他们天策壮武将军天枪杨宁的后人啊,杨将军当年被安庆绪暗算,却是因为久战而死,可是杨业,竟然是被擒之后绝食而死,那是如何的绝望,才能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那个潘美和王侁呢?太宗对他们是如何处置的?”秦无歌哑声道,但看着众人的神色,已然大致明了了。
不知道何时悄悄握住他手的庞煜小声道:“□□刚登基的时候,说过‘不杀文人士大夫’,所以,潘美降三级,王侁等文官流放了……”
“……”秦无歌已经无力去愤怒和不甘,心里只剩下了悲凉和可笑,一名大将,加上数千上万战士的性命,竟然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连个害他们性命的人的命都换不到。
文人的命是命,武人战士的命就不是命么?
如此朝廷,她……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眼眶中的酸意舍去,秦无歌抽回自己的手,对着庞煜笑了笑道:“谢谢你,我没事了。”
失去了她手的庞煜有些不舍和失落。
秦无歌看着沉默着都不再动筷子的众人道:“好了,不要因为我闹得大家都吃不好饭。”然后率先加了一筷子菜,递到了阿实的碗里。
“我以前是听过杨家将的故事的,但你们知道,武人打仗,战死实在太正常,我只是很羡慕杨家的女将军么,希望能跟他们一样能够上阵杀敌,扬我国威,只是没想到,如果不是不甘心,如果不是想要复仇,她们一介女流,怎么会满府都会有报效国家的志向?是我太想当然了。”
想当然的以为,这里也有与她一样信念的女人。
但她更想不到,杨家的仇与恨,竟然与王妤的祖上有血缘关系,那么如此一来,她的那条路,怕也是难走通。
大家正伤感时,两只大海碗突然落在了桌上,店小二的一句话打破了气氛:“来喽,客官,您的两大碗臊子面咧!”
一句吆喝,使得满座都吃拨霞供的客人们都忍不住瞧了过来。
接着,便有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出现在了秦无歌他们这桌的附近:“哎哟,我还纳闷是谁跑到这店里吃起面来了,敢情是庞煜你小子的客人?”
语气里分明带着不屑和鄙夷。
天哪,这这这……这大小姐怎么会功夫呢?
杜妈妈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有点发软,憋了半天还是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说笑,怎么说,您也是王相公的亲孙女,相公和夫人怎么会,怎么会让小姐遇,遇,遇人不淑呢?”说到最后四个字,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见她死撑,无歌叹口气,假装没看见自家丫头投向自己的不满眼神,一边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手一边道:“妈妈自己想一想这些年我的处境,您能昧着良心再把刚才的话再跟我说一遍么?”
阿实也走到跌坐在地上的杜妈妈跟前,一边将她搀扶起来一边口气悲哀地道:“是啊妈妈,您瞧瞧,都说当年送咱们小姐来洛阳是为了让她能平安长大,可这么多年,咱们小姐过的哪里是相府千金该过的日子?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若不是学了些武艺强健身体,能不能长到现在也不知道,可如今这才成人,没有回去享过一日父母恩,便要匆匆嫁了,您叫咱们小姐怎能意平?”
刀子一般的话刺的杜妈妈心里难受,也才终于注意到这位大小姐身上的衣衫早已陈旧,袖口和靴帮早已磨出毛边,手里的茶碗甚至不如她一个下人在家用的,一旁的手炉上擦的干净却掩不住点点青色锈迹,再回想起她刚才在东厢房时看到的陈旧摆设,心中忍不住暗骂大夫人丁氏刻薄,但还是努力思考着如何将事情办成。
这时,高嬷嬷忽然提着一茶壶进来了,一边走一边道:“阿实,你浑说什么呢?咱们小姐的嫁妆可是好好的在相府存着哪,当年夫人的陪嫁,再加上这些年铺子里的出息,到时候小姐出嫁,没准儿能再次轰动开封府呢!”
方才还觉得心酸的杜妈妈顿时有昏过去的冲动!
她怎么忘了!大小姐的亲娘向氏嫁过来的时候是有一大笔嫁妆的,当年也是相府千金的向氏和王家大郎的婚事也算是轰动开封府,可惜没什么福气,嫁过来一年只生了大小姐一个女儿就因病去世不说,还……
哎,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这样子,很明显这大小姐是要她回去告诉老妇人和大夫人,要她嫁人可以,她亲娘向夫人的嫁妆和这些年的出息一分都不能少!
早知道这大小姐如此烫手,她就不该寒冬腊月的来跑一趟!
那厢无歌好笑的看着给她换热茶的高嬷嬷和偷笑的阿实,吃惊道:“果真如此?”
又叹气:“哎,我就知道,爹和娘是待我很好的。那杜妈妈……”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杜妈妈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才又续道,“您可以回去带个准儿信了,就说,我们不日就回开封,这个家里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总也要收拾收拾的,我看你这次也没带车马,我这个话够妈妈交差了吧?”
“是是是,小姐的信儿老身一定带到一定带到。”也不敢说其实外面的轿子其中一顶就是给无歌的杜妈妈忙忙起身应了,但早在看到那两顶轿子便知道她想法的无歌心中冷哼了一下也起身道:“那我就不留妈妈了,免得赶路慢了错过宿头,阿实,送客!”
说罢,自己干脆利落地快步出了正房门。
心中得意脸上带笑的阿实脆生生的应道:“是,小姐,妈妈,请了。”
就这样,本来是来接人最后却成了报信的杜妈妈起身往外走,却没料到刚先开棉帘子,一只橘黄色的猫咪腾空飞起,四只爪子往杜妈妈的身上狠狠一蹬,蹬的原本就准备跨门槛的杜妈妈哎哟一声一个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橘猫也顺势从她的肩头瞪了两脚飞进了屋里。
“哪里来的野货!”好在身上穿的厚,杜妈妈没什么事,但也忍不住气急败坏。低头一看,四个黑乎乎的梅花脚印,身后也传来阿实带着笑意的声音:
“呀,团子你怎么又埋伏在门口了,看你这爪子黑的,走走走,我给你洗洗,要不然小姐可不给你上榻。”
杜妈妈扭头看去,就见阿实提着一只橘黄色的大猫,对杜妈妈歉意道:“哎呀,妈妈,对不住,这是小姐养的,就爱躲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吓唬人玩,咱们都习惯了,吓着您了,别见怪啊。”
“没,没什么!”杜妈妈一边强笑着一边看着那只身上是橘色,肚皮爪子雪白爪底漆黑的猫咪被阿实抱着,琉璃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她,她也一边看着这猫一边思考这是哪个种的猫还挺漂亮,但就在她被跑过来的红石扶起来的时候,就见那猫突然就张嘴呲牙扯着嗓子发出了一声渗人的嗷呜声。
“妈呀!”杜妈妈惊得忙拉着红石吓得连忙爬起边往外跑边喊人来抬轿,不一会儿一群人就匆匆出了大门。
看着素蓝小轿消失,阿实呸了一声,一边高声问着嬷嬷有没有温水一边抱着开始挣扎的橘猫也进了东厢房,屋里无歌接过大橘猫团子,好笑的拍了它两巴掌,将它带的黑爪子强按进她刚用过的温水盆洗边笑骂道:“踢人家的时候挺精神,见到是生人怎么吓得那么厉害,你个窝里横!”
一旁阿实指着团子笑道:“你呀,你看你把杜妈妈吓成什么样了!”
说罢又朝无歌道,“不过小姐,团子那声音,如果阿实不是跟团子熟,也以为她吓唬人呢,谁知道它其实是因为害怕呢?”
团子大橘猫一边挣扎着不让人给它擦爪子一边委屈的喵喵叫着,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洗爪子,洗完了还要舔真是麻烦死了!奈何它压根儿挣过不过主人的手劲儿,锋利的爪子也不敢用,它可不想被剪了爪子爬不上树。
阿实笑完了却又担忧起来:“小姐,咱们真的要回开封么?您真的要嫁给那个安乐侯么?”
无歌没说话,看着委屈却细致的舔着自己已经洗干净爪子的团子道:“开封肯定是要回的,不过,嫁不嫁人?嫁不嫁安乐侯,我自有计较。”
一旁坐着的高嬷嬷闻言眯着眼睛道:“小姐,你有人选了?”
无歌惊异的看着高嬷嬷嘀咕道:“真是人老成精。”
阿实眼睛一亮:“这么说小姐有心上人了?是谁啊,是洛阳城里的么?阿实认识么?”
“应该在开封吧,是谁先保密,值不值得嫁还不知道呢?”无歌摸着下巴,想着传闻中的那个人的情况。
“什么叫应该在?”阿实不满道,“您心里到底有没有谱啊!”
无歌朝她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拿过靠在床脚的一杆长.枪施施然出了房门,阿实只好跺脚道:“又练枪,哎……真是的,嬷嬷你看嘛!”
嬷嬷却是摸了摸舔完了爪子开始抱着自己的尾巴舔啊舔的团子笑呵呵道:“好了好了,她心里又计较,去做饭吧,小姐练完枪该饿了。”
阿实叹口气,嘀咕道:“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长.枪这种兵器,女子又不可能上战场。”虽然抱怨着,但依然随着嬷嬷的吩咐往门外走。
出门后看着在院子里练枪的无歌将一杆长.枪舞的气势恢宏,突刺,横扫,抖动,口中发出呼喝之声,眼神凌厉,表情严肃,就这一会儿,额上已然见汗,又可惜了一回,拐进厨房做饭去了。
而沉浸在练武中的无歌,耳边如同过去每一次提起枪一样,回响起了天策府当年万千同袍们一同练枪时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今天又与过去有所不同,怀里残缺的天字旗似乎将那一切更彰显了几分,而她手中的枪也比过去更多了几分杀气腾腾。
穿云,龙吟,龙牙,苍月。
一套羽林枪法练习下来,无歌收枪擦了擦汗,小心的将怀里的天字旗拿出来,轻轻的摩挲之后又忍不住感伤,如今,再也没有人与她对战,和指导她的枪法了,但她转念又想到了开封府里那个人。
既然是那一位的后代,枪法里也许能找到几分天策的影子呢?无歌的心中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迷迷糊糊的抓住了团子毛乎乎软踏踏的爪子,秦无歌哑声道:“团子,你不睡觉——”
话说到一半时,她的耳朵突然微微动了动,整个人清醒过来又细听,果然隐隐听见了有些异样的猫叫声。